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匾额上的几个字,许胤塡叹了一口气,背着手慢慢走到后殿。
后殿很大,里面堆了很多的木器。看起来还是新做的,因为都还没有上漆。
“熜儿!”许胤塡轻轻喊了一声,就见那堆木器后边探出了一个脑袋,惊喜的望着他:“父皇,你可算来了!熜儿看今天这么晚了,还以为父皇不会过来了。”
“父皇怎么会不过来呢!”许胤塡轻快的走了过去:“每个月的十五晚上,父皇一定会来看熜儿的,绝不失约。”
木器后边的少年站了起来,拉着许胤塡的手,兴致勃勃的对他说:“父皇,最近我在做一种椅子,一定会让父皇躺着很舒服的。父皇,你来看,我想把它做成这样的。”
许胤塡被那少年拉着走到一堆木料前,那是一堆新刨好的木料,光洁的外表,纹理清晰,整间内殿都充斥着木料的芳香。
“父皇,我用的是百年的香柏木,不仅木质好,还有芳香,能安神醒脑,父皇躺在这种椅子上,肯定不会感觉到疲劳的。”少年的双眼熠熠发光,一边向许胤塡介绍,一边往他身上靠,似乎在感受这许久不曾享受到的亲情。
“好熜儿,好孩子。”许胤塡摸了摸少年的头,这是他的第五个儿子,是他和她生下的宝贝。他也想对熜儿如珠如宝,可外边的形势却不能让他这么对待他。若是他明着对熜儿好,哪怕是好一点点,那些人就会如野兽般扑过来,熜儿现在就肯定已经不会在这个世间了。
看着熜儿瘦弱的身躯,许胤塡突然全身充满了一种负疚感和无力感,当时自己对熜儿娘亲的宠爱表现得太过明显,这才引起后宫诸多嫉妒。她被人下毒,熜儿喝过她的奶水,长大以后一直身体羸弱,不像其他孩子那么强壮。
他愤怒,下令彻查,可查来查去也是一桩无头公案,虽然多方证据表明魏贵妃嫌疑最大,可他想皇后也脱不了干系,还有宫里诸多妃嫔,谁都有嫌疑——谁叫他那么宠爱她呢,她入后宫那一天开始,三千宠爱在一身,他很少在别人那里留宿,因为怕她不高兴。
“皇上,若是你去了别人那里,那臣妾就哭死给你看。”耳边仿佛还回荡着她孩子气的声音,可她却早已香消玉殒。当年她病得神秘,连太医都说不清楚是中了什么毒,只知道她一天天消瘦,瘦到最后她不愿意见他。
“皇上,不要来看臣妾,臣妾这模样实在难见天颜!”她叫宫女们紧紧的拉上碧水天青帐,一只瘦得如枯枝的手伸了出来拉住他:“只求皇上好好照拂我们的孩子,臣妾就是在九泉下也安心了。”
他含泪答应了——不是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吗?富贵如他,高傲如他,也会因为留不住自己心爱的人而哭泣。十五的那个晚上,撰玉宫内殿走水,她被那熊熊大火烧为灰烬,尸骨无存。当他赶到时,大火已经被扑灭,宫人们和五皇子都聚集在前院,没有一个人受伤。她曾经的贴身丫鬟,后来变成她的大宫女的毓芳哭得声嘶力竭,抖抖索索递给他一封绝笔信,原来撰玉宫的大火是她放的,她知道时日将近,害怕死后自己会看到她的容颜,所以干脆服了药,让毓芳点火焚毁她的尸体。
他伤心得几天没有吃下饭,失去理智般,他命令举国服丧,这一道圣旨却遭到诸多老臣们的反对,国丧乃是帝王、皇后、太后等人才有的待遇,她算什么?后宫诸多妃嫔里的一个,放到平民百姓家来说就是一个妾,身份只比奴婢高一点,她凭什么要别人替她服丧?
