☆、琼林宴仁知折桂
琼林苑里寂静无声,坐在桌子后边的贡士们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前十的卷子取出,那意味着一甲前三必定在这十人里出现,自己是否有这个荣耀?大家都抬起头,眼巴巴的望着钱公公身边那个小内侍手里的托盘,里面有十份试卷,一个贡士的脸已经红得发紫,身子晃了下,就直扑扑的倒了下去。
许胤塡一皱眉,早有人上去把那贡士扶了出去,旁边候着的太医迅速上前为他诊脉,那动作真是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想来这事儿不是第一次发生,早有准备。
这边钱公公尖细的嗓音把那十人的籍贯姓名念了一遍,就见那些贡士鱼贯而出,站到了前边,数了数人数,才九人。钱公公觉得奇怪,又高声把名单念了一遍,却再无人应声而出,方才醒悟道:“皇上,想那铜川王褒就是刚刚晕倒的这位罢?”
许胤塡扫视了下站在前面的九人,高声问:“这里边可有会试的会元?”
众人皆摇了摇头,钱公公看了看名册,在旁边小声说:“皇上,会元就是方才晕倒的那位铜川王褒。”
许胤塡脸上暗了暗,心想着这人年纪年纪也不算太大,为何身体如此差?看来这状元还得点个年轻的,身子康健,也可为大周多做几年事情。想到这里举目看了看那九人,期间有一个看着尚未及冠,身姿英挺,长身玉立,许胤塡一看就觉得心里舒服,不由得想到了十多年前的状元郎苏文衍,也是这般风华正茂的站在殿前。
“你且上前来。”许胤塡指了指那个年轻贡士,众人的目光皆落在了许仁知身上,露出一副羡艳神色。
许仁知强忍住心中的激动不安,向前跨出一步,行了跪拜大礼:“杭州府许仁知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你是会试第二?”许胤塡拿起小册子看了下,这许仁知倒也算是有真才实学的,会试第二,刚刚自己看过了这十份试卷,也把他排在了前三位,再看看他的籍贯年龄里填着十八岁,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想着大周多年未出过年轻英俊的状元公了,不如这次就点了他做状元罢。
“爱卿平身!”许胤塡满意的看了看许仁知:“许卿文才出众,策论中的,收发有度,实在是我大周难得的人才,朕点你为本次科考状元,赐锦袍花枝,明日金明池骑马夸官!”
许仁知听了喜不自禁,赶紧又跪了下来谢主隆恩。
“许卿平身,钱公公,引他到最前边那桌子上去罢。”
最靠前的条桌摆了三个绣垫,是供一甲前三坐的,钱公公引了许仁知坐到中间那个绣垫坐下来,一脸谄媚的笑:“许状元,你得了皇上的青眼,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哇!”
许仁知见着那张打了无数褶子的老脸,摸了摸袖子里的暗袋,里面装着几锭银子,是李清芬昨晚托葱翠送过来的,怕他在宫里需要打点时短了银两,现在看着这钱公公一脸的假笑,心想是不是要给他点打赏?
思及此事,许仁知赶紧从暗袋里摸出一个银锭子塞在钱公公手里:“承公公吉言。”
钱公公得了银两,更是笑得合不拢嘴,弯腰回了龙椅前边,就听着皇上把榜眼和探花也点了,一边的翰林学士早游龙走蛇的把结果记了下来,就等皇上点二甲第一的传胪了。
谁知许胤塡却没按照寻常套路,也不再看剩下的卷子,直接就宣布,传胪归了京兆府苏润璋,底下立刻便有一阵轻微的响动,因为苏润璋根本没有在那出列的九人中。但议论归议论,皇上金口玉言,谁敢说半个不字?只能怨自己投胎的时候不争气,没有投到苏太傅府上去,要不是现在也稳稳当当拿了第四。
接下来文英阁大学士把二甲和三甲的考生名单都宣布了,立刻琼林苑里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恭贺之声,有些是真心实意的,因为得了“进士”的赐名,而那些得“同进士”出身的,那些恭贺里边无由都带了些淡淡的酸味儿。但是毕竟这事不可能人人如愿,能进了殿试总比落榜回乡要好,所以慢慢的,心里那点不平之气又慢慢淡了,等到美酒佳肴上桌,一个个推杯换盏,早已忘记了方才怀才不遇的郁闷。
琼林宴这边热热闹闹,未央宫里却也有动静。
“方才魏贵妃派人去琼林苑那边打量?”梁皇后半倚在檀木躺椅上,听着碧莲回报。
“确有此事,秀娟来说过以后,钱公公那边也有人来报,说贵妃娘娘已经派人去琼林苑打听这次的前四名呢。”碧莲不安的挪动了□子:“娘娘,贵妃娘娘这般热心又是何故?娘娘可想好对策?”
