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过往
“江行哲,你还不肯死心吗?”
“我为什么要死心?都是爸的儿子,你吃肉我也得喝口汤吧!”
江家大宅的三楼书房内,江行哲靠着窗户,用一种吊儿郎当的语气,故作平静地看着对面的江行简。下午阳光正好,暖色的光晕透过窗户打在江行简那张英俊的脸上,泛起一层浅浅的金光,将江行简冷硬的轮廓渲染地柔和了几分。
江行哲看在眼中,少见地为对方身上贴了一个温柔的标签。当然这点“可怜”的温柔抵不过江行简带给他的阴影,他下意识拉了拉领口,轻轻呼了一口气。许是自幼养成的习惯,江行哲每每见到江行简都自觉矮一头。他敬畏对方,害怕对方,同时也讨厌着对方……这些复杂的情绪中又夹杂着深深的自卑,导致江行哲在江行简面前一向都是有多远躲多远。
这一次如果不是为了……
“是为了秦穆吗?”江行简突然开口。
江行哲微微一愣,警惕地看了过去。他并不意外江行简知道秦穆,却不明白他在此时提到秦穆有什么意图。他沉默地不说话,试图在江行简脸上看出些什么,然而男人脸上是一贯的平静甚至是漠然,只锐利的眼神透过镜片落在他的身上,带给他一种极强的压迫感。
不要怕,站直了!
江行哲握紧拳头,在心底给自己打气。江行简没什么大不了的,自己根本不用怕他。再说他的要求并不过分,有什么好心虚的。他撑着气势,不肯退缩地望着江行简。谁想江行简只是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好看的薄唇翘起,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呵……”
仿佛气球被针扎破,江行哲强撑的气势在这句“呵”下溃不成军。他狼狈地看着对方,表现出的这点“色厉内茬”好似里里外外都被江行简看透。全身的血液上涌,有生以来第一次他朝着江行简挥动了拳头,却在离对方还有十几厘米时被擒下,反手压到了桌上。
“江行哲,不要考验我的耐心。”
这是江行简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昏暗的卧室内,楚离睁开眼,愣愣地躺了会,起身朝着床边啐了口:“晦气!”
晚上才见了江行简,做梦又是他,楚离觉得今天简直不能更倒霉了。他没了睡意,干脆踩着拖鞋去了客厅,从冰箱里找一罐啤酒出来。冰凉的啤酒入口,压下了楚离心中的躁动。他舒服地叹口气,没什么形象地四肢摊开在沙发上,不知怎么又想起了刚才的梦。
事实上,那并非是梦,而是真实发生的事,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同江行简作对。他以为他都忘记了,直到见了江行简才明白,过往只是被他刻意禁锢,一旦有某个契机出现,回忆便如汹涌的浪潮呼啸而至,让他措不及防。便如现在……
海城的人都知道,江家的家主江坤有两个儿子,老大是正室所生,老二是母不详的私生子。老大是优秀的继承人,老二是混吃等死的废材纨绔。老大是江行简,老二是江行哲。
江行简不喜欢江行哲,这是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到的事。江行哲呢?许是因着不光彩的出身没有底气,自小就害怕江行简,每每见到江行简都如老鼠见到猫般,恨不得躲的远远的。
对江行哲而言,他很明白自己的身份。他知道父亲没把自己当回事,只有江行简才是父亲属意培养的继承人,十分识时务地给自己定位在听哥哥话,不给哥哥添乱的好弟弟上,指望抱着江行简的大腿逍遥一辈子。可惜他是这样想,江行简却未必愿意给他抱大腿。
时间久了,江行哲也明白了。不过他生来便胸无大志,也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继续躲着江行简呗!江行哲乐观地想,他怎么都是江家人,无论父亲还是江行简肯定都不会让他饿死。
直到他遇到秦穆……那是江行哲第一次想要争取些什么,想要拥有些什么。可哪想他不过才动了心思,就被江行简一路打压,最后稀里糊涂死在了车祸里。
想到这里,楚离又灌了口啤酒,右手习惯地摸在心口,确认皮肤光滑没有任何伤口,那种席卷全身的疼痛仿佛是他产生的幻觉。他轻轻呼了口气,蜷着腿下巴支到膝盖上,不其然又想起死前最后看到的那个身影。
“怎么还在喘气,这么撞都死不了……钱还真是不好拿……”
对方的这句话暗示了足够明显的意思,可惜没有直白说出来拿钱要他死的人是谁。要说江行简的嫌疑最大。电视里不都是这样演吗?豪门争产什么的,一方对另一方下黑手。可楚离又有点不太相信。实在是他和江行简之间的差距太大,江行简随便伸个小手指头就能摁死他,没必要使这种手段。不过这种事谁说得准,万一真是江行简,那大哥可真是太看得起他了!