争吵了半个月以后,他退让了,因为她娘家竟然被人弹劾,各种证据看上去确凿,一家几十余口人都被下了大狱。他知道她父亲是冤枉的,可他们做得他完美,这案件逼得他不得不把那道举国服丧的圣旨收了回来,而她父亲一家全部被流放到西北,若不是他命瑞王照应着,恐怕在路上就有不少人死去。
作者有话要说:上午买v的菇凉下午来看更新哈,谢谢理解
稍微说些题外话,其实状元并不是人人能做到高官的,毕竟最开始封从六品翰林编修开始做起(大概相当于现在中央秘书处的秘书),善于沟通的,圆滑的,被皇上看重的才会慢慢升到高官之位,历史上做到位极人臣的状元并不多。本书架空,把许仁知这个状元描写得很重要只是故事情节需要了,其实状元变驸马的情况历史上不多,因为驸马都尉是闲职,皇上一般不会把状元指了去做闲职的,毕竟是人才就得充分利用不是?
怕万一有考据党又来说偶写许仁知如此重要不合情理,又会捏着说偶本无才识,果然现了原形之类,在这里说说闲话儿罢
☆、去似朝云无觅处
“父皇,你在想什么?”感觉到许胤塡的走神,许允熜抬起头轻声问。
“我在想你母妃。”许胤塡也不回避:“她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子。”
“我不记得母妃长什么样子了。”许允熜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前些日子,毓芳姑姑给了一张画儿,说是我母妃进宫候选的美人图,我看着那样子好像并不是我想象中的那样。”
许胤塡心里又是一颤,握紧了许允熜的手:“那画是别人故意乱画的,没有画出你母妃一半的神态,下次父皇亲笔画一张给你,你就知道你母妃的模样了。”
大周的初选是先把画像送进宫里,通过画像被挑选出来的女子才能进宫候选。很多女子为了让自己被画得美貌些,往往会塞些银两给画师,而那些没有塞银两的,美貌的自己就变平庸了,平庸的就变成丑陋了。
或者是天意,当年的他看到那轴画中的女子,突然心里一动,不知为何,即便是画里的人长相甚是平庸无奇,他也想见她一面。当内侍们引着一排女子进来时,他在那一排人里边一眼就看到了她。
她是那般娇柔,有着一双清纯的眼眸。他被她吸引了,在这勾心斗角的后宫,很难看到她这般清纯的笑颜,当即下旨封了她正四品容华,这是大周后宫少见的殊荣,刚刚入宫候选就封容华的,只有太宗的继后一人而已,她就是那第二个。未出一个月,他封了她为贵嫔,当得知她有喜,又封了昭仪,生了熜儿之后便封了她做淑妃。
淑妃宠冠后宫,这无形中帮她树了无数敌人,所以当他彻查是谁给淑妃下毒时,他总觉得宫里每个人都有嫌疑,查到最后却只死了几个顶缸的宫女和内侍。他不相信,可是当时自己羽翼未丰,魏国公府,武靖侯府,徐国公府,这些世家大族谁也得罪不起!作为九五之尊的帝王,他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塡儿,很多事情你只能忍。”母后一副了然于胸的神情安抚着他:“不过是死了一个宠妃罢了,你没必要和那些世家对着干,美貌的女子何其之多,日后尽心挑选着进宫侍奉便是了。”
忍气吞声的他含泪安葬了她,却被毓芳姑姑一句话得了提醒:“皇上,如果你怜惜五皇子,请不要太亲近他,免得他遭了旁人忌恨。我家娘娘在这世上就留着这一点骨血,希望五皇子能平平安安长大。”
这话如一声惊雷,他突然意识到了毓芳姑姑这话实在是说到了点子上边,他不能宠着熜儿,若是他显露出过分的宠爱,恐怕熜儿也养活不了。
草草重修了撰玉宫,他命毓芳姑姑带着几个内侍宫女住了进来,下旨说许允熜连累生母亡故,实非有福之人,贬黜在撰玉宫,没有请旨不得踏出宫门半步。
现在熜儿都十五岁了,她也过世快十五年了,可他依然还是忘不了她。
恍惚间,看见她盈盈如水的双眸看着他:“皇上,臣妾一直在这里等着你。”说完灿然一笑,眼前一片明媚,似乎有千万朵花儿在盛放般。
“爱妃。”许胤塡的手伸了出去,可却没有捉住她,只听见许允熜在耳畔焦急的喊:“父皇,你怎么了?”
