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倚靠在软榻上单腿支起的女子,青色的外袍松散,头发也因刚才的纠缠些许凌乱。烛火下的容颜比白日里看着柔和好亲近很多,素白修长的手指正揉着脑门,凤眼微垂,隐隐压抑怒火漫不经心的模样,让燕行从头顶一直不安到足底。
“姐姐……”他手足无措,声音都发不响。
燕云歌头疼地厉害,看都没有看他,淡淡说道:“现在害怕了?刚刚的狠劲去哪了?”
“姐姐……”燕行低着头,突然又抬起眼,语气坚定:“可是我不后悔。就是再来一次,我依旧会这么做。”
燕云歌暼了他一眼,表情凌厉,“你这是发什么疯!知不知道我这有多少人盯着看着,你这是成心给我找麻烦!”
燕行丝毫不惧她会发怒,跪在软榻旁边,执着她的手,固执说道:“我不怕,我早就想把事情闹大,想让所有人知道姐姐是我的。”
燕云歌怒从心起,抽回手,恨铁不成钢般说道:“你在天真什么!真让所有人知道了,你我更见不了面!你以为父亲会允许你背上乱伦的名声?你以为你母亲能容我毁了你的前程?你又有没有为我想过,如果事情让大家知道了,我如何自处?你的天真会逼死我,你知不知道!”
燕行被她骂得犹如从头到尾被泼了盆冷水,瞬间冰冷。
“姐姐,我不知道……我只是想和姐姐在一起……”燕行慌乱解释。
燕云歌觉得自己找上燕行做刀子,是件愚蠢无比的事情,这个小崽子至今毫无作用不说,还给自己惹了多少麻烦。想到刚刚拐角那两个鬼祟的身影,不知道是哪两个丫鬟。
燕云歌头疼地不想再应付燕行了,挥挥手让他走,“让我静一会,你回去吧。”
燕行怎么敢在这个时候走,就怕这门一出去,就再也没有机会进来了。
他跪在燕云歌脚边,装起乖巧,无比讨好:“姐姐你别恼我,我是真没想到这些……我若是知道会害了姐姐,给我十个胆子我都不敢乱来……姐姐,你别恼我好不好?”
“燕行,你这被人一激就炸的毛病能不能改改?”燕云歌皱眉不悦,“我与秋玉恒才见了几面,我对他哪来的感情?上次的事情我说过,是我病得糊涂了,我和他根本什么事情都没有。你只听他的三言两语,却不信我的……燕行你真是——”
燕行吻住她未说出口的话,在她发怒前放开,目光恳求,“姐姐,别说那句话。”那般失望的语气,仿佛要放弃他的语气,他不想再听到了。
燕云歌不甚赞同的看了燕行一眼,燕行强颜欢笑道,“姐姐说的我一定改,姐姐不喜欢我哪里,我就改哪里。以后我只相信姐姐,别人嘴巴里的话我再不会信了,我只信姐姐。”
燕行顿了下,语气恳求又道,“姐姐不要这么快放弃我,我以后会是姐姐的股肱之臣,以后姐姐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燕云歌的眼眸里有着意动,似被打动,又似在深思,想了想,她叹气说道:“起来吧,也不小了,动不动就跪着像什么话。还有秋玉恒是成心找你不痛快,你不去想想是为什么,反中了他的挑拨,你这么天真,别股肱之臣没做到,我先被你气死了。”
燕行被她一点,马上明白了,“他是嫉妒我?!所以才在我面前说姐姐和他两情相悦,有了亲密的关系,原来都是诓我的!”
“谁让你好骗。”燕云歌笑了下,摇摇头说:“就你这样的二楞子,到了官场,几杯黄酒下肚,几个漂亮的女人一送,包你什么话都藏不住。”
燕行才不信自己就这点定力,起身坐在软塌边上,握住了燕云歌的手,偷偷交缠,“姐姐怎么知道这些?又是听谁说的?怎么姐姐什么都知道一点,山上的大师连官场的事都教么?难道也有人给姐姐送过女人?”
燕行只是随口一问,目的是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让她不要再记着刚才的事情,没想到勾起燕云歌一段往事。
燕云歌笑意一僵,燕行难以置信:“还真有?”
燕云歌笑了,“我男装的样子,你又不是没见过,有人给我送女人有什么好奇怪的。”
燕行吃味了,语气酸得不行道:“那姐姐把人收下了么?”
“其实不只是女人,给我送男人的也不少。”燕云歌陷在前世的回忆里,想了片刻道,“不过人到不了我跟前,他总会……”
燕行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燕云歌苦涩地闭上眼,他总会跳出来拈酸吃醋,将人赶走不说,还傻傻地打着拳发泄,不舍得说她半句。
想的和说的永远是两回事情,“总会有人替我处理了。”
燕行捕捉到了那一瞬间的失意,脸色瞬间就变了。
这些年来姐姐是否有过别人,他从没问过,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姐姐的唯一,看起来有个男人曾经在姐姐心里住过。
燕行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很好奇,“他是谁?是什么时候的事?”
