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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座 第7节

    猛地一支冷箭携了雷霆之势破空而来,贴着抬轿太监的发丝直逼入轿中,待随行的徐桥反应过来为时已晚,箭已破了轿门。
    轿子甚至在慌忙中来不及停下,徐桥高声急道,“督主!”
    轿内却并未传出任何惊呼,那人侧了白玉般的面庞,略略一瞥,羽箭稳稳被他抬手夹在指缝中,修长手指间一抹冷色,刀锋般魅惑。
    他勾唇笑了笑,精雕玉琢般的容颜上神色危险如修罗,抬手提剑出鞘,足下一顿,飞身出软轿直向街边房檐而去。徐桥亦同诸人拔剑高呼,“保护督主!”
    来人约莫二十有余,东厂不足十人,刀光剑影间对面却已是死伤大半。江淇抬手挡开迎面而来的重剑,一个旋身将那人兵器打落在地,反手挽了个剑花,冷冷一笑,眼神中似是饶有把玩兴致,单手提着那人五指,只听腕骨处清脆一声响,黑衣人痛得跪在地上痛号一声,他又抬腿在那人背上踢了一脚,黑衣人惊痛交加,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此时徐桥也带人解决了剩下的余孽,奔来跪下道,“督主可有受伤?”
    江淇淡淡一笑,瞥了瞥地上横尸,语气漫不经心,“就只能派出这样的货色,难怪坤宁宫里的刺客都追不到。”
    徐桥也是飞速瞥了一眼昏倒那人,行礼道,“督主英明!”
    江淇将剑闲闲扔给徐桥,徐桥接过,江淇绯衣玉带,在昏暗夜色下如同魑魅,左手扶着右腕轻轻转了转,微眯起了一双勾人眼眸笑道,“把这个活口带回去,明日咱家教教他们,什么叫赔了夫人,又折兵。”
    轿子行至紫禁城外城,守卫横兵阻拦,徐桥抬手拿了令牌,朗声道,“睁大你们的狗眼给咱家瞧好了,轿子里坐的可是东厂的掌印提督!”
    两名守卫对视一眼,迅速跪下行礼,“属下不敢阻拦督主,督主请恕属下眼拙。”
    轿中人只轻轻“嗯”了一声,便继续闭眸慵懒靠在轿中,往东厂而去了。
    行过东上北门,眼见远处大门便灯火辉煌。轿子稳稳落在门前,自有太监早就带人等在东厂大门处,乌泱泱跪了一地对轿参拜,“督主!”
    轿中人闻言缓缓睁眼,徐桥打了轿帘,江淇一撩衣袍长腿一跨,稳步下了轿子,垂眸用手背轻掸了掸衣袖,方边走边道,“都起来罢。”
    回到自己寝殿,梁宗早已打好了水候着,远见那人风姿绰绰地进了院,便跪下行礼,“干爹回来了!儿子打了水,给干爹擦擦手!”
    江淇淡淡应了一声,两三步往座上闲闲一靠,端了热茶微抿了一口,薄唇沾了水泽,更是嫣红得如同胭脂勾勒。
    梁宗递上温热手巾,江淇仔仔细细擦了手,听他在一旁担忧道,“儿子听闻,干爹回来的路上,遭了埋伏,可有哪里受伤么?”
    江淇淡淡瞧他一眼,手上动作没停,修长手指极尽优雅,“那群油尽灯枯的锦衣卫,还能折腾出什么大动静来,垂死挣扎罢了。”
    梁宗忙赔笑道,“干爹说的是!儿子就知道干爹英明神武!”
