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林熙晃了晃身体,深吸一口气,平静的注视着远方渐渐昏暗的天际。
墨都的晚霞,很少有漠南那样的绚烂雄壮,但今天的傍晚,天际分外明媚。
远处的天空仿佛打翻了的染缸,重重叠叠的晕染着,由最浅色的橙黄,渐渐地过渡成璀璨的金色,仿佛磨碎的金粉铺满整片天空,而更远处的天际,一抹优雅的蓝色正将一切替代,神秘,浓烈。
林熙能够清楚的感受到,不知在什么地方的暗处,有一道清冷的目光正在无比炙热的注视着她。
她知道,是墨玦。
那个人,在高台之上保护着她的时候,她就已经察觉出来。
即使在漠南的十万将士面前,她都没有此刻的心潮澎湃和浓重的成就感,好像骨子里的血液滚烫着,沸腾着灼烧她的心脏,那是属于阮家人骨子里的血性和好战。
这一刻,她甚至开始期待,如果有一天,大仇得报,沉冤得雪,她重新回到边境漠南,执长缨,擂鼓震耳,策马长风的时候,她或许,真的想一直守护着这片土地和……这个人。
她的目光穿过所有人,风儿好像化成了某种指引,热烈的眼神与墨玦那清冷的目光交汇在一起,瞬间,仿佛水火交融,缠绵缱眷。
不需要多余的言语去解释,她就能够看出他眼里那深深的责怪和纵容。
可是他,又怎么会忍心去责怪她呢?墨玦仿佛感觉到林熙眼中的炙热的情绪,让他心中再多的怒火和后怕都烟消云散,只想将这个有些瘦弱的少年抱在怀里,一处一处的检查身体,看她受伤的严不严重。
收回目光,整理好情绪,林熙明亮的眼眸中染上一抹肆意的愉悦。
只是,她的眼神从那四百人的脸上一一扫过,尤其是看到羽九三等人的时候,眼底只有无边无尽的杀意!
她不是傻子,这些铁索虽然年代久远,但墨灼还不至于让它们年久失修到断掉的程度,刚刚的铁索连环忽然断了一根,一定是有人在暗中设计。
而这个人是谁,羽千七的话忽然浮现在脑海:这个人是羽九三,他的暗器手段,别说玄羽卫中,就是这个墨都的御林军,御前侍卫加起来都无人能及。
几乎不用猜测,用某种暗器割断铁索的人,就是羽九三。
只是此刻没有证据,还不是算账的时候……
林熙收回目光,扬声说道,声音是略显疲惫的清寒:“现在该轮到你们了!你们可以一个接着一个上,四百人,只要有一个人速度超过我,你们赢,只要有一个人闯过障碍场后一箭射中靶心,也是你们赢。记住,不准使用任何武功和内力,违规者,就算输!”
这四百人看着林熙用无比强悍的实力通过第一关,面面相窥,都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一名中年男子忽然上前一步,尴尬而低沉的说道:“这一关不用比了,我们的人直接认输。”
“对,是我们小瞧了你,不用轻功,我们这些人的确没办法做到那样的速度,我们这一场认输,直接比下一场暗器,如何?”羽九三顺着话头说道,眼中闪烁这算计。
“不知道下一场的规则如何?”又有一人问道。
“呵呵……本将军又见识到你们不要脸的地方了。”林熙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传到所有人的耳朵里。
这次,不用林熙开口,其他人已经对这四百人怒目以视。
“你们的脸皮也太厚了吧,林小将军刚刚从那个障碍场闯出来,浑身是伤不说,力气也该消耗尽了,你们以逸待劳,直接比下一场?你们还要不要脸?”
“是啊,林将军的能力再强,也是个普通人,这个规则本来就优待你们,你们不知足,当别人是傻子吗!”
“你又没说第一场比试之后要休息,更没说不让我们投降,怎么,林将军害怕了?不如,你也认输,反正你的暗器也不可能比得过我们这些暗器行家。”羽九三冷冷的开口说道,脸色黑,神情仍旧不屑一顾。
“好,”林熙出乎意料的淡淡冷笑着,点了点头,“第一场,你们既然认输了,那我们就比这一场,只是这一场,你们真的敢比吗?”
“有何不敢?你将规则说来听听。”
“很简单,这一场,我们赌命。”林熙的声音有些沙哑,目光中燃烧着某种说不清的情绪,显得更加充满诱惑,“你们选出十人,为了公平,本将军再选出十个人,二十打一,打擂台战。”
“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说,我们选出十个强的,你自己再选十个弱的?”羽九三已经明白了林熙的意思,却怕她设什么圈套,“那若是你赢了十个你选出来的人,我们十人又赢了你,岂不是战平了?”
