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传来马蹄声,燕云歌已无力去看来者是谁,她摸了一下胸口,手掌上一片温热的黏腻,那是她的血。
她忍着剧痛将胸口的利箭拔了出来,血流瞬间如注。
棕色的马前蹄扬了扬,嘶吼几声停在她身边,她在软瘫前被人接住,眼皮一抬,那人逆着光,一身凌厉的气势。
“书生?”
声音轻不可闻,还带着哆嗦。
段锦离实在想挖苦她几句,但见她一身的血止都止不住,到底是没忍心。
那一箭贯穿她的左边肩膀,若是再偏一点,定能要了她的命。
可惜没能要了她的命。
“姑娘。”
他深吸一口气,“第三次了。”
是啊,第三次这么狼狈了。燕云歌忍不住失笑,偏一笑牵动了伤口,疼地她扭曲了五官。
“书生,你我……八字不合,你遇见我时,我总没好事。”
“但是我总能救你一命。”他轻描淡写地回应,再看另一头缠斗的身影,语气意外地一挑。
“这和尚是谁?”
燕云歌微微一怔,这才注意到为她出手的无尘。
和尚练的是内外兼修的硬功,除了老和尚,无人清楚他的武功底细。便是她,也只知道他手上有几样绝学,六阳掌、金刚掌都还只是其中之一。
山中岁月十数载,她从未见过无尘练功,师兄们说无尘修的功夫轻易不可示人,若被谁偷学去一招,都是后患无穷。
这位佛法大乘武学至尊的无尘大师,从来老僧入定儒雅温和的人,如今被她拖入红尘,为她失了理智,为她有了愤怒的情绪。
燕云歌觉得,她若真死了,无尘会杀人的。
“你倒是好本事,手下的人个个不弱。”
段锦离趁说话的功夫抱着她回到了马车上,二话没说脱去她的衣裳,低头查看她的伤势。
她肤白,因此那不停流血的窟窿甚为骇人,若不是她突然拔了箭,他有办法可以将伤口处理的更好。
如今势必要留疤了。
他蹙着眉伸手,仔细地替她处理了伤口。白皙的肌肤上还有他昨夜留下的印记,那些欢好的证明如今都被血水掩盖,除了他,谁也看不出来那是多么疯狂的一夜。
段锦离对她实在好奇,这女子在床上又娇又媚,拔箭时又凶又狠,究竟哪面才是真的?若非她走得洒脱,他真以为她是谁专门为他准备的细作,无论哪一面都恰到好处地勾引到他。
上好药粉,绑了布条,他修长的指尖替她拢好衣服,撩了衣袍安然坐在她身边。
“那和尚是谁?”
这是他第二次问。
师兄两个字就在嘴边,燕云歌却没办法吐出来,一来是书生不会信,二来是连她自己都说不出口。
她不能让马车外正在为她性命相搏的和尚寒心。
“书生,这与你何干?”她语气委婉的反问。
“这般说不得?他是你的情郎?”
见她沉默,他心中认定,语气平静地不可思议。
“你既有情郎,为何还要与我欢好?”
这样的问题,很多男人都问过,她总是语焉不详,或者能哄就哄,能骗就骗。大概是对书生感情不深,两人又是初相识,她一时找不到哄他的理由,便老实说道:“春风一度,我为何要给你理由。”
“你!”段锦离变了脸色。
“我当时想贴近你,想要你,我便顺心而为。你不也是如此么?所以你也不顾男女之防,不顾君子有所不为,也要了我。书生,你我本就是露水情缘,我以为你明白。”
两个人的欢好里有酒酿的催化,有药粉的麻痹,有试探,有较劲,或许也有那么一点吸引。
只是那点吸引不足以让她给个承诺。
“你与那个和尚也是如此?”段锦离忍下怒火,平静地问。
“他与你不同。”
脑海中绷紧的弦断了。
段锦离抬起眼,声音淡然,“小生愿闻其详。”
燕云歌觉得没什么好解释的,不耐烦地道,“书生,这事你又没损失,你我都得了趣……”
段锦离打断:“姑娘,就是花娘被人叫去陪一夜,还要打赏点车马费,留人一顿饭,姑娘一句露水情缘,就想将小生打发了?”
燕云歌眯起眼:“书生,你想清楚了,我要真拿银子出来,你可别觉得我是在糟践你。”
对面的人脸色果然变了,她轻呵了一声,笑道:“谈银子也行,好过你和我谈感情——”
段锦离有那么一个瞬间,真的动了掐死她的念头。下一个瞬间,他选择扣住她,带着不死不休的恨意,狠狠吻住她。
情绪一旦失控,便如穿堂风引山洪,一发不可收拾。
男人的力量不是受伤的燕云歌可以抵抗的,她被死死地抵在马车壁上,腰被大掌揉捏着,唇被霸道地侵占着,若不是地方太小他施展不开,她相信此刻他那硬得已经杵起来的肉根一定会一举贯穿她的身体,连裤子都来不及脱完。
别看段锦离床笫上老练,论亲吻却还生涩地很,吻到最后,反是他自己被吻出了火,那火烧得他眸子发亮,声音发哑,“姑娘,小生偏想你的感情呢。”
燕云歌手抹了一下差点被咬破的唇,轻扯着嘴角笑道:“书生,你图什么?图我桀骜难寻?还是到底意难平,我的感情你要我便给你……你情我愿的事情,皆生欢喜。”
段锦离被这句皆生欢喜堵得心口发疼。
他突然想起来,昨晚她在自己身下,摸着他的脸提了一句藏精于骨,现精于眉,浓眉大眼的人果然厉害。
她这得经手过多少个男人,才能面不改色地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燕云歌见他失神,察觉这是个好机会,她倾向前亲吻他唇角,柔声诱哄:“书生,露水夫妻也是夫妻,争个天长地久有什么意思……”
段锦离突然伸手揽住她,将她带到自己腿上,力道之大,让燕云歌整个靠坐在他身上。
“你有过几个男人。”
她皱眉,抱住他的脖子,“做都做了,你现在来嫌我脏?难道昨夜我没让你尽兴?”