    江淇倒也瞧着他给了一笑,擦手的动作仍是不停,梁宗早习惯他这外出归来总是喜欢仔细擦手的毛病,跪下身去给他捶着腿又道,“儿子听闻,干爹刚回京,两浙这边水患的事又出幺蛾子了。说是有官员勾结盐商哄抬盐价,趁机打压异己。这两浙没了干爹就是不行,算起来,咱们也不过前脚刚走了半个月。”
    江淇瞧着自己的手指笑了笑,“哪回天灾人祸之后有过消停的?多少人就指着这时候发财呢。”
    梁宗点头称是,“干爹英明!这朝堂里的事儿,还是干爹看得通透!不过这回……倒是说来也奇怪,我听说,就在咱们昨天回来的时候,是坤宁宫里那位发了懿旨往两浙,要彻查此事。”
    江淇瞧着灯火淡淡嗯了声,眼里沾染了丁点儿笑意复又道,“这差事若是坤宁宫这位不管,怕还是落在咱家头上。皇后这一道懿旨,倒是帮了咱家不少的忙。徐桥今儿该送的东西也送去了,这对明珠倒是出得值了。”
    梁宗仔细又换了条腿捶着,脸上神色小心,“干爹给皇后送了珠子,就不怕慈宁宫那头,不好答对……?儿子听说,今儿个早上皇后瞧见咱们时,正是去慈宁宫请安,太后给了个闭门羹吃,在烈日头底下活活晒了有大半个时辰。”
    江淇终于将手巾递给梁宗,又往椅子上靠了靠,闲闲撑着头轻笑一声,一双眼水波潋滟,醉人得很,“怪罪?钟离氏入主中宫,后宫都在她手里,于情于理,东厂总不能就当没这位娘娘。要怪,就怪这后宫凤印不在乔太后手里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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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章 潋滟局
    昨日枯等了一日,今早太后似乎终于是不能再不全皇后这面子,叫秋穗领了皇后一行人进殿。
    钟离尔仍是全着礼数,垂首屈膝给太后行礼,“儿臣参见母后,恭请母后万福金安。”
    乔太后端坐在上无声嘲讽一笑,清了清嗓道,“皇后起来罢,往后日日都要来哀家这里的,还这么多礼数,赐座罢。”
    阿喜扶着皇后坐下,又听太后道,“皇后这日日都来,哀家却不一定有心思日日都见。这阖宫嫔妃不少,每天见上几个,也倒是怪累的。”
    钟离尔仍是淡笑回应,“母后说的是,只是儿臣来慈宁宫晨昏定省是该尽的孝心,母后凭心情便好,儿臣多等上一些时辰也无妨。”
    乔太后冷然一笑,“皇后这礼数看着是不错,只是不知前几日,由你坤宁宫发出一道懿旨,是个什么意思。要不是皇上昨个儿过来跟哀家说,是他授意皇后这么做的,哀家怕是要以为,皇后觉得这慈宁宫里,住了个活死人了。”
    这话说得极重,钟离尔却怔愣片刻,昨日来时受了太后的怒气,她便知道怕是因为此事太后要琢磨着好好给她教训,今日来也是做了准备的。可她却未曾想过,连烁竟帮她在太后面前说过好话了……
    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皇后倾身垂首道,“此事是儿臣的不是,未思虑周全,草率鲁莽惹了母后烦心,儿臣再不会了。”
    太后瞧着皇后,笑意里眼神似要飞出刀子,“皇后最好是不再这般了,否则哀家也倒是要看看,皇上能替皇后跑几趟哀家这慈宁宫,说上几回好话。”
    钟离尔抿了抿唇,心底难以抑制地细细密密又燃起希望,这一刻忽然想见极了连烁,奈何仍在太后面前,却终是敛了心神,垂首称是。
    出了慈宁宫,日头正毒,皇后却顾不得那许多,步伐快得竟有些不稳,阿喜小心搀扶着,却听皇后沉声吩咐道,“本宫要去趟乾清宫。”
    阿喜手略顿了一下,低声提醒道,“娘娘,这个时辰,皇上怕是不在乾清宫。”
    皇后眼里似是有冉冉绽起的光,她声音极低,却坚定不容置疑,“就现在,我一定要去。”
    阿喜垂了眸,刚走到轿辇前,清欢却急忙赶过来行礼,“娘娘,刚得到的消息,贵妃今日仍是抱病在床,阖宫的嫔妃今晨正陆陆续续往翊坤宫去了。”