林熙冷冷的笑起来,看着羽九三的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嘲讽:“你是不是想多了,若是战平,你们第一关已经认输了。”
“你!”
“我什么?你们自己认输的,要么,你现在去过障碍场,本将军正好休息一会儿调整内息,不急。”林熙漫不经心的说道。
“……这不公平!谁知道你是不是暗中收买了我们的人,而且既然是赌命,何为赌命?”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喽,如今正好天快黑了,就在这片玄羽卫驻地,我们每人都只携带自己擅长的暗器,不得使用陷阱,不得使用刀剑等平常武器,可以隐藏自己,在这里度过一夜。”
林熙顿了顿,唇角有些顽劣的上挑,唇瓣殷红似泣血,配合着白皙俊美的脸上划过的几道血痕,露出几分让人惊艳的少年气。
“在这个夜里,谁身上暗器的伤口超过十处,即判断为死亡,昏迷者,淘汰,受伤严重者,淘汰……若是刀剑无眼,你们不小心死了,自然,也就是淘汰了。”
“本将军找到你们,把你们打晕,你们就算是输了,若你们之中有一个人抓到本将军,在我身上留下十道伤口,或者打晕了我,自然,我就输了。怎么样,是不是很公平?”
对于这四百名玄羽卫,简直是太公平了!
但对于林熙,这个规则基本没有任何优势,她要真的以一敌二十,还要保证自己不会精疲力尽,不会受伤严重,更要足够清醒的活够一个晚上。
所有人都不知道,林熙为何会制定这样一个不利于自己的规则。
那些已经被林熙所征服的纨绔们,更是惊讶担忧的看着林熙,眼中万分疑惑。
武功再高,也不敢如此托大吧?这四百名玄羽卫选出来的十个人必然是精英中的精英,而且林熙刚刚已经消耗了大量的体力,他怎么能再进行这样的比试?
除非,林熙躲在一个地方,躲整整一个晚上。
其他人能想到的事情,羽九三等人也能想到,立即问道:“若是你整整一夜都躲着不出来,我们找不到你,那怎么办?”
林熙的笑容莫名的染上一分让人心惊肉跳的嗜血,越惑人而诡异:“这个问题,该担心的是你们。若是一夜之后,我们二十一人都活的好好的,就算本将军输了。”
“躲一夜吧,好好活着。”
“怎么,你们敢赌吗?”
羽九三被林熙语气中的嘲弄彻底激怒,眼中仿佛喷火,一咬牙,刚想同意,就被身旁的人拉住。
“林将军,你也说了,刀剑无眼,不知道你若是在今晚被误伤了,死了,您的手下,您的熙南军,皇上,不会把我们这些人生吞活剥了吧?”那人认真的问道,压下情绪。
“在场的八千人见证,本将军若是死了,就是技不如人,认赌服输,与这些人无关。皇上身边的侍卫统领陆统领亲自在此见证,陆兄,你说是不是?”林熙斩钉截铁的说道,眼神准确无误的锁住陆佑。
陆佑冰冷的脸色一变,没想到这件事怎么就扯到自己了,数不清的视线似箭矢向他射来,他根本没机会看向墨玦询问,只能呆滞的下意识点了点头。
“是……我奉旨来看林熙将军选人,她如何选都可以……”
直到看见林熙越上扬的唇角,他才反应过在自己说了什么。
这是生死攸关的大事啊!林熙拉自己当担保人干嘛?她要是死了,就算与玄羽卫无关,那陛下还不得把他给活撕了?
他看,别说那墨都wàiwéi驻扎的一万名熙南军,就是他身后某个人远远传来的冷空气,都已经让陆佑冻得浑身冷。
可是,他已经点头了啊,为何没人阻拦他……
陆佑身为墨玦身边出现率最高的御前侍卫,在墨都并不低调,本来,他一直藏在人群之中收敛着自己的气息,让自己变得极为不起眼,如今被被林熙指名道姓的一看,瞬间就有无数人将他认了出来。
他只能祈祷,今晚林熙绝不会有事儿,就是输了,还有他和皇上在呢,绝不可能眼睁睁看林熙真的死了。
林熙看着陆佑窘迫的样子,笑容更恶劣了。
陆佑的相貌是一等一的出众,是纯粹的锐利和坚毅,仿佛一柄锋利的让人想要掌握的利剑,这样的人做下属,连她都很是心动。
所以某个皇帝和侍卫统领之间不清不楚的传闻,如今这个人来找她都带着陆佑,看来……
陆佑和墨玦的关系,让林熙的心中有些郁结。
但将军自然不会让自己持续的保持郁结,现在看陆佑更加面瘫冰冷的样子,林熙的心情好了一些。
她拉陆佑出来挡qiāng,这个人看起来还是很怕墨玦事后怪罪的,这是不是证明了墨玦对陆佑,只是单纯的下属之情?
