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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0章 第34话 戳穿与轩然

    有言道,白日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
    可是天歌从没有想到,自己这亏心事刚做,还没等到晚上,这鬼,不,这债主就找上门来了。
    甚至还带着血淋淋的证据。
    此时此刻,臊红了脸的天歌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怎么就忘记了黄景仁如今人就在上都城里啊……
    ——没错,她方才挪用的那首百无一用是书生,真正的作者正是名满齐周的大诗人黄景仁。
    也就是眼前这满面亢奋的小老头。
    不止如此,先前那三首诗也是挪用自他人。
    给宋传祺和张瑾澜的那两首,乃卢光彦在元和十六年所作;而姬修齐那首,则是张瑾澜的老爹张恒年在元和十七年所写。
    当初挪用的时候,她就已经想得很清楚:
    老头那边听来的后世名诗自是不能用,否则姬老爷子那边瞒不过去;前世之诗那就更不行了,那么多文人,保不齐就戳穿了。
    所以思来想去,她选择的是上一世大周元和十四年之后的诗文,这样一来,除非有人跟她一样历世重生,否则一点也不会有被戳破的可能。
    谁曾想,这还没有半日,自己盗诗的事便被揭发,正主甚至还找上门来了……
    -
    短短的时间内,天歌脑子里已经千回百转,想了不知多少解释的词句,可所有的言辞都被她在还没出口的时候彻底否认。
    ——就算再怎么巧合,还能想出跟别人一字不差,哦不对,只差了四个字的诗文吗?
    就是肚子里的蛔虫也不可能吧?
    罢了,罢了,大不了就承认好了,只要堵住眼前这正主的嘴巴,至少让他别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乱说就行了。
    人一着急的时候,直觉上的动作总是比脑袋里的思绪来得快。
    是以等天歌回过神的时候,已经拽着面前的老头跑到了安平侯不远处的胡府门口。
    玄色的大门阴阴沉沉,再加上西苑那位的凶名,导致在侯府外头等着看热闹的百姓一时之间却步,只能这样远远的看着。
    “黄老先生,是这样的,今日这首诗是晚辈一时冲动冒犯了,还望您不要与晚辈计较。”
    天歌硬着头皮说出这般自己都听不下去的话,恨不能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文人最看风骨,更别提黄景仁这个性子出了名执拗的大诗人,当年那可是连易相的面子都不给的人物,天歌只觉自己这话简直无力至极。
    明明是你盗用人家的诗文,还想让人家不计较,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便宜事儿?
    天歌心里暗骂自己无数遍,全然悔不当初。
    果然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得了,什么也别说了,自己造的孽自己担,就算被狗血淋头一通大骂那也忍了,但是不行啊……
    骂她可以,但要是连累了姬修齐几个人,那她岂不是自己挖坑把自己给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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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天歌一咬牙,准备昧着良心将老头先扎晕掳回家,然后再想下一步怎么息事宁人的时候,黄老头却是连连拍着她的手臂,言辞之间难掩亢奋:
    “不计较不计较,怎么会计较呢?老夫高兴还来不及呢!”
    天歌运针的手一滞,脑袋也随之一懵,差点一不小心扎到自己:
    “哈?”
    “大才大才!当真是天降大才!能写出这样的诗不容易啊!年轻人,好!好!好!”
    听着黄景仁这一连三个“好”字出口,天歌默默将手里的针收了回去。
    事情好像跟她料想的情况,额,有些大不一样?
    -
    听黄景仁絮絮叨叨说了半晌,天歌这才明白了事情的始末。
    原来是今日的诗会诗作被传了出去,惜才的黄老先生在看到那首诗之后,惊呼大才,于是乎起了收学生的心思。
    如今老人家亲自来安平侯府寻人,为的就是问问她意愿。
    天歌一边消化着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再听着黄老先生这毫不遮掩的溢美之词,一时之间百感交集。
    自己夸自己的诗写的好可还行?
    不过也是,不是自己写出的诗文,又哪里会有这种得遇知音的激动与欣赏?