他吃力的睁开眼睛,看见许允熜跪在他身边,两只手用力的抱着他的身子,不让他倒下去,带着点哭腔喊着:“父皇,你怎么了?熜儿遣人帮你去传太医。”
“不用了,熜儿。若是传了太医,别人便知道我们的秘密了。你放心,父皇还能撑下去,父皇要撑到把最好的东西给了你才会咽气。”许胤塡看着儿子那双和她极为相似的眼眸,不由心神一荡,紧紧的握住许允熜的手:“熜儿,我会叫她们算计来算计去,最终只是一场空。我的大好江山只能留下给我们的孩子。”
“不,父皇,我不用你给我什么最好的东西,我也不要那大好江山。我只要父皇健康长寿,只要父皇每个月能来看熜儿一次,熜儿便已经心满意足了。”许允熜看到父亲睁开了眼睛,心里稍微安稳了几分,不停的帮他揉着胸口顺气。
“熜儿,没事的,父皇撑得住,你好好歇息,父皇回宫去了。”许胤塡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儿子,转身悄悄走了出去。
“父皇……”许允熜站在那一堆木料旁边,看着许胤塡那瘦弱的身影消失在远处,口里喃喃的呼喊了一句,但是却得不到半点回应。
内殿空荡荡的,几盏宫灯照着那一大堆木料,似乎有一点柔软的温暖。许允熜扑了过去,拿起木料翻了又翻,最终选了一根自己认为合适的,放在一张平台上,用刨子用力的刨了起来,一堆堆白色带些浅红的刨花很快就在面前堆积如山,但他似乎不知疲倦般,还是用力的刨着。
内殿的一根大立柱后边,有一位中年的姑姑,背靠着立柱,脸上已是泪流如河。
“小姐,皇上他从来没有忘记过你。你去了十五年了,他一刻也没有忘记过,他每个月的十五都会来看熜儿,他们父子情深,你就放心吧。”
空中仿佛有幽幽的叹息应答着,那年花香馥郁芬芳,那夜缠绵痴醉迷离,而如今,红颜已逝,空余恨。
琼林宴后的第二天早晨,空气清新,云层隐隐,百树争发。
金明池边的杏花开得正盛,粉白的花朵攒在枝头尽显娇媚无那,微微的甜香弥漫在空中,闻着心似乎都会醉。突然一阵风起,那些白色带着红晕的花瓣便旋转着从枝头飘落,如雨般洒在游人的肩膀上,真正是一幅大好的花卉图。
金明池畔早已拥拥挤挤围满了人,大部分都是女子,一个个打扮得格外靓丽,大家都是来看新科状元游街夸官的。昨晚琼林宴上三甲已定,当即就有皇榜张贴,昭告天下这次殿试的最终结果,所以大家都知道了那个会试第二的许仁知得了皇上青眼,被钦点为状元了。
许仁知未婚,年仅十八,长相英俊,家里人口简单,而且还和苏太傅府能扯上亲戚关系,林林总总的,这些条件加起来,许仁知的身价在京城一夜之间升值了百倍,家中有未嫁女子的,都把他当做佳婿的不二人选,所以今天的金明池边人群拥簇,连风雅楼的包间都连夜被人订了去。
“姑娘,你看你看,许少爷骑马过来了,好神气啊!”玉蝉惊喜的推了推趴在风雅楼窗户上的李清芬。
“姑娘又不是看不见,你别到一旁吵着姑娘了!”金妈妈口里这么说着,却也扒了过来看,眉眼间尽是欢喜:“看许少爷穿着上那御赐锦袍,帽子上插着杏花枝,那模样儿可更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