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婉柔美的吴语小调配着琵琶的声声转弦,浸润在秋凉的雨中,声声入耳。
燕云歌坐在客栈西南的雅间,无人对饮她也喝得怡然自得。
她到江州已有几日,分明是十万火急的事却被这雨耽搁地毫无脾气。
所幸被耽搁的也不只有她。
“她们这么说话不难受吗?”信步而来的赵灵倒了杯茶,给自己润了润嗓子。
“或许他们听我们说话也很难受。”燕云歌笑了一声,“入乡随俗吧。”
江州是个大城,几乎汇集了四面八方的风土人情,这就导致街上能看见形形色色的人。然而江州女子的特质清晰,她们大多是温柔婉约,眉黛细长,微笑时喜欢用扇子掩面,然后从扇子后面抬起一双温柔多情的眼,那双眼水水润润的似乎能瞧进人心坎里去。
赵灵初来客栈就被讨赏的琵琶女多情的看了一眼,吓得话都说不利索。
此时高台上的女子一曲刚毕,抱起琵琶拿着钵碗四处讨赏。然而早晨用餐的客少,遇到几个还都是调戏之人,女子在被摸了几次小手也只讨的了几文,最后她涨红着脸来到燕云歌的桌前。
燕云歌倒不吝啬,给了一锭赏银后,还给了弦琶琮铮,十分悦耳的评价。
女子走街串巷卖唱多年,还是头回遇见这般好看又大方的贵人,忍不住多打量了燕云歌几眼,离去时更是频频回头,一双眼里是欲说还休的柔情。
赵灵差点喷茶,抹了下嘴道:“老大,真男人都不及你啊,这才几天就勾得人小姑娘芳心大动。”
燕云歌笑道:“无非是先敬罗衣再敬人,逢场作戏而已。”
分明是她的赏银起了作用,恰巧她也长得不差罢了。
“没来江南前,我当这里是什么好地方,不然怎么人人都道江南好,来了才知道,原来是这的姑娘好,个个温柔似水,分明是男人的销魂窝嘛。”赵灵视线转了一圈回来,见那唱曲的姑娘还往他们这桌看,不由压低了声音,“老大,这的姑娘这么会勾人,你怕不怕无尘大师被勾走啊?”
燕云歌的视线落在窗外有些收住的雨上,听到赵灵这话,也只慢慢转过头,唇角上扬,“你说和尚?”
赵灵顿觉得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和尚不会背叛我……”燕云歌的语气笃定,眼里是掌握人心的透彻。诚然是事实,她的自信也足以让赵灵惊讶。
抬眼,是那道青色的身影从楼梯旋转而下,步步走来,她的视线抓住那道身影不放,一字一字清晰而出,“就算让他受尽地狱业火之苦,他都不会。”
赵灵咽了下口水,嘴里的如果他会还没吐出,对面的人已清晰的告之答案。
“如果他会,那便是要我杀戮满身,万劫不复。”
这一句分明是对着他说的,无尘轻轻一笑,来到她身旁,“何故一大早地作弄人?”
“无尘师傅。”赵灵这才发现他来了。
燕云歌摊手让他落座,招来小二去准备一些早点。
“哪是作弄人,”她给无尘斟茶,眼中笑意愈浓,“不过是怕吴女多情,会将我比下去,想先向大师要句承诺。”
“大师给不给?”她眨了下眼。
无尘微愣,沉静的脸上看不出情绪,但是看向她的眼里分明在无奈叹说:
休得胡言。
燕云歌低低笑了,一大早的心情甚好。很快季幽也来了,四人到齐,商量了一下今天的安排。
“这几日我向掌柜打听过,上等米是九百文一石,中等米是六百文,下等米是三百到四百文一石。”
“赵灵你去买下所有的下等米,每家都付一成的定金,季幽,你去买下所有的中等米,付三成的定金,如果掌柜问起我们为何要买这么多米,你们等立下契据后再说南方暴雨,当地已经无粮可卖。”
赵灵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老大你想抬高米价?”
燕云歌颔首,继续压低着声音,“江州盛产稻米,品质好来价高,所以内务府的人不会首选江州,而离这不远的临安、永宁则盛产籼米糟米,口感要差,价格也低,眼下收粮的人肯定在这几个地方。”
“那我们为什么不买上等米?”赵灵问。
燕云歌笑了一声,“我们买了这戏还唱什么?”