    天歌臊红着脸应和着黄景仁的夸赞,谦卑至极的说着“不敢当不敢当。”
    ——可不就是不敢当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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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首百无一用是书生,是黄景仁在元和十六年所做。
    那一年大金攻周,西南战乱又再起,作为忧国忧民的激进大诗人,黄景仁多次写出讽喻诗文,嘲讽朝中官员浑噩不作为,由此惹怒了朝中一批贪官。
    这些官员翻出黄景仁以往针砭时弊的诗文,又断章取义加以操控,由此断出黄景仁多次以谶言诅咒朝廷,又早有通敌叛国的端倪,脏水一盆一盆泼下来,由此催生出那首《杂感》来。
    今日这些文人最有感悟的一句,是“百无一用是书生”,可对于当时的黄景仁来说,除却前文的自嘲之外,最想表达的其实是最后两句:
    “”
    后来还是云阳书院的学子们主动请命,周帝这才免除了黄景仁的死罪。
    但也正是因此,那首诗成为黄景仁一生当中最出名的诗文。
    最开始选这首诗的时候,天歌也是无奈之举。
    毕竟上一世她没读过什么诗文,而后世之诗却又不能拿来用。
    那时候她多与商户打交道,就前头那三首诗还是因为卢光彦自己炫耀,又嘲讽张恒年的时候与她随口提及,这才被她无意中记住,今天稍微改了一改拿出来用的。
    好巧不巧正也能附会上宋、张、姬三人的身份。
    到了她自己的时候,再没有别的可用,这才将黄景仁的那首名作拿出来用。
    先开始她思量着黄景仁写这首诗的时间晚于当下,所以才没多想,可是刚才一听正主上门,一下就亏心了。
    人心里亏的时候,总是容易多想,譬如天歌心里想的,便是贾岛的那句“二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
    好巧不巧黄景仁当年仕途不顺,也是苦吟的路子,所以一时紧张,天歌便以为这首诗黄景仁或许早有腹稿,只是在几年后才诵出来。
    如今看来,这一来二去的,倒是她自己把自己给吓到了。
    -
    事情既然说道清楚,天歌自是松了一口气,但眼见面前的老者如此殷切想要收学生,她却又再次觉得对不住人了。
    她做生意还行,作诗那是真不行啊,所以怎能欺骗老人家感情?
    自然只有出言婉拒了。
    谁曾想黄景仁却是个执拗的性子,死活觉得天歌这话是谦虚,而后摆出了一系列当自己亲传弟子的好处,弄得天歌越发不好意思。
    “先生厚爱晚辈铭感五内,只是不瞒先生,晚辈的的确确志不在此,况且如今俗务缠身,更是没有精力去静下心来做学问。为免辜负先生骐骥,晚辈实是不能应下此事。”
    天歌说完这话,拱手长长一揖不起。
    瞧着面前这执拗至极,好似自己不接受就不直身的少年郎,黄景仁到嘴边的劝说之言说不下去了。
    可是他真的不想放弃,更不想错过这个学生啊!
    黄老夫子头一次觉得自己的名号不好使,但也由此越发欣赏面前的少年人。
    毕竟敢这般拒绝他的学子,普天之下这还是头一个。
    “罢了罢了,我也不强迫你。但我还是要好好提醒你一句,就算你浑不管世人态度如何,但这世道大多数人总还是以士农工商断人高低。你可以不在乎,但却要想想你的子孙后代,为他们以后的路好好做打算。”
    说完这句话,黄老夫子轻咳一声。
    眼前的少年郎好像自己还是个孩子,与他说这些也不知道是不是太早了些。
    但为了不错过心心念念的好学生,黄老夫子还是豁出去老脸诱惑:
    “我就在云阳书院,你若是想清楚了,就来书院报我的名号找我。一旦你成为我的亲传弟子,且不说云阳书院的名头如何,老头子我的这点名声,也足以你在大周的文人里走在前头,日后就算是你想参加科考,那也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作为前世出了名的大诗家,黄景仁的性格天歌多少还是了解的。
    所以当听到老头这开后门的利诱时,天歌着实吃了一惊。
    但也因此,心中的羞愧愈发上头。
    “先生此言晚辈记下,多谢先生垂爱。”
    天歌再次行了一礼,认真道。
    见天歌还是没有应下,黄景仁叹了一口气,“我才不稀罕你记下不记下,我稀罕的是你做我的学生。罢了罢了,我也不强迫你,你想通了便来寻我。就当好事多磨吧。”
    说完这句话,黄景仁摆了摆手,拿着那诗稿负手离去。
    -
    眼见黄景仁离去,一直在旁边等了许久的姬修齐终于得了机会,上前来问发生了什么事。
    天歌将闻诗收徒的话一说,登时被姬修齐一敲脑袋:
    “林哥儿你是傻吗!那可是黄景仁啊!他的诗书画皆是大周一绝,早在前齐的时候一幅题诗画就卖到万两银子了,前些日子我祖父才花了六万两银子买了他一幅画,你这拒绝的可不是一个夫子,而是一位财神爷好吗!”
