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管家再也挪不动脚了,袖子里的手曲了又伸,颤颤巍巍的。
当年,夫人拼着最后一点力气在那孩子肩头用簪子刺了一个乱字,寓意这孩子出生在动乱之,也是想以后好找寻。
他顾不上这几人,跌跌撞撞的跑走了,他得去找将军,这孩子,得让将军看看他的肩头。
钟莫也愣了,这辈子,没见过他爹这么失态过,他怕这次真的把这老头气出来给好歹,吐了口叼着的狗尾巴草,追了上去。
钟莫一个大好青年硬是没跑过他年过半百的爹,一直追到将军的院子里才追上。
苏凌然正在小院子里躲清净,他只在宴会上露了一面,就将场面都交给了陈夫人打点,气的陈夫人差点咬碎一口银牙。
苏凌然这时候在院子另摆了宴席,请了青笑等人一起喝酒,气氛正好,钟莫原本也在这,是他觉得太无聊,才和许多出去找了找乐子。
老管家在院门口的时候才住了脚,快步走了进去。
苏凌然不知道听了什么,举着酒杯爽朗的大笑,自从那年过后,他少有这样开怀的时候。
但老管家什么也顾不得,过去就直接打断了众人。
钟莫也跟了过去,懒洋洋的把手交叉在脑后,打算听听这让他爹急成这幅样子的事情到底是什么。
老管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行了个大礼,老泪纵横。
苏凌然立刻放下酒杯扶了扶他,旁边的青笑也肃了脸色。
钟叔您这是做什么?快起来,有什么事儿您慢慢说。
老管家执意不起。
我对不住您,当年,您的孩子,是被保住了的。
苏凌然脑袋嗡的一声,钟叔还在说着什么,嘴巴开开合合,他却感觉自己什么也听不见了。
苏凌然抓着旁边一个部下的袖子面上还是镇定自若的,只是那个部下感觉苏将军抓着他的手都在抖,苏凌然问他。
他,刚刚说什么?
第50章 林家幼子
刚刚还在高兴喝酒吃肉的众人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不知是谁的酒壶掉到了地上,酒液撒了满地也无人在意。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树叶沙沙的声音。
许多和钟莫直接愣在了原地。
青笑也难得失了态, 一脸不敢置信的看着钟叔。
谁都知道,十几年前的那件事是整个苏府都讳莫如深的。
曾经在庆功宴上, 有个皇帝的妃子知道苏凌然孤身一人,想要将自己的堂妹嫁给苏凌然,她巧笑嫣然的开口, 先说苏夫人贤淑, 又说苏凌然大胜蛮族, 这是因祸得福,还没有再表达完自己对苏夫人的惋惜,假惺惺的哭上那么几句。
苏凌然已经掀了桌子,甩手出去了, 那时候皇上甚至还在上位坐着, 他没有怪罪苏凌然, 只是严厉的责问了自己的宠妃。
苏凌然一向守礼,风度很好,几乎没跟别人起过争执,在整个上京也是有名的。
若不是苏家只剩了他一个, 说不准苏家就要出一个温尔雅的状元郎, 但即便他在战场上杀伐果决, 他依旧没能褪去他那骨子里的温尔雅, 就算是围在露天火堆旁大口喝酒大口吃肉, 他做来也比别人好看,不显得粗鲁。
这是真正的君子,然而这样的君子,为了一句话,就这样失了态,在众人面前掀了桌子。
据他身边的亲卫说,将军几乎是暴怒,这些年没见过将军那么生气过。
龙有逆鳞,触之必怒。
于是所有人都明白了,这就是他的逆鳞,于是十几年前的那件事儿,与之相关的一切,谁都不敢提,哪怕那次战役也是他打下的一次漂亮的胜仗 。
现在钟叔跌跌撞撞的进来,一上来就说将军的亲子没死,所有人都很震惊。
谁都知道,那次战役里,蛮族几乎屠尽了全城,更不要说专门派了人手去屠戮的苏府,那是一只猫一只狗都没放过。
钟莫急了,他实在没想到他爹火急火燎的来讲的就是这件事,若是真的,那自然一切好说,但是他爹随随便便的就来了,一来就说小公子活着,莫不是老糊涂了,这不是往将军心上戳吗?他单膝下跪,蹲下了身。
