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皇宫,苏润珉觉得自己眼睛都不够用,到处看了一圈,只看到处处是雕梁画栋,美轮美奂,心中暗自赞叹皇宫果然气派,哪怕苏府再富贵,也比不得宫里十之有一。一路上见着许多美貌女子,由姑姑们领着往自己房间里走了去,苏润珉突然又有些不自信起来,她知道自己并不美貌,和那些女子相比简直差得太远,一时间心里又忐忑不安起来。
沿着抄手游廊曲曲折折的走了老半天,木姑姑才引着苏润珉走进了一间屋子,那屋子看上去极大,里边的椅子上已经坐了几个贵女,苏润珉倒也见过其中两个,一个就是吏部尚书的女儿薛秋霜,另外一个见过面,却无人引见是哪府的小姐,所以现儿只觉面熟,却喊不上名字来。苏润珉朝她们微微笑了下,就安安静静在一角坐了下来,心里不住提醒自己,连宝珑都劝着说自己要少开口,那么今日她就藏拙罢,能不说话便不说话。
苏润珉坐着纹丝不动,那边薛秋霜却是和身边那位小姐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从几次聚会来看,这位薛小姐是个话儿多了,话题一说开就收不了边。就听她在那边有一搭没一搭小声的说话,还嫌旁边那位小姐不肯回应她:“陈七小姐,现儿还没大挑呢,你别紧张,这屋子是给我们歇息的,说说话解解乏罢。”
那被叫做陈小姐的只是淡淡的笑了一下,还是没开口说话。薛秋霜见着她不答话,也自觉没趣,转过脸来就和苏润珉来说话:“你那五姐姐现儿不敢再出门了罢?”
苏润珉看着她幸灾乐祸的眼神,心里就觉膈应,虽然她也不怎么喜欢苏润玧,可毕竟苏大夫人对她还算是客客气气,平素苏润玧也甚少针对她,现在听外人这么说苏府的小姐,自己觉得也是一种耻辱,望着薛秋霜道:“薛小姐,在人背后莫说人长短。”
薛秋霜被苏润珉这句话堵得好半天开不了口,点头冷笑道:“你也不过是一个记名嫡女,哪来这么大的格调来教训我!”
自从被记在苏大夫人名下以后,苏润珉最听不得的便是“记名”这两个字,她知道自己是姨娘生的,大房里的人看她和看苏润玧,完全是两种眼光,她这个所谓的嫡女,在很多人眼里是一文不值。有时候她甚至想着不如回三房去做个庶女,至少也不会让人嘲笑,觉得自己只是贪慕“嫡女”那个名儿,其实骨子里还是庶女的做派。
现在莫名其妙的,那薛秋霜就揭起来那根刺,似乎“滋拉”一声,从心底里带出了一点血珠子来,苏润珉看着薛秋霜那得意洋洋的脸,真恨不能给上一巴掌,只是她也知道现在是皇宫,地方不对,时间也不对。
就在苏润珉心里窝着一团子气时,旁边那位陈小姐却不紧不慢的说:“薛小姐,嫡女便是嫡女,哪有记名不记名之说?难道这记名嫡女这个词儿是你母亲教会你的吗?”薛秋霜一听到这句话,脸色大变,那份得意洋洋顷刻间便已消失不见。苏润珉在一旁纳闷,也不知道为什么薛秋霜前后变化这么大。其实原因很简单,薛秋霜的母亲原也是庶女,外祖母不能生育,看着薛秋霜的母亲乖巧伶俐,便把她记在自己名下充嫡女养的。
薛秋霜被那陈七小姐打了脸,立时闭上嘴不再说话,屋子里便安静了下来,大家都端端正正的坐在椅子上,等着传唤。
一扇百鸟朝凤的屏风把一间屋子隔成两半,梁皇后坐在屏风后边听着外面内侍的回禀,那个小内侍把方才听壁角听到的那些话,一字不漏的禀报了梁皇后,然后从绣春姑姑手里接了个荷包,打了个千儿便退了出去。
雕花窗在地上投出了一块很大的阴影,梁皇后慢慢从屏风后边踱了出来,一脸的笑容:“这样看起来,陈国公府那位七小姐和苏太傅家的小姐都是不错的。一个机灵急智,伶牙俐齿,一句话就能堵得对方说不出话来,而另外一个肯爱护姐妹名声,嫁了炆儿以后,定也是一心一意为夫君打算的。”
绣春姑姑沉吟了一下,然后小声说:“娘娘,可是奴婢瞧着,那陈小姐和苏小姐生得并不十分美貌,就怕四皇子会看不上。”
梁皇后脸一沉:“娶妻当娶贤,若是他这个道理都不懂,那也不是本宫的炆儿了。日后他若是成了大事,要多少美貌的没有?何况还有明珠呢,明珠难道生得不美?”
