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念!”
云麾将军府对面的街道,随着侍卫的撤离而恢复了往日的繁荣喧嚣,一道甜美的声音响起,让人单是听到这个声音,就忍不住想起夏天里放置在冰窖内凉凉的,甜丝丝的荔枝。
行走的百姓不禁侧目望去,却看见一抹惊艳至极的胭脂色,是个十六七岁,极为漂亮的小姑娘。
“阿星,不好意思,是我刚刚走神了。”
莫念收回自己的视线,用温雅而沉稳的目光注视着眼前的少女,好像要把少女稚嫩的心一层层融化,薄唇,锋利的划开一抹笑容。
温柔而……蛊惑至极。
“没事啦,那我们再去那边看看吧,你们中原的东西都好好玩呀,我想吃那个糖葫芦!”
少女拉住莫念的手,攥的紧紧地,脸上洋溢着灿烂明媚的笑容,不知为什么,她觉得刚刚走神的莫念,好像变得有一些可怕和陌生。
糖葫芦……
“好,我去带星儿吃好多糖葫芦。”
低沉的嗓音,似乎蕴藏着万千情愫,同样,亦蕴藏着无边无尽的冷寂,无情。
莫念抬起头,看了看云麾将军府的巨大牌匾,不知想起了什么,任由少女牵着手,走向了更深处的,热闹的街道中。
墨都,他来了,他回来了。
察觉到花无岸异常的动作,莫念跟着沧澜一起回到了墨都,意外的,遇见了如今他身边的小姑娘。
可是那原本他的女孩,似乎再也不属于他。
*
“现在可以告诉我,启宣呢?”回到将军府内,林熙很是无奈的问道,语气里,是掩不住的担忧。
毕竟,启宣在去押送那些玄羽卫的时候,是知道了楼定国死亡的真相的,恐怕也会极为伤心。
沧澜叹了一口气,有些犹豫的说道:“启宣被碧落敲晕了之后,也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他一醒来就沉默寡言,如今刚回到墨都,都没来找你,就拉着苏湛……”
“拉着苏湛?去干嘛?”林熙莫名。
“您不应该关心他为什么被碧落敲晕了吗?”沧澜很是难以启齿的说道,“他去了风雨楼,不是去找女人,是去找小倌儿了。”
林熙:……厉害?
启宣每天打趣着她和沧澜,和莫念,如今也有今天。
“那,他为什么被碧落敲晕?”
“属下也不知道,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晕过去了,还说,碧落,或许是不会回来了。”沧澜沉沉的说道。
林熙一愣,的闪过一丝失落。她虽然从小就知道,碧落不过是花无岸安插在她身边的人,但这么多年相伴过来,她早已把他当成一个极好的战友,曾经无数次并肩作战,碧落在危难之中的帮助……
漠南军,上将军林熙麾下的风花雪影四将,终究,是聚不齐了。
“事情办得如何,为什么碧落会出现?”林熙回过神,继续问道。
“因为花无岸也出现了。”
沧澜的话音刚落,林熙已经从座椅上跳下来,没办法,她一想到那只妖孽般的男人,就无法克制战栗的内心,每一次花无岸出现,都会伴随着一些她无法控制的事情。
“花无岸救了他们吗。”
“不,是花无岸也和那些玄羽卫有仇,那些玄羽卫总共六百一十二人,无一幸免,被万箭穿心,被花无岸的手下,剁成肉泥。”沧澜低沉的说道,他还是无法忘记几天前的场景,即使见惯了战场血肉模糊的厮杀,也觉得花无岸的手段,比起那些更为残忍。
听到这个解释,林熙为之一愣。
花无岸和卫军有仇?
事实上,花无岸和卫军从来没有任何交际。
家族弱小到基本没有,年幼救了先帝,少年就救治太祖,入国子监,青年就领兵作战,成为平南王。
她更惊讶的明明是什么样的家族能养出这样的妖孽?卫军,又怎么会的罪过他。
“属下只是暴露了身份,也暴露了阮家军。”
“阮家军?”
“就是爹留给咱们两个的人手,只不过,你需要两把斩夜剑才能开启成为统领,你哥我只需要一把。”沧澜颔首微笑,有一些得意的模样,让林熙的牙根痒痒。
“我就奇怪了,爹是不是重男轻女啊?为什么你一把剑能调动,本将军就需要集齐两把,若是我一辈子不知道你是我哥,是不是我一辈子都只能指望琼花楼那一点人了。”
林熙忿忿不平的嘟囔道。
“因为我还有娘的暮雪剑啊。”沧澜终于说出他平时另一把剑的来历,让林熙的心中更加郁结,母亲可从来没留给过她什么剑。
沧澜的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他终于想起来,自己究竟忘记了什么。
“将军,您是说,江仲磬是被皇上告知,您是阮家的后代,却没被告知你是阮家的谁,是吗?”
“对,墨玦,应该早已猜出了我的身份吧。”林熙自嘲的笑了笑,想到江仲磬,林熙的内心越郁结。
“如果你没有亮出斩夜剑,他不知道你是谁的话,那么将军,江仲磬在骗你,因为……他是父亲留下来的人之一,没有斩夜剑,就算你是阮家后代,他也不会相信你,告诉你事情的真相!”