楚离扯了扯嘴角,为了这份看得起,说不出心中什么滋味。
他存着心事,不知不觉已灌下四罐啤酒。许是喝的有些急,脑子一时晕乎乎的。他整个人蜷缩在沙发上,迷迷糊糊中过去和现在的片段交叉闪现,虚幻和现实混杂,烩成了一锅乱炖的粥。就着这锅掺杂着各种滋味的粥,楚离半睡半醒地嘟囔着:“人渣!混蛋!”
如同他过去每一次一样,阿q附体的精神慰藉。
再次醒来已是中午,略带刺眼的阳光早已爬到沙发边缘,坦然自若地落在楚离的脸上,唤醒他沉重的眼皮。楚离哼哼唧唧地趴在沙发上,痛苦地揉着太阳穴。
屋里只有他一个,和他一起挤在员工宿舍的裴凯早早出去了,给他留了张字条,嘱咐他下午早点去酒吧,为昨晚温良替他兜了烂摊子道个谢。楚离盯着这张字条看了半晌,仔细地叠好收了起来。大概是过去人缘不太好的缘故,难得有个朋友,楚离十分珍惜。简单收拾了收拾,随便扒拉了两口,楚离依着裴凯的意思早早赶到了酒吧。
他到酒吧时,已经有人到了。半敞着门的休息间传来高高低低的说话声。
酒吧唯一的女孩,负责账目的张美大声道:“小圆你别换台,《江山风雨情》马上要开了,我等着看男神呢。”
“男神?谁?”
“秦穆呀!”
“秦穆是谁?”
“你连秦穆都不知道,我跟你说……”
空旷的走廊内,张美的声音穿透墙壁,不由分说地钻到楚离耳中。楚离正要迈开的腿蓦地停住,突然就没了进去的心思。他转身看了眼身后空荡荡的酒吧,昏暗的光线弥漫,凭白给人一种寂寥的感觉。他习惯了灯红酒绿的醉生梦死,却不喜欢这种热闹背后的清冷。一个人待在这里也实在没意思,干脆出了酒吧,找了处台阶坐着,边等温良边欣赏着人来人往的街景。
温良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楚离独自孤零零地缩在台阶阴影处,像只没人要的小狗。他自觉不是一个爱心泛滥的人,可楚离此时孤寥的身影,配上那张脸,不由得便让人心软起来,就连楚离昨晚惹下的烂摊子似乎也没什么要紧了。
“怎么不进去?没人?”温良走过去问,
楚离实话实说:“大家都在,就是觉得里面没什么意思。”
温良被楚离的诚实噎了一把,心想幸好别的同事没听到这句话,不然岂不是要生嫌隙?他说:“进来吧,人到齐了该干活了。”
“哦!”楚离答应着起身,看着温良的侧脸突然想起什么,道:“昨晚谢谢你。”
“昨晚的事不怪你,不过……”温良说的突然顿住,视线落在了马路边上。一辆黑色的,大概他这辈子也买不起的车慢慢驶过,停在了路边。车门很快打开,昨晚同楚离起冲突的其中一个男人下了车,远远同温良的视线相对,微微颌首走了过来。
温良微微皱眉,昨晚事情已经解决了,对方在这个时间又来做什么?他心中存疑,余光看到楚离时,灵光一闪-男人是被楚离吸引而来。至于原因……他有心要提点楚离一句,又担心交浅言深。不过略微转念的工夫,楚离也看到了那个男人,秀气的眉尖微微蹙起。
不知是否温良的错觉,他觉得楚离好像有些紧张。尽管楚离竭力装作平静的样子,但下意识绷紧的身体,游移不定的眼神,在细微处表现出一种如临大敌的模样。
从马路到酒吧后门的距离本就不长,男人又长了一双大长腿,包裹在黑色西装裤内的双腿没有丝毫的迟疑,直奔此行的目的地。几十秒之后,男人站在两人面前,很正式的、客套地伸出手:“江行简。”
离了昨晚酒吧的环境,江行简给人的感觉着实是教养良好的青年才俊。打理清爽的短发,英气逼人的脸,银色金属框的眼镜,熨帖合身的正装,他身上的每一处细节都在加固着这一印象。
温良伸出手:“温良。”
两人打过招呼,男人的手移到楚离面前,楚离迟疑了几秒才伸出手,却是一触即离,仿佛对方手上有什么瘟疫一样。“楚离。”他不情不愿道。
温良看在眼里,担心男人会不悦,谁知男人只是垂下眼略微顿了顿,便若无其事道:“楚先生,昨晚的事我很抱歉。”他看着楚离说,“昨晚楚先生走得急没有说清楚,我并无恶意,只是楚先生长得太像一个人,让我有些意外。”
楚离摸不透江行简的目的,不敢随意说话,却不妨碍他心中腹诽,江行简出现在他面前就是最大的恶意。
他不说话,三人一时陷入冷场。
温良出于打破尴尬的好意问了句:“不知道楚离像谁?”