“几个。”他冷着声音问。
她不耐烦了,冷笑了一声,“算上你四个,满意了?”
段锦离的脸色明显更难看了。
燕云歌啧了一声,也没兴致再周旋了,起身想从他身上下来。
他却不让,双臂禁锢着她。
“包括门口那个和尚?”
“你——”这次换她变了脸色。
一阵沉默,就在燕云歌被他看的有点烦躁时,又听到他悠悠地开口,“断干净,我既往不咎。”
燕云歌一脸意外,觉得他整个人莫名其妙,下意识地道:“书生你疯了?”
段锦离视线微微一转,突然笑了:
“姑娘给不起?”
挑衅的话教燕云歌放松了警惕,她笑了声,抚摸着他的脸,一字一字清晰道:“书生,这天下还没有我给不起的感情,只是我睡不睡你,喜欢不喜欢你,要不要和你在一起——”
话没有说完,她就被身后突来的冷冽气势惊地收回了手。
段锦离一抬眼,清淡的眸正好对上一双更为清淡的眼。
二人的眼神都有些寡淡,内里却互有气势,各不相让。
无尘只吐了两个字,就让燕云歌感到背脊发凉,头皮发麻。
“净心。”
他甚至不需要动怒,只是平淡地喊一声,她的身子已经不住发抖。
心中有一个声音一直在说,冷静,你要冷静,你不能慌,无尘总是会信你的,只要你找到好的理由,哪怕是很牵强,只要你肯用柔情哄一哄他,他还是会对你深信不疑。
可她压根不知道无尘听了多久,是从她报出数量的时候开始听的,还是他们在亲吻的时候开始看的,还是刚刚才来的?
段锦离动作温柔地替她整理乱发,指尖下是她忍不住发颤的脸庞。
他的声音越发温柔:
“姑娘与小生说自己孤身一人,无牵无挂?那这位大师是谁?也是四个中的一个?”
赵灵就站在马车外,目不转睛地看着里头无形的对峙,嘴角无意识地张大,就差喊一声我的老天爷。
她最担心的一幕终于发生了,老大翻船了啊!
燕云歌脸色苍白,她甚至不敢回头,就怕一回头看见的是无尘无比失望的脸。
“你算计我!”她瞪着段锦离,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道。
段锦离轻笑了一声,对她的怒火视而不见,手指勾过她的下巴,轻轻落下吻来。
燕云歌的腰落在他手中,根本无从拒绝。
“姑娘口含蜜腹含剑,谁能算计得了姑娘?”他在她的耳边如是说。
很少有人在算计她后还敢讽刺她的,她阴沉着脸从他身上下来,手一指马车外面,咬牙道:
“出去!”
马车里,气氛静谧又诡异,谁也没有退后一步。
段锦离一撩袍子好整以暇,若非无茶,他或许还真有闲情在这样的氛围下淡定品茗。
他这人天生一副反骨,专爱与人唱反调,除非他自己乐意,谁都勉强不了他。
“书生,你先出去,我会给你解释。”见他死皮赖脸,她只好做出妥协。
段锦离神色微变,良好的教养让他没有当即失态,只淡淡地说了句,“原来还是小生讨嫌了。”
他漠然着一张脸往外走,想想又不甘心,转过头之际,余光落在那颤抖得有些可怜的身影上。
骗子。
他垂眸,心里觉得讽刺。
而后,视线瞟向一旁。
无尘感应到他的注视,缓慢抬头,对上的是双悍然挑衅的眼,他手里的佛珠慢慢地拨动了两下。
两人对视了片刻,暗涌流动。
燕云歌的心越来越沉,身子也越来越冷,裸露在外的皮肤全是泛冷气的疙瘩。
她已经不敢在这个时候一逞口舌之快,无尘是个温柔又平静的人,温柔不代表没有脾气,相反这样的人一旦生气才最为可怕,尤其还是自己三番两次承诺又违背的情况下。如果书生将两人欢好的事情对无尘坦白——她不敢想像无尘知道了的后果。
“书生,你先出去好不好。”她放软了语气,几乎是求他。
这话让段锦离兀地回头,轻声地问:“你就这么怕……”
“出去!”
原来真怕被那秃驴知道,段锦离心里直发冷笑,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燕云歌感觉自己心都要跳出来了,她话里急欲掩饰的慌乱还不足以掩蔽无尘那等高手,他显然已经听出来了,他手里的佛珠甚至停顿了一下。
过了不知多久,她终于听到了无尘平淡的声音,依旧只有两个字:
“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