梁皇后的眼光从碧莲身上拉回了自己的指甲盖上,一只手拿着手帕轻轻的擦拭着指甲盖子上的蔻丹,然后慢慢展颜一笑:“这般热心也不外乎是两件事,一件是想帮她那个老三拉拢拉拢,另外一件,不就是想帮她的老六挑个如意夫婿?”
“娘娘,那我们未央宫……”碧莲眉头紧蹙:“不能叫她再这么拉人了!大皇子向来喜爱拉拢那些新晋,三皇子往年到不屑如此,可最近却动作频频,娘娘不能不防!”
“防?有什么好防的?”梁皇后坐了起来,向碧莲招了招手:“来,扶我出去。”
碧莲依言走上前来,梁皇后扶住她的手,身后跟着绣春姑姑,一行三人慢慢走到未央宫外边。宫门口摆了一缸很大的如意莲,因为还未当季,所以水面上只余田田莲叶,小巧而圆润的飘在那里,看上去格外有生机。
“你们看,这莲花还没当季自然就不会看,若是太过于着急,反倒会误了花时。拔苗助长这个理儿谁都懂,可就是有那不聪明的自作聪明,我就等着看她的笑话便好了。”梁皇后弯□子,仔细观察着那一缸莲叶,伸出手去捞起一张圆圆的叶子,然后那尖尖如玉笋般的手指一用力,那荷叶便被撕成了两半:“瞧见了没有?愈是想出头太早,愈是会有糟糕的下场,我们不能着急,让那长乐宫里的蠢妇先去触霉头罢。”
碧莲在一旁听得似懂非懂,绣春姑姑却心领神会般点着头道:“娘娘说得极是。”
梁皇后直起身子,望了望远方那道宫墙,一溜的烟树隐隐映着那抹朱红色,看得她恍惚起来:“我多久不曾出宫过了?”
绣春姑姑低声回答:“娘娘,您自入宫到现在,只有国丈过世时出宫过一次。”
“是吗?”梁皇后听罢嘴角拉了拉,看着宫墙那边背景似的山岚,眼神也变得凄凄惨惨:“我已经入宫二十多年了,每天就在这方寸之地走来走去,每天就见着那些讨厌的人的面孔,每天就在做着防备与算计的勾当……绣春姑姑,我真有些厌倦了……”
听了这话,绣春姑姑一惊,扶住梁皇后的胳膊摇了摇,急急忙忙的说:“娘娘,您可不能泄气,若是您半路上退了下来,那些人还不知道会怎么作践你们母子呢!”
梁皇后看了看绣春姑姑焦急的脸孔,自嘲的笑了笑:“姑姑你不用着急,我只是突然有些感慨而已,从进宫的那一天开始我就已经没有退路。我能退到哪里去?周围都是张着血盆大口的怪物,一个个的等着我落到它们嘴里呢,我的炆儿和煖儿都要我这个娘亲的保护,我怎么能退却?”