    说到这里姬修齐越发心痛:
    “你若是成了他的亲传弟子,传承了他的衣钵,就是随便写写画画,那银子也是哗啦啦的来好么?”
    天歌白了姬修齐一眼:
    “你当别人都傻么?黄夫子的字画之所以值钱,不光是他的书法与画功了得,更是因为他从来不轻易作画,物以稀为贵才一路走高。况且这样的能耐,是我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咸鱼能比的么?还银子……钻钱眼里去吧,你老姬家的银子还不够你满足的。”
    说完这句话,天歌叹了一口气,耸肩摊手:
    “我要是真有那什么诗书才华,其实拜了也就拜了,但关键是我没有啊。何必占着茅坑不拉屎,浪费老人家一片赤诚呢?”
    人啊,还是要有点自知之明的。
    “你要是没才华,今儿个的诗会咱们哪里能赢?反正你比那卢家小子厉害这是没得说的,卢光彦都好意思腆着脸去拜师,搁你这儿人家找上门来你还不乐意了。”
    姬修齐愈发觉得自己这兄弟脑袋不好。
    摇了摇头,天歌觉得有些话是说不清,也没法说清的。
    “这不一样。”
    丢下这几个字,林公子再不理会姬修齐,兀自往马车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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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脚步远去,门外逐渐安静下来。
    西苑玄色大门里,手搭在门栓上,小心翼翼保持着开门动作的守卫则满怀征询,看向旁边带着黑金面具的男子。
    男子一抬手,守卫当即如释重负退了回去。
    方才眼见主子准备外出,他们当即准备开门,谁曾想手刚碰到门栓,便被喊停,一直保持那个奇怪的姿势到现在。
    直到墙角听完。
    “管住嘴巴。”
    扫视二人一眼,男子丢下四个字转身折返。
    -
    从侯府离开便径直回府吃饭的天歌并不知道,今日上午这一番比试在上都城里激起了怎样的轩然大波。
    直到她给邵氏兄弟施完针得了空儿,才有空听底下人的汇报。
    牵扯银钱的赌局显然扩大了这一场比试的影响范围,不过半日功夫,整个上都三教九流都知道四大公子在诗文比试上,与四个不学无术的小子打了个平手
    ——但让人没想到的事情还在后头。
    当八首诗悉数传出,名满大周的大诗家黄景仁却重新给八首诗排了个名次:
    高居榜首的是林家小儿的《杂感》;
    宋传祺和张瑾澜的诗文次之;
    卢光彦的诗则与姬修齐的诗并列第三;
    接下来是易廷岚和顾世宜的诗作;
    排在最后的一名的则是郭子君。
    这样排名不可谓不让人惊讶,一时间不少人怀疑四大天王作弊,但黄老先生却一力担保这些诗作都未曾在前人诗作中闻说。
    而且当众断言,当下上都城里,绝对不会存在有这般大才,却甘心给人捉刀的人。
    这话一出,再伴随着黄老先生自爆收徒不成的遗憾,四大天王尤其是年纪最小的林家公子,一下成为上都城里炽手可热的人物。
    看着门人递来的拜帖,天歌扫了一眼,挥手示意他全部拿下去。
    “朝中官员的帖子留下,其他的全部退还。”
    门人依言退下,隔了没多久,又有人进来通传:
    “公子,成伯回来了。”
    天歌闻言挑眉:
    “让成伯直接去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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