绣春姑姑抹着额头的汗,低着头道:“原是奴婢想差了,还是娘娘想得周到。”
“那倒也不叫周到,本宫只是不得已而为之。”
梁皇后站在屋子中央,后边那扇百鸟朝凤的屏风映着她的翟衣,一色的五光十色般,叫人看得眼花缭乱,雕花窗的阴影投在她脸上,一忽儿明,一忽儿暗,她的容颜似乎让人看不清楚,表情也晦涩得令人捉摸不透。
绣春姑姑在旁边看着梁皇后脸上忽明忽暗的光影,心里似乎有一种奥妙的感觉,说是说宫里大挑,可这哪里只是在给皇上挑妃子,给皇子们挑皇子妃,这分明就是皇帝和皇后之间一场无形的战争。夫妻本该是相互扶持齐心协力的,而天下最尊贵的一对夫妻,却是各种勾心斗角,彼此之间没有了一点儿真心。
“呵呵,皇上把我弟弟明升暗降,夺去了他的兵权,可我现儿把陈国公府的小姐指给炆儿,还不是一样的补偿?苏太傅是三公之首,德高望重,门生遍天下,选了他的孙女,炆儿不是无形中增了不少助力?皇上啊皇上,我们多年夫妻,我原也是一心一意的帮着你,可惜你从来看不到我的这一份苦心,没办法的时候我也只能为自己,为炆儿打算了。”梁皇后的表情突然变得非常狰狞,双手紧紧的抓住了衣袖:“只要你不动我和炆儿,我自然也不会动他,若是你还有那些可笑的想法,就别怪臣妾狠心了。”
绣春姑姑本是垂手站在一旁,看着梁皇后忽忽欲狂的脸,走上前来一步,扶着她坐好,轻声说:“娘娘,很多事情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淑妃娘娘早就不在人世,她生的五皇子也一直被监禁在撰玉宫,皇上也没有去管过他,为什么你还在记着这些事情呢?”
阳光照在绣春姑姑的脸上,她的皮肤上已经有了褶皱,但是眼睛还是和当年一样,温和如水般看着她的小姐,只是她的小姐已经变成了母仪天下的梁皇后而已,身份虽然变了,但她们主仆的情分却一直没变,她一直是梁皇后最贴心的人,在她伤心难过的时候总是在细声细语的安慰着她。
梁皇后看了看绣春姑姑半白的头发,鼻子一酸,苦笑了一声:“绣春姑姑,你知道吗,钱公公向我密报,皇上最近还在画一幅淑妃的画像,他心里还在记挂着那个贱人!你说说,他连死人都记挂,难道还不会记挂活人吗?”
绣春姑姑一愣,看着梁皇后悲伤的眼神,安慰的话到了嘴边,却再也说不出来。
☆、苏润珉美梦成真
屋子外边的日影一点点的挪动着,那雕花窗在地上的投影也慢慢的越来越靠近墙角边缘,最后终于成了黑乎乎的一团,贴在了墙角线上边。
因为前面不愉快的小插曲,所以现在屋子里气氛有些沉闷,几个贵女们谁也不愿意再开口说话,害怕又会吵了起来,一个个坐在那里,如泥雕木塑一般,甚是无趣。
最终,听到有内侍尖细的声音在外边响起:“皇太后,皇后娘娘宣陈国公府家七小姐,苏太傅府家六小姐觐见。”
苏润珉心中立刻紧张起来,不知道觐见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但看着旁边那陈小姐站起来,优优雅雅的走了出去,她也稳了稳心,伸手略微整理了下衣裳,站起来跟着走了出去。
跟着那名内侍,七弯八拐的走出了老远,那内侍领着她们进了一个院子,院子门口载着几棵极大的番石榴树,虽说还只是四月下旬,可已经有那心急的花朵在枝头绽放,青翠的树叶映着如火一般的石榴花,显得格外生机勃勃。
看见番石榴树,苏润珉愣了一下,方才都没有敢抬头看这宫殿名字是什么,但她记得苏老太太曾经向她们描述过宫中见闻:慈宁宫的院子门口栽种着一排番石榴树,取的是多子多孙,福祉延绵之意。难道这宫殿便是皇太后住的慈宁宫?宫中大挑选妃,为何又把她们宣到慈宁宫里来?
心上心下想着,脚步却不敢停,不紧不慢的跟着那内侍的步子走进了主殿 。
里边坐了一群人,苏润珉也不敢多看,跪了下来行过跪拜大礼,没有听到说话声,她只能伏在地上,眼睛看着自己的手指尖,不敢抬头。
“平身。”一道威严的声音响起,听着有点苍老,这便是皇太后了?