绣春姑姑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低低的应着:“娘娘想的极是,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着四皇子和七公主想呢。”
吹面不寒杨柳风,春天的风吹到身上似乎没有凉意,可这御花园里的风却是那般阴冷,梁皇后站在那里,心里一片冰凉,她细致的眉眼早已没有当年的光彩,多年的勾心斗角让她曾经纯真的眼神变得晦暗不明,嘴角的纹路也更深了。
“绣春姑姑,你出去转转,看看长乐宫那边是否有什么动静。”梁皇后的背重新挺直,扶住碧莲的手:“今天定然会有些事儿,大家都仔细留神着。”
“是。”绣春姑姑应了一声就匆匆离开了。
“碧莲,若是我现在放你出宫,你愿意离开未央宫吗?”梁皇后看了看碧莲那光洁的脸,心里突然有些不忍心,她在宫里蹉跎了大半辈子,深知宫里的艰苦,碧莲是个苦命的孩子,不该陪她在这里受罪——话刚说完,自己也惊诧了,今日究竟为何,自己竟然会伤春悲秋起来,就连一个小小的碧莲,她都觉得不忍心让她在这杀人不见血的宫斗里做牺牲品。
“娘娘,你说的什么话!碧莲一家人的命都是娘娘救的,即算娘娘要碧莲去死,碧莲也心甘情愿。碧莲只求不被赶走,一心一意为娘娘做事情便好。”说罢,碧莲跪倒在梁皇后面前:“可是碧莲做错什么事情了?娘娘能不能告诉碧莲?碧莲可以改的……”
梁皇后的鼻子有些发酸,低头看了看低头跪在面前的碧莲,有一滴泪水悄悄爬上了眼角,她不露痕迹的用帕子擦掉,然后用平静的声音说:“碧莲,你做得很好,我只是看你年纪大了,该放你出宫配个好人家了。”梁皇后幽幽的叹了一口气道:“我本想找个机会把你送到长乐宫去,可又觉得不忍心……”
碧莲连连磕头道:“娘娘要碧莲做什么,碧莲就去做什么,娘娘不要为碧莲想得太多,碧莲这条贱命就是娘娘的。”
“哟,皇后娘娘这样惩罚宫人,是不是有些过分了些?”阴阳怪气的说话声在远处响起,梁皇后都不用回头便知是自己的死对头魏贵妃过来了。
“我的宫人犯了错,我要打她要罚她都是我的事情,魏贵妃可管得太多了罢?”说完梁皇后朝碧莲使了个眼色,飞起一脚把她踢到了一边:“粗手粗脚的奴婢,竟然弄坏了我最喜爱的九凤朝阳碧玉簪,你再跪一个时辰也没用,回宫自己领四十记板子去。”
“是。”碧莲爬了起来,满脸泪痕:“只求娘娘不要气坏了玉体。”
“哟,好一个知冷知热的可心人儿!”魏贵妃已经带着两个宫女走到了他们面前:“皇后娘娘,您一向不是倡导要爱惜奴婢的?为何自己却如此行事?这个奴婢看上去倒也是个乖巧的,皇后娘娘若是觉得用着不合心意,不如就赏了臣妾罢!臣妾那里刚刚好昨晚有个宫女暴病亡故了,臣妾还想着要去内务府要人呢,这会子真凑巧,臣妾就捡了皇后娘娘嫌弃不要的奴婢回去凑合着使唤罢!”
梁皇后看了看眼前的魏贵妃,穿着一套缂丝百蝶穿花宫衣,下边是一条十二幅的湘水月华缠枝芍药宫裙,头上一支满池娇分心,中央嵌着一颗硕大的东珠,华贵之至,脸上抹得红红白白,修饰得恁般精致,想来是有心要到自己面前来炫耀的。
“本宫的奴婢,本宫想打想骂都是自由,与魏贵妃何干?”梁皇后眯了下眼睛看了看那张瓜子脸,妩媚的眼睛,尖尖的下巴,心里有一种淡淡的嫉妒,魏贵妃和她年龄差不多,但相比之下,她要显得比自己年轻好几岁,难道所有不用动脑筋就会撒娇的女子看起来总比实际年龄要小?
“臣妾只是觉得可惜,既然皇后娘娘用得不合意,为何不把她让给臣妾呢?”魏贵妃笑吟吟的走到碧莲面前,抬眼看了看她:“倒也是个齐整的丫头,皇后娘娘不喜欢你,你来长乐宫如何?”
碧莲看了看魏贵妃,身子有点瑟瑟,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