    皇后笔直站在那里,面容在阳光下雪白得不见一丝嫣红,她就那样看着垂首的清欢半晌,眼睛里的光一寸寸黯下去,阿喜在旁低唤了声“娘娘”。
    钟离尔却蓦地开口,神色十足的认真执拗,“本宫现在,就要去乾清宫。”
    说罢蓦地转身,冠服拖尾甩出漂亮的弧度,年轻的皇后站在凤舆前,良久,还是缓缓闭上眼,手搭着凤舆锦缎一角,声音似是极疲惫,“罢了。摆驾翊坤宫罢。”
    清欢同阿喜俱松了口气一般,忙带着宫人垂首称是,随即起身,扶着皇后上轿,凤驾浩浩荡荡往翊坤宫而去。
    钟离尔坐在轿子里,将头轻轻偏靠着,始终闭着眼。
    她想现在就见到连烁,这心情仿似一刻都不能抑制。
    她想问问他,为什么斥责她、冷落她,却还是在太后面前偏帮了她、却还是没有因此事发难于她。
    前人说,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她那时体会不到,自然不信不懂。可如今她同连烁的心一天天愈发的远,她忽然当真看不懂他到底是如何想的。
    怕是真的应了那句至亲至疏夫妻罢。
    可她此时此刻,却更想拥抱他。穿越那些伤害和真真假假的话,忘掉入宫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不好。
    她想念他,虽然同在一处紫禁城中,可却比她从前在王府等他的日子,两人距离似是远了千百倍。
    他们之间如今,有个祁桑。
    钟离尔心里想到这个名字,便凉上几分。且不论祁桑是真病假病,阖宫的嫔妃都卖贵妃一个面子,皇后更是不能缺席。况且,她也并不确定,连烁是否真的在意祁桑。若是真的,她不来看望他如今的心上人,怕是又要受教一番“皇后失德”如此这般的话。
    她累了,两人之间的感情也经不起再多几次这样的狠话了,字字句句像刀子戳在她心上。再是个皇后怎么了,再出身名门又如何,动了心的人,哪会有不疼的呢。
    皇后心中暗自告诉自己,就先去看过贵妃,然后她就去乾清宫等他。
    凤舆稳稳落地,阿喜搀着皇后下轿,门口早有宫人跪了一地,皇后行过淡然一句,“起来罢。”诸人皆是谢恩。
    这是钟离尔第一回 来祁桑的翊坤宫,果然如宫人所言极尽富丽,直逼皇后的坤宁宫,殿内陈设均是皇上赏的新鲜玩意儿,各地的特色贡品古玩更是不少。
    行至外殿,钟离尔却不免多看了几眼,一应摆设俱全,书案等都备得上好。进殿嫔妃都跪在地上给皇后行礼,祁桑脸色略苍白,挣扎着直起身子坐在床上,一双美目却仍是流光溢彩,平添美人娇媚,“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钟离尔在榻前抬手虚扶一把,“贵妃抱恙在身,不必多这些虚礼了。”
    宫人忙拿了椅子给皇后布座,阿喜扶着皇后坐下,钟离尔一并赐了其他嫔妃坐,带了微笑看着祁桑开口,“今儿感觉如何了,太医来看过了么?”
    祁桑盖着玫红色的锦被虚弱一笑,“来过了,说是臣妾身子弱,这天儿将秋未秋,早晚冷热不注意,有些受凉罢了。劳烦娘娘挂心,真是臣妾的不是。”
    钟离尔颔首,“太医开的药要及时用,最近晨昏定省本宫同太后那里都免了罢,歇好了身子要紧,旁的见外话就别提了。”
    贵妃羽睫颤动,带了笑盈盈垂首谢恩,钟离尔又笑道,“本宫方进来的时候,倒是瞧见贵妃处外间布置得极精细。”
    一旁和嫔也附和笑道,“娘娘好眼力,咱们进来的时候都说呢,贵妃娘娘处的布置确实是臣妾们宫里都比不上的精细。”
    贵妃笑意一顿,随即羞涩垂下眼,“皇上偶有批阅奏折晚的时候,说是臣妾浅眠,便在外间了,是以精细布置着,让娘娘见笑了。”
    钟离尔心口蓦地一痛,想起从前连烁看公文时,从来都细心挡着烛火,就怕吵醒她,小心翼翼不发出什么声响,若是她偶有半夜悠悠转醒,他必轻轻拍着她再睡过去的时日。
    皇后轻轻一垂首,复又笑道,“明日贵妃母家可是要进宫了,一切都打点好了么?”