爹,爹你可不要乱说,你仔细讲清楚。
苏凌然也开口了,他嘶哑着声音,有些吓人。
给钟叔让个座。
围坐的众人立刻散开,让了个苏凌然旁边的位置给钟叔,再将他和苏凌然团团围住。
钟叔也没推拒,他虽素来死板,讲的老是尊卑上下,但他知道这不是推拒的时候。
他有些语无伦次。
我以为那孩子是该死了的,今天却突然碰见了,这天下没有这么巧的事儿,我知道,没那么巧。
苏凌然也不催他,只等他慢慢讲。
钟叔深吸一口气,缓缓道。
那时候,小公子是被夫人取出来了的,是个公子,瘦的很,夫人叫人用布包了小公子,跑了出去,我觉得外面那么乱,我那老伙计八成是没了,小公子当时哭的声音几乎就没有,我没想到,没想着他们还能活下来。
他老泪纵横,用力的拍着自己的大腿,带着悔恨。
我本来想跟您说的,我害怕您就一辈子找那么个没影的孩子。
苏凌然握紧了钟叔的手 ,他尽力想冷静下来。
我知道,我知道,不怪您,您接着说,我的孩子。
他没说出口接下来的话,是活着还是死了。
钟叔忙拽着他的袖子,慌忙道。
我刚刚,刚刚见了那个孩子,长得好,也高,跟您小时候像,眉毛跟嘴一样一样的。
苏凌然还没来得及开口,钟莫先忍不住先急了。
您刚刚就见了我跟许多,再加一个小莫,您哪
他的话截然而止,是了,是了,还有一个,那个林乱。
可是也不对,就见了这一面,哪能知道是不是小公子。
青笑举着骨扇敲了钟莫的头一下,叫他不要随便插嘴,钟莫也没有像平时那样捂着脑袋夸张的大叫,只是看着他爹,耳朵都快竖起来了。
钟叔接着说下去。
那孩子叫林乱,当年夫人在那孩子肩头也刺了一个乱字,寓意这孩子命不好,出生于动乱之,乱这个字少见,我活了这么多年,没见过叫这个字的孩子,他长的像将军,这世上没那么巧的事儿,没有。
苏凌然猛的站了起来,像在战场上那样能让披风发出撕裂声的那种迅疾的转身。
一边走一边吩咐道。
去,查查那个林乱,能查到什么算什么,统统交给我。
话音刚落,立刻有人领了命令下去了。
旁边的青笑跟了上去,他也算是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儿,他一向想的多,这世上巧合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怎么就这么巧呢?
就算是没什么阴谋,那这孩子也可能就是正巧就这样名乱呢?
这种触手可及的希望,失去的时候太过伤人了。
莫急,慢慢来,怎么回事儿也不清楚,钟叔这么多年也有些执着了,许看岔了也不一定。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那孩子不一定是我的孩子。
青笑松了一口气,总算还有些理智,还能正常思考。
苏凌然没有停,直直往院门去,过了一会,他突然问道。
他是在前厅吗?林,不,苏乱。
青笑:
*
最终苏凌然还是忍耐住了,没有直接去找林乱。
主要归功于青笑苦口婆心的劝说贸贸然的过去,想必不太好,小公子恐会被吓到。
苏凌然不停的来回在院子里走,他手下的一众战将就看着他走。
钟莫在兴奋的碎碎念。
我刚刚看见小公子了,看见了,是我第一个看见的,你们都没见着。
许多点点头,附和道。
是的,你还说他小喽啰,还说
钟莫猛的扑上去,捂住了许多的嘴。
正在走到树下的苏凌然抬头看了他一眼,钟莫一下子僵住了,他似乎在里面察觉到了杀气,幸而苏凌然只来得及看了他一眼,刚刚派出去的黑甲卫就来禀报了。
黑甲卫单膝跪地,低着头道。
回将军,已查明,林大人在外养了外室,去年开春刚刚接回来,林乱就是外室的孩子,如今是二皇子殿下的侍读。
钟莫瞪大了眼睛,心直口快的开口道。
那他就不是苏府的小公子了?