天际边最后一缕阳光已经消散殆尽,天空被浅浅的灰蓝色吞噬,人影幢幢,空气中有几分看不清楚的压抑,好像有什么东西,就要在今夜苏醒。
很快,那四百人中由羽九三挑选,已经找出了九个看起来就身手不凡的中年大汉,有一个,看起来甚至已经年过五旬,但他眼中流动的精光,没有任何人敢小瞧他。
“我们选好了,林将军,你自己选吧。”
在这些人心中,几乎已经断定林熙只会选一些看起来就疲弱文弱的人,谁知,事实让所有人极为惊讶——也让暗处的墨玦,终于明白了林熙此次最终极的目的。
林熙上前一步,环视众人,漫不经心的开口:
“本将军十分痛恨投敌màiguó之人,但又十分敬仰为国尽忠的家族,巧了,十年前的军门阮家就是如此,所以十分纠结,听说,当年阮家抄家,就是诸位干的,不知道军中有几人参与过此事,本将军很是佩服,就给你们一个机会和挑战,我选的这十人,若是活过了今晚,不管这场比试的输赢,都可以直接加入息羽部。”
“什么?!”
顿时,四百人沸腾起来,甚至刚刚被羽九三挑选出来的几人都暗自恼火。
他们见了林熙闯过障碍场的情景,虽然对自己的暗器很自信,但心中的确有些不安,怕再次输了。
谁知,只要参与阮家围剿的人,竟然可以不论输赢的加入息羽部?
“林将军,我可是参与了围剿阮家的!那阮家的侍女,死在我手上的就有七八人,还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小丫鬟,好像还是当初息南郡主的贴身丫鬟呢!那滋味,还真是让我终身难忘啊……哈哈哈哈。”
一名已经被入选的,眼角有一道疤痕的中年大汉狂妄的说道,不知想到了什么,出一阵淫笑。
“咔嚓——”
林熙一字不差的听清,原本缓和的放在身侧的手掌,不知何时已经死死的攥紧,指尖抠入皮肉之中,她好像感受不到疼痛,无人察觉的颤抖着。
她死死的盯着那个中年人的脸,将他的脸一点一点记在心中。
“没想到将军您这么选人,您可要记住在下……”
“林将军,我也是!当年的阮家,我亲手手刃了息南郡主阮阡陌!还有那阮家祠堂,阮寒茗那些人,阮家先祖的牌位,我都统统砸碎了,你一定要选我啊!”
“我将那个楼家嫁给阮寒空的小姐楼暮云的棺材砸了!他们通敌màiguó,真是罪该万死。”
这些人为了加入息羽部,已经开始争先恐后的夸大自己当年的“丰功伟绩”。
林熙其实是还有两个叔叔的,名叫阮寒茗和阮寒丰,但早在太祖复位的时候,就随着阮天豪征战沙场而亡,甚至连一儿半女都没有留下,阮天豪也只有一名结妻子,于是,这一辈就只剩下了阮寒空和阮寒清。
阮家人,为了北墨,流干了最后的一滴血。
“既然你们都参与过此事,那本将军一视同仁,所有自认为有功的,自认为杀了他们阮家人多的都站出来吧,本将军统统有赏,只要你们今晚可别对我下手太狠啊。”
林熙笑着的说道,眼眸微眯,看不清其中的情绪。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牙齿几乎咬碎,口腔之中是翻滚弥漫的鲜血气息。
一时之间,四百人中一多半都站了出来。
当年剿灭阮家的卫军,又何止是现在的这四百人?几乎是先帝手中可以调动的所有卫军,近乎五千人,将整个镇国公府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不论男女老少,不论官位高低,只要与阮家有关……格杀勿论。
阮家四百余人,除了阮北北和阮寒清,没有一人存活。
哪怕一些侍女丫鬟们磕头求饶,哪怕一些家丁已经缴械投降,将头磕烂,也没有换来一个存活。
烧,杀,抢掠,奸淫,那些人泄着自己心中的shòuyù,他们已经不再是正规的士兵军人,他们不觉得阮家是对北墨付出了一切的家族,他们甚至不配被称作是人。
那五千多人,被先帝嘉奖,后来又被墨灼裁员了一半,而后,这些年出任各种任务,不知不觉只剩下了一千多人,墨灼在暗中又做了太多算计考量,如今也就剩下这四百人,和出行任务没有赶回来的一百多人了。
他们每一个人的手上,都染着阮家的血,无辜者的血……她要他们,血债血偿。
林熙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僵硬的勾起唇角。
夜色,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