燕云歌不想多说,“早先的事了,不提了。”
燕行面上如常,心中已不痛快了,这个男人是谁?和姐姐又到了哪一步?现在人在哪里?
见她不想多说,燕行也不急,反正早晚会弄清楚的。
燕行又坐了一会,才在燕云歌的不断催促下,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悄走了。
两人说话的功夫看着久,也不过半个时辰左右。燕行一走,无尘从屏风后出来,看她迷茫又痛苦的神色,悄声道:“贫僧也想知道,他是谁?”
见他都来捣乱,燕云歌苦笑道:“这么多年,我身边有没有人,和尚你会不清楚么?”
怕他会因燕行心存芥蒂,她将声音放柔,说道,“难道前尘往事,和尚也要吃醋?和尚,我至今完璧,可是等着你还俗呢。”
无尘心中一热,并不被她糊弄,只是撩着僧袍坐到旁边,言简意赅,“即是前尘往事,贫僧更想听听了。”
燕云歌顿时后悔,好好的,非提这个做什么。她从小到大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的他什么不知道。现在无非是想看她笑话,看她能编出什么花样来。
燕云歌想得有点多,真当故事般讲,道,“都是梦里的故事,忘了什么时候做的梦,我一直当那是我的前世。”
“梦里,我升到三品。”燕云歌慢慢道,“一些同僚为我摆了宴席,说是给我庆祝。”
“我那天因为开心,忍不住多喝了几杯。”
无尘声音低沉,“醉了?”
她上次还说自己练了十几年的酒量,轻易醉不了。
“没醉,就是走不了路。”燕云歌想了想道,“但脑子还算清楚。”
无尘手心收紧,道:“然后?”
“然后……我有点想回去,可一开口,同僚就劝酒,这就又多喝了几杯。”
“最后都喝到下半夜了,实在喝不动,他们也不让我走,我就顺势住在同僚的府上。我才刚一进他们准备的房间,就见里头坐着一个花容月貌的姑娘,那姑娘胆怯的很,想来也是第一次,”说到这,燕云歌笑了笑,“她问我,大人,我服侍你好么,我说不用不用,摇摇晃晃又出去了。”
无尘声音有些紧,“你后来去了哪?”
燕云歌奇怪他怎么这么问,想了想说:“后来啊……后来我去赏月,刚到了园子里,就见园子里有人,吹着洞箫,萧声婉转动听,我一时魔怔,就上去拉那个人的手,问他许了人没有。”
“我不是故意放肆的,就是喝多了,见他长得特别好,忍不住想欺负欺负,没想到就给惹出了事。”
无尘眼里像是死死压抑着什么,眉头紧皱,“出了什么事?”
“还能是什么?就不顾他的意愿,抱了他,亲了他,还可能做了别的什么。”燕云歌叹口气,“虽说他是男子,这也没什么,可我忘记了我当时也是男子的身份,他觉得自己堂堂世子,受此侮辱要么杀了我,要么自杀,杀我那是诛杀朝廷大员要连累府邸,他觉得无颜苟活就真的拔剑自刎,无奈之下我只好坦白了自己女子的身份,才打消了他寻死的念头。”
“只是没想到,让他就此缠上了。”还不死不休,没完没了的。
无尘已经肯定了心中的许多事,静了片刻,问道:“说是梦,你却记得这么清楚,仿佛真发生过一般。”
燕云歌心虚地摸摸鼻子,显然不想再提。
无尘看着燕云歌,紧紧地握着佛珠,佛珠抵得手心生疼,语气平静的问:“你就没有想过园子里的人可能是故意站在那,一直等着你的?就没想过你吻的那人,和你天亮醒来时,见到的不是同个人。”
燕云歌乐了,觉得他这个说法很新鲜,想着那几十年前模糊的片段,终是没想起更多了。她摇摇头道:“我是真记不清楚了,当时喝得太多也分辨不出那人是谁,只记得他在月下清冷无双,仅一个背影就勾住了我。那时候我心里藏着许多事,本就烦躁,同僚请我吃酒,我想刚好借酒消愁,至于是不是认错,应该不至于,真认错了,那人要死要活的做什么?”
“或许他早就看上你。”无尘想明白了很多事,一会儿的功夫,他眼中怅然已散了个一干二净。
燕云歌小声道,“我又不是什么香饽饽,谁见了我都喜欢我。”
无尘沉默的看着她,而后痛苦地闭上眼睛。好在他修身修心几十年,心智坚定异于常人,不会轻易被这些虚无缥缈的情绪控制,再不甘也能在转眼间化为了平静。他目光沉沉,薄唇微抿,燕云歌觉得有些莫名,问:“怎么了?”
无尘忍了忍,声音努力平和,“你眼睛不好,以后尽管睁大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