一抹温柔爬上江行简的眉梢:“像我弟弟。”
楚离:“……呵呵。”
这他妈真是最大的恶意!
大概是他的嘲讽太过明显,江行简彬彬有礼地对楚离道:“我想楚先生可能对我有一些误会。”他转向温良,“温先生介不介意我们单独待几分钟?”
温良看了眼楚离,青天白日没什么好担心的,点点头正要走,楚离却是突兀地伸手拉住他,语速飞快道:“你不是说人齐了要干活的吗?缺了我别又找理由扣工资。”他说完拉着温良就走,一脸嫌弃江行简的存在,完全没有任何礼貌可言。
温良虽然觉得奇怪,但论起亲疏远近总归楚离是自己人,而且江行简看着也不像生气的样子,便也顺势被楚离拉走,只来得及同江行简点点头。
两人的身影很快消失,江行简盯着楚离的背影沉默片刻,脸上的温文尔雅褪去,仿佛是变脸般,挂上了一脸生人勿近的表情。
有人从远处走来,同他并肩一起:“行哲已经死了。”
“我知道。”江行简语气深沉,听不出任何的情绪。
第3章 八卦
“听说昨晚的客人又找来了,没事吧?”
临近“初见”营业,裴凯才匆匆赶到酒吧。他在休息间听到一些风声,见到楚离便急着问了一句。
楚离今晚被安排擦拭挂在吧台上空的酒杯,此时正挽着袖子,露出白皙的手腕,修长的手指托着酒杯底座,小心翼翼将擦得光亮的酒杯挨个放回原处。听到裴凯问话,不敢分心说话,只腾出一只手摆了摆示意无事。
裴凯放了心,顺口赞了一句楚离的动作,笑着调侃:“我记得你刚来有一次擦完酒杯往上挂时,十个酒杯碎了三个,差点把总管给气死。”
楚离似乎也想到了刚来时手忙脚乱的样子,嘴角上翘,挂好最后一个酒杯,拍拍手跳下了高凳:“干的多了就成熟练工种了,总管要是看到现在一定很欣慰。对了……”他想到什么,“你去哪了,怎么才来?总管问起你好几次了。”
裴凯帮着楚离收起高凳,说:“去见老乡了,他正好在忻城忙呢,想起我在这里就约着见了一面。”裴凯说起老乡,突然挑眉上下端详了楚离一遍,压低声音问:“你有没有兴趣演戏?”
“什么?”楚离怀疑自己听错了。
裴凯:“我那个老乡现在混得不错,在一个剧组里面当副导演,正在忻城拍戏呢。他说我要是有兴趣可以给我找个角色,比群众演员稍微好点的那种,能露个正脸,还能有几句台词的。怎么样?要不要去试试?”