    祁桑仍是柔柔笑道,“娘娘挂怀臣妾,是臣妾的福气。确是如此,一切都安排妥了的。”
    钟离尔点头,拍拍祁桑的手,“那贵妃好生将养着,本宫也不便多打扰了,荷月,你领人好生伺候着贵妃,若有差池,本宫决不能轻饶。”
    翊坤宫大宫女荷月跪下领命,皇后颔首,起身出了翊坤宫。
    其他妃嫔见状也都向贵妃告了退,殿内袅袅轻烟中,贵妃含笑送别了旁人,瞧着那一缕轻烟缓缓敛了笑意,眼神渐渐变得冰冷。
    荷月送别了嫔妃,半晌轻步进殿跪下道,“娘娘,方来的消息,昨夜表少爷带着手底下的一个小队出了军营……去了花柳巷。今早被皇上下令,枭首示众了……”
    贵妃忽然觉得没由来的冷,拢了拢被子,眼神又凉了几分,呆呆瞧着殿内的阳光久久不语,半晌道,“你今儿带人,把这殿内太过名贵的摆设,都撤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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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章 惊涟漪
    出了翊坤宫,皇后见时辰不算晚,便弃了轿辇,从西六宫带着人往乾清宫步去。过了交泰殿,小全子便带人出来给皇后行礼,皇后准了起,听他垂首为难道,“娘娘,皇上下了朝便带人去御书房议事了,这一时半刻的……怕是回不来呀。”
    皇后颔首,“本宫知晓,也不多为难你,本宫就在这儿等等罢了。”
    小全子吓得跪在地上,“娘娘……这可怎么好……皇上要是知道了,会要了奴才的脑袋的。”
    皇后笑意微凉,“不会的,皇上不会要了你的脑袋的。你起来罢,本宫也知道你当差不容易,允了不怪罪你。”
    小全子起身犯了难,进殿忙想差人往御书房去,却被皇后都拦下了。清欢立在皇后身侧劝道,“娘娘,咱们回宫去等也是一样的,何必站在这风口上,您紧着身子。”
    皇后却带笑缓缓摇头,“殿里闷得慌,本宫就站在这儿也是一样的。放心罢,本宫心中有数。”
    清欢还想说什么,阿喜扯了下她的衣袖,无奈缓缓摇了摇头,清欢一叹气,便也不便多说什么了。
    待到日头渐西,这个时辰最是阴冷,小全子带人出来劝了皇后三回,钟离尔俱是站在那里只说不必。宫内开始燃灯火,紫禁城缓缓亮起来的时候,小全子又出来,跪在地上诚心道,“娘娘,这将冷未冷的天儿,怎么好站在风口这么久……奴才求求娘娘了,娘娘凤体要紧呐……”
    皇后在等待中十指缓缓收紧,眼神有些荒凉,忽然自嘲一笑,轻声道,“本宫让你难做了罢。”
    小全子紧着叩首,忙道不敢。钟离尔微昂首瞧了瞧就要全部黯淡下来的天色,有颗颗星子闪烁,像那日他提及祁桑时的眼眸——“她同你说的?倒是贵妃没规矩了。”
    言语中亲昵,让她分不清到底谁和谁才是亲近的人,谁才是那个外人。
    半晌皇后轻声吩咐道,“就不必多说本宫来过了,你回去当差罢。”
    言罢转身,带着宫人往坤宁宫头也不回而去。
    这时辰御书房也方掌了灯,连烁端坐案前提笔御批,殿门开启,一人绯衣翩翩而来,板正跪下给帝皇行礼,“臣江淇叩见皇上,恭请皇上万岁金安!”
    连烁瞧着他一笑,“不必多礼了,起身罢。”
    江淇谢恩,起身垂首道,“微臣今日前来,是因昨日有一事,实在不便在早朝奏请,却还须皇上来替微臣做个主。”
    连烁搁了笔,瞧着那人面如玉冠,轻笑道,“哦?那朕倒要好好听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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