赵灵不明白,季幽却是想明白了,笑眯眯地道:“内务府的人想要在最后来江州买中等米充作门面,只是没想到这里会无粮可收,而上等米自我们走后也会被得到风声的商户囤积,价格飞涨,他们除非敢全部以次充好结束这次收粮,不然就要眼睁睁吐出一大笔银子。”
燕云歌赞赏地看了一眼季幽,进一步说道:“太子不在,他们自然不敢妄为。而朝廷经办采购都是有明文规定,内务府超了预算无法交差,内务府总管又能有几个银子去补这个缺?所以他势必会去找户部帮忙。”
“户部是太子的一块铠甲,自然会帮着完成这次收粮,只是怎么帮?银子哪里来?户部的人为了填补账面,敢不敢铤而走险?如果敢,他们怕不怕这是个圈套?如果不敢,收粮办的不好,等于让太子的处境更糟。”
她之前不打算插手此事,一来是科考在即,二来是此事需要花费数十万银两筹谋。当初要入仕,她也是想着以刑部为跳板,只是眼下她既已决定殿试落榜,等同与刑部无缘,而她又想要留京再图以后,户部便是她的首选。
小二在此时端着四素菜肴上桌,一时无话。四人用过膳后,便留了无尘在客栈,三人出去行动。
雨水停歇,三人在街上兜转,身旁人潮往来,车马川流,这江州的富庶的确不是虚名。
赵灵突然想到一个关键,“老大,你何以就肯定朝廷的人一定会来这里,或许他们在别处收够粮食了呀?”毕竟上等米也不只江州有。
赵灵的话才落,天空又着绵绵细雨,这雨小得连避都不需避。
燕云歌一个拂袖到身后,抖落了一身的水汽,望着河道旁靠岸的货船,看着那些一大早为生计忙活开的身影,漫不经心地说:“今年不来,明年也要来,只要这场雨在,他们就一定会来。”
赵灵没听懂,燕云歌也不想说得太明白,这是她布的一箭三雕的死局,唯她可解。
叶知秋喜欢开一个局,然后自以为运筹帷幄悠然地喝着茶作壁上观,而她燕云歌开一个局,喜欢亲力亲为,要将所有的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上才行。
他们都是冷血又自私的人,为着利益无所不能利用,然而叶知秋不如她,因为他仍有柔情,他会对季幽心软。
而她不会。
便是对无尘,都不会。
三人在去粮行之前,先去集市上的小粮铺试探了市价,果然与掌柜说的并无二致,甚至还要更低一些。
燕云歌的打算是用下等米的价格收中等米,如果实在谈不到这个价格,就让掌柜再送一些差米和劣等米,反正还可以拿来喂牲口。
一连去了四家粮铺,她都等在外面。所有的下等米,赵灵用一百两银子作定,以半年为期,取货时再付三成,货清点无物后再付剩下的款项。而中等米,季幽则作价一成付定,不得不说宝丰行当家的名头还是很管用,这些小粮铺在看见季幽能拿出宝丰行的当家印章时,都是忙不迭就答应了。
只是这招对付大粮行却不行,宝丰行做八方买卖,当家亲自来收粮并不奇怪,但是大规模收粮,出手就几十万石难免会引人注意,而且大粮行也不如小粮行好说话,她没个十万两做付,大粮行的掌柜怕是连面都不会见她。
燕云歌一时没想到更好的主意,便对季幽和赵灵道:“今日大粮行先不去了,等我打探下这粮行的主事是谁,再做打算。”
话虽如此,奈何事与愿违。
三天后,季幽带来消息,说粮行的管事订了艘花船,邀了一名贵客游湖,今日又不在商行里。
燕云歌原先想做个局让粮行管事相信她是京官,此行是代朝廷来收粮,无奈这个管事神出鬼没,她一连去了三次,都无功而返。
一直苦等不是办法,她思量了一番,招来季幽和赵灵耳语,布了一个虎口捶饵之计。
去花船的消息瞒不住无尘,见他果然不赞同,燕云歌顿觉好笑,“我此行是为谈正事,谈成了以后奋勇杀敌的将士都能有顿饱饭,和尚,我这可是功德一件,你怎么还拦着?”
见他念经不语,她又赶紧解释,“我穿女装也是为了方便混上船,和尚你别什么酸醋都吃。”
无尘睁开眼,里头有些许无奈,她的谎言很小,没有被他注视时语气尚且自若,如今被他看上一眼,那眉目微动,分明带着心虚。
他露出笑意,无奈遵从,“去吧,贫僧不吃。”
燕云歌微愣,突然笑了,“不吃什么?”
无尘心平气和,“——不吃这等酸醋。”
燕云歌被这一本正经的话撩动了心弦,忍不住去亲吻他的唇,笑他道:“好,你不吃,等我回来,我来吃。”
吃的什么,两人心照不宣。
无尘脸上烫地厉害,喉结滚动几下,闭眼哑声道:“……还不快去。”
第一次被他催着走,燕云歌在他眉心落下吻后,笑着离开。
走了几步,她又回头看了无尘一眼。
而无尘也在这时睁开眼看她,只这一眼,他就心猿意马地跳乱了心绪。
燕云歌似乎能感觉到,这多看一眼能给无尘带来多大的悸动,便故意走地慢些,好让他多看一会。
无尘仓皇之下闭眼,没想到脚步声去而复返,有人低声在他耳边说:“和尚你放心。”
无尘一愣,他有什么好不放心的?那声音继续说道:“我不会碰别人,我只碰你。”
“回来就碰你……”
无尘身心微动,念了上千次的经文,难得的跳了两个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