楚离明显不是很感兴趣:“……我还是算了。”
裴凯鼓动:“去试试呗,就当玩了,又没什么损失。”
他的热情溢于言表,楚离想到早晨看到的那张字条,心下妥协:“也好。”
两人说定了这件事,时间仿佛便过得飞快起来。好像前一刻楚离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一边敷衍着兴奋的裴凯一边爬上床,下一刻清晨的阳光便透过窗帘的缝隙,肆无忌惮地爬上了他的脸。
裴凯咬着牙刷站在门口催促道:“楚离醒醒,快六点了。”
楚离痛苦地卷着床单坐起,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眼睛半闭半睁,迷迷糊糊道:“郭叔,我想吃水晶小笼包,裴姨做了吗?”
裴凯:“……”
含着满口牙膏沫子,裴凯笑的差点直不起腰,他逗楚离说:“没有裴姨只有裴凯,没有水晶小笼包只有超市买的速冻小笼包,吃不吃?”
楚离掀了掀眼皮,重新躺回床上,发出有气无力却振聋发聩的一声呐喊:“吃!”
“那就快点,咱们今天要倒好几趟车呢。”
楚离勉强睁开眼,很想说他昨晚只睡了三个小时,记得上一次起这么早,还在他的高中时代。可惜裴凯满心都是要拍戏的兴奋,根本无视了楚离的诉求。在他一再强调要倒好几趟车,如果楚离再不赶紧他们就要和早高峰的上班族狭路相逢的威胁下,楚离终于顶着沉重的眼皮爬了起来。
半小时后,两人已一身清爽,站到了公交站前。
他们要去的地方是忻城郊区的四海影视城。这座影视城修建于五年前,老板是海城人。最开始影视城的老板买地要盖影视城时,周围一片反对嘲笑的声音。因着忻城不过一座四五线小城市,既不高大又不洋气,旁边还紧挨着拥有好几座影视城,被赞为“电影之都”的海城,人们想不明白谁会舍近求远来这里。
谁知等到四海影视城盖好,立马从海城来了四五个剧组,而且越来越多的剧组舍弃了海城的影视城,专门跑到四海来。有人算了一笔账,类似的场景在海城租一天影视城的费用可以在四海租三天。同样的包括酒店住宿、吃饭、人工等各种花销,忻城都比海城便宜至少三分之一。除了个别财大气粗的剧组,又有谁会不喜欢便宜呢?
也因此,不过短短五年的时间,四海影视城已经收回了投资,开始源源不断的盈利。
裴凯显然兴奋劲还没过,一路拉着楚离喋喋不休地介绍着他们要去的地方。楚离半闭着眼睛,随着公交前行左右晃动着身体,时不时配合地“嗯”一声。从上了车他就很安静,虽然一路闭着眼睛睡不醒的样子,却将裴凯的介绍全部听在耳朵里。
怎么会不熟悉呢?
这座四海影视城本来就是江家投资的,是江行简“眼光卓绝”的证明之一。他记得落成仪式时,他就在这里,全程端着笑容充当着江行简的背景。也是这次露面,两年前他第一次陪着秦穆来这里拍戏时,才能狐假虎威一把,借着江二少的名头给了秦穆他们剧组不少的便利。再之后,这里的负责人便明白了,不用他再出面,秦穆来了便可以享受和他一样的待遇。
过去的两年里,他无数次来这里找秦穆,无聊之余便一个人在影视城里面东逛逛西逛逛。若论起对这里的熟悉,恐怕除了常年待在这里面的剧组,很少有人能及的上他。
过往的经历像画面片段一样在眼前闪过,楚离一直觉得他应该是不想去四海的,但真的坐上车,却是发现自己居然没有太多的情绪,仿佛就像裴凯说的那样去玩玩,反正也没什么损失。
“在看什么?”裴凯半天等不到楚离回应,好奇地凑过来。
楚离收回视线,懒洋洋道:“没什么,就是困想睡觉。”
裴凯翻了个白眼,忽悠楚离道:“忍忍,等咱们到了影视城你肯定就不困了。我都跟老乡说好了,他带我们去找认识的明星要签名,多要几个,到时放网上卖,卖的钱咱俩平分。”
楚离嗤地笑了起来:“你是去拍戏了还是要签名了?”
裴凯理直气壮:“又都不耽误。”
两人一路闲侃,在颠簸了将近两个小时后,楚离终于跟着裴凯抵达了四海影视城。
此时不过八点,时间紧张的剧组大概已经开始忙碌了。远远地,一个瘦高的男人正站在影视城门口不断朝着左右张望。裴凯认出对方,兴奋地招手:“马哥,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