苏凌然没什么表情,钟莫却莫名觉得害怕,他一向爱闹,活多,少有害怕的时候,他缩了缩脖子,不再开口。
苏凌然站在那里,立了一会,许久才吩咐道。
去,再去查,往深处查,从小到大的事情都查一查。
青笑倒是不怎么抱希望,就算是当时那人逃出了苏府又怎么样呢?不足月的孩子本就难养活,更何况是在那战火之,他拍了拍苏凌然的肩膀莫要陷得太深,这么多年了,放一放吧。
苏凌然忽然抬头。
那如果是的话,他的肩头应该有当年刺下的乱字吧,那么小的时候刺下的,现在应该还有点痕迹吧。
青笑叹了口气。
有肯定是有的,刺青又不是伤口愈合就没了。
苏凌然低头沉思了一会儿,突然道。
我去前面。
*
前面的陈夫人正在应酬客人,这次宴会要做什么,陈夫人放出过消息,各人基本上也都心知肚明,是以多数来的,都是各家夫人和小姐。
也不乏大胆暗示的小女儿,但是偏偏主角自己只露了一面就躲了起来,留下一群什么才艺都还未展示的小姐们围着她话里话外的打探。
少数男性也都知趣的自己寻了偏僻的角落。
陈夫人几次派人去找苏凌然,都没得到回音。
索性也就不叫了,纯当自己办了次春宴,她算是明白了,强扭的瓜不甜,人家自己不想,她操多大的心都没用。
她正跟御史家的夫人谈自家孩子,忽然就听那些女孩子们发出一阵惊呼,而后便是一阵窃窃私语。
陈夫人往后看了一眼,看见苏凌然正往这走过来,她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见他拐弯走进了一个亭子。
苏凌然进来的时候,姜子瀚正在小憩,林乱吃饱了,但还是想吃,就有一搭没一搭的吃一点,刚刚啃了一口红烧狮子头,嘴唇红艳艳的,唇边一圈油汪汪的油。
见有人过来,他放下筷子,伸手去推姜子瀚。
殿下,有人来了。
姜子瀚带着几分慵懒的睁开眼睛,他昨晚处理事情处理的迟了,睡的晚,如今靠了一会觉得更乏了。
姜子瀚看见苏凌然走过来,有些莫名其妙,他负责辎重运输,跟苏凌然虽说公务交接多了些,但是没什么私下的交情,甚至还有些间隙。
当年苏凌然手下的人曾得罪了他,因为天高皇帝远,再加上苏凌然,姜子瀚没能报复回去,他向来记仇,这为数不多的几次闷亏,他更是记得牢牢的。
心里思量归思量,姜子瀚却还是刷的打开了扇子,强打起精神,笑道。
怎么,苏将军竟然特地来见我,让我有点受宠若惊啊。
苏凌然道。
二皇子亲临,我自然是要亲自迎接的。
苏凌然坐到姜子瀚对面,林乱就在他的右手边,很近,近的他能听见林乱轻微的呼吸声。
第51章 林家幼子
林乱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 他知道这些人打交道跟他没什么关系,在他们面前,就连姜子朔这种也算小打小闹, 上不了台面,更不要提林乱了。
只是多看了这传说的将军几眼, 也不敢明目张胆的看,只是偷偷摸摸的瞄。
只是他不知道,他的小动作根本就完完整整的落在了其余几人眼里。
苏凌然悄然在桌下攥紧了手, 紧张的想自己今日有没有仔细净面, 暗暗紧张穿的衣裳是已经穿了几年的旧衣, 也没有那些花里胡哨的样式。
他心下懊恼自己没有听陈夫人的劝,穿她送来的衣裳,只顾着自己舒服穿了习惯的衣裳。
其实他一副好相貌,少年时读书一身书卷气, 又在军淬炼多年, 气质十分吸引人, 穿什么都很出众。
林乱看了几眼就没心思了,他对模样本就不怎么敏感,左右人都一个鼻子两个眼睛,也就长这个模样, 他刚刚吃多了, 现在端着杯子, 一口一口的抿着里面的茶, 茶放了许久已经有些凉了。
旁边的姜子瀚皱了皱眉, 茶凉了,喝了对肚子不好,他刚刚又吃了那么些吃食,对胃就更不好了,回去恐怕又要闹着说肚子疼。
莫要喝多了。
姜子瀚说着,用折扇打了他的手一下,力道不重。
但是架不住林乱皮子嫩,他没经过什么风吹雨打,跌倒了都要假惺惺的叫上一叫,最多也就去骑骑马,又是天生的好皮囊,这么不轻不重的一下就让他手背红了一道。
林乱没觉得疼,但是这不妨碍他叫上几声,拉长了声音,似是责怪一样。
疼。
旁边的苏凌然捏紧了手里的茶杯,转头吩咐旁边的亲卫。
去取我床头的药膏来。
他旁边站着的钟莫想说什么,想了想最后又闭了嘴。
那药膏是他们几个千方百计寻来的,总共只有那么一点,是名医费了几月的功夫,用了上好的名贵药材制成的,短时间内再没有多的了,用一点少一点。
将军用了也很好,对暗伤很有效,他每日就靠这些睡个安稳觉,现在就要将这药膏用在这不算伤口的地方。
姜子瀚也皱了皱眉,能放在床头的,就是要经常用的私密物件,自然不是什么普通的药膏,他向来多疑,这时候想的更多,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不劳将军烦心,将军倒是古道热肠,什么事儿都要管一管。
姜子瀚多少还记恨着苏凌然当年护下手下的人,让他吃了个闷亏,这分明就是在讽刺苏凌然管的太宽,居心不良。
钟莫在后头听了,立刻火冒三丈,一双眼睛瞪着姜子瀚。
苏凌然点头道。
倒是我多事了,那就不必取了,替小公子换些果子茶来。
姜子瀚收了扇子,坐直了,苏凌然退了三分,他也不能太咄咄逼人,毕竟是手握重权,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