沧澜本来就觉得这个名字耳熟,再想到景宝阁,忽然反应过来,缓缓说道。
江仲磬虽然没认出林熙,但早在沧澜回墨都之后就已经用自己的斩夜剑联系了阮家暗中之人,其中,就包括这个景宝阁阁主,因此,江仲磬一定以为,沧澜才是阮家唯一的后人。
“你是说,江仲磬……当年没有为阮家出头,或许,并不是他愿意,而是爹让他故意撇清与阮家的关系,隐藏了自己的身份,刻意如此?”
“并且,他不知道我的身份究竟是谁,所以才在墨玦面前将罪责都揽在自己的身上。”
沧澜点了点头,道:“就像我之前的猜测一样,父亲和爷爷,并不是对阮家的未来没有一点担忧和准备,既然阮家覆灭已成定局,他们在十年前那段时间,已经隐藏了无数的后手,阮家军,还在。”
“等明日所有人都赶回来,我召集人让将军看一下吧,有很多,你意想不到之人。”
“意想不到?”林熙低声呢喃,眼中升起几分期待。
第二日,当被沧澜带领的,一直隐藏在暗处的阮家军尽数回来之后,林熙是真的震惊和惊喜了。
当年,林熙与莫念是被阮天豪护着,从阮家的密道直接逃出阮家,一路到临近墨都郊外山脚下的一处民宅,那处宅子被楼相买下闲置,两人在楼相的人护送之下逃出墨都,前往漠南。
一路上,护送两人的侍卫都为了隐藏二人而死,在云州又遇见了流民和南疆军队,最终,相依为命的两人遇见了沧澜,才走到了漠南边境。
而后来,这处民宅被楼相捐修为一座寺庙,名叫西云寺,因为盛产西子墨而出名。
西云寺,就是阮家军一直隐藏的聚点。
寺庙依山而建,前面是几十丈高的铜铸大佛,有的慈眉善目,有的庄严肃穆,而空旷的后院内,则聚集了近百名衣着打扮各异的人,都是男子,有身穿蜀锦,看起来就极为富有的商人,也有面容枯黄,衣衫褴褛的农人。
“大公子,不知今日叫我们前来,所为何事?”为首的,一名面容儒雅温和的中年人问道。
“是啊,大公子,我们这些人凑齐了不容易,人数太多,目标很大的。”一名头花白的老者说道。
“我还想给自己家孩子回去煮饭呢。”这是一名穿着农夫衣裳的老人说道。
沧澜环视着众人,侧了侧身子,露出一旁一身黑衣蒙面的林熙。
“诸位,今日我是给你们见一个人。将军——”
众人早就已经对一直在沧澜身后的林熙很是好奇,因为平日里沧澜召集他们是从来不带外人的,这时候见林熙出现,都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林熙摘下面罩,注视着面前的每一个人,勾起唇角,眼中闪烁着泪花:“元大人,真没想到您居然是阮家人……还有宁浒将军,您原来,还活着。”
“林熙!?是你!”
“林熙?”
这些人中,有很多都是林熙在朝堂之上的熟人,比如刚刚开口的儒雅中年男子,林熙口中的元大人,就是工部尚书元典正,而元典正身旁,那名佝偻着身体也难掩高大的另一名中年人,若是她没有看错,竟然就是早已死去的,宁怜的父亲——忠武侯宁浒!
只是这些人却没有反应过来林熙是谁,一瞬间,数把刀剑已经架到了她的脖子上。
“你们这是做什么!”沧澜危险的眯住双眸,“怎么,你们是想要诛杀阮家除了我以外唯一的后人,将阮家的东西占为己有,自立为王么?”
沧澜的话,句句诛心,让在场拿剑逼迫林熙的人们脸色一阵青红,气愤不已。
“大公子,你为何要带这个林熙来此?他统领的熙南军押送那些罪犯,分明是皇帝的走狗!”一名华服中年人愤怒的说道,“难道你以为他之前是花无岸的徒弟,就代表着他也与玄羽卫卫军有仇吗?”
“住嘴!”一声厉喝瞬间传到每一个人的耳中,众人齐齐向来人看去,只见开口的,是宁怜的父亲宁浒,宁浒年过半百,却已经头花白,眼中满是沧桑和深重。
他颤抖的走到众人面前,眼中,是不敢相信的希翼和盼望,声音沙哑似粗粝,一字一顿的问道:“来人,可是……阮家人?”
“怎么可能啊,老宁,你想的太多了吧,将军可只有一儿一女,沧澜大公子是暗中咱们看着长大的,阡阡小姐已经——”质疑的话卡在喉中,因为他看见,眼前的林熙,缓缓地将斩夜剑抽出剑鞘。
漆黑的,又泛着诡异的紫色流光的剑身,好像饱饮了鲜血,闪烁着冰冷的寒光,足以证明一切。
适时的,沧澜同样拔出他的那一把斩夜剑短剑,同样的冰冷杀意,同样的睥睨无双,两把剑并排放在一起,一长一短,格外震撼。
所有阮家军,都记得十年前阮天豪告诉他们的话:唯有两把斩夜剑,才能驱使他们。
他们曾以为,是自己记错了,这天下怎么会有两把斩夜剑呢?后来,沧澜大公子带着斩夜剑找到他们的时候,还拿出了属于曾经楼暮云的暮雪剑,他们不想