宫女们引着她和那陈七小姐在旁边落座,她这才开始打量着这慈宁宫里坐的人。主座上是一位威仪无比的老太太,头发花白,但那张脸倒还不显苍老,素白的一张脸儿,气质不俗,看上去不过五十许人,不是说皇上都快五十了吗?这皇太后算是保养得宜的了。
皇太后的左首坐着一个妇人,身穿七彩翟衣,带着凤冠,想必便是皇后了,可她的气色儿似乎不是很好,被那七彩翟衣映着,有点衰老的黄,和坐在上首皇太后相比,就显得逊色多了。
“左边这个是陈国公府家的七小姐,右边是苏太傅府家的六小姐,母后看看,都是齐整孩子呢!”皇后露出了一个符合规矩的笑容,四平八稳,让人捉不住一丝别的情绪来,苏润珉看着她,心里悄悄直打鼓,不知道传她们过来有什么用意。照理来说,宫中大挑,该是皇上和皇后一起看罢?为何这里却是皇后和皇太后相看?
“嗯,我看着倒都是极好的。不如喊炆儿过来看看,我们还是得要考虑他的感觉。”皇太后的笑容比皇后的笑容显得温柔多了,看着她,似乎有如沫春风的感觉,全身都暖洋洋的。苏润珉真沉醉在皇太后那柔软的声音和温和的笑容里时,这时突然听她提到“炆儿”,心里一惊,听皇太后这语气,似乎是在给四皇子选皇子妃?她的心突然就激动起来,仿佛帆船被风一吹,那白色的风帆胀得满满,朝着前边的海岸线奋力驶去一般。
原来以为进宫候选是给皇上当妃子,心里还有点丝丝不快,总觉得皇上比自己年纪大这么多,况且身体据说又很差,若是真的被选上了,自己心里还有些惆怅呢。现儿听来竟是给四皇子选妃,苏润珉眼前一亮,几乎快活得要叫了出声来。
微微侧脸,便看到了身边的陈七小姐,见她面色如常看不出一丝情绪变化,纹丝不动的坐在那里,心里突然有些自卑,国公府家的小姐,自然见过世面,气度不凡,自己和她比,简直一个如天上之明月,一个如地上之流萤,若是要从她们两人里边挑一个,若是自己是皇太后,也会挑了那陈家小姐的。
就在苏润珉胡思乱想之时,一阵脚步声传来,只见一个穿着深紫色衣衫的青年男子走到了主殿,向皇太后和皇后行礼道:“炆儿见过皇祖母、母后。”
待许允炆站直身子,皇太后便笑容可掬的看着他道:“炆儿,今日宫里大挑,我和你母后顺便帮你挑了下皇子妃,你来看看这两位小姐你是否中意?”
许允炆顺着祖母的目光看到了一边的两位小姐,前边那位没见过,后边那位却是见过的,苏太傅的孙女儿,一看到她,许允炆便起了润璃,心里便有一丝遗憾,为什么今日站在这里的不是她。
苏润珉心里也是砰砰乱跳,前后一共见过许允炆两次,第一次是在梁府的赏梅会上,另外一次是他来苏府送贺仪,她远远的看过他一眼。这两次都没有看得太清楚,只是觉得他仿佛很高傲的样子,今日总算看清了,年龄不大,十七八岁的模样,英俊挺拔,比许仁知又好上了三分。
“炆儿,你觉得我和你母后给你挑的小姐如何?”皇太后又在催促。
“皇祖母的眼光极好,孙儿很满意。”许允炆看了看那边两个女子,心想着,反正是母后已经安排好的,自己不过是走下过场而已,说什么都没有作用,不如应承了便是。母后说得好,继承大统以后,再把润璃扶做皇后便是,这些女子多一个又有何妨,反正是帮他增加助力而已。
“既然你满意,那我们也就放心了。”皇太后笑眯眯的说:“明日皇祖母就给你指婚,把她们指给你做皇子妃。”
苏润珉一颗心都提到了喉咙眼这里,听到皇太后说“把她们指给你做皇子妃”,又是欢喜,又是心酸,皇太后的意思自己也被选中了,可却要和旁边的这位陈七小姐共享一个夫君。转念一想,谁家不是三妻四妾呢,更何况皇子?自己庶出的身份,能做个侧妃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还能去想着一生一世一双人不成?这般想着,看着许允炆的目光也温柔起来。
“母后现在倒悠闲了,竟想改行做媒人了?在说要给谁指婚呢?”就听哈哈大笑声,一个穿着明黄袍子的人走了进来,除了皇太后,一屋子的人皆跪下去行礼,苏润珉心知是皇上进来了,也慌忙跪了下去,偷偷瞧了一眼皇上,就见他五十来岁的模样,清瘦异常,一脸病容,心里便庆幸不已,幸亏不是给皇上做妃子,否则说不定过了一两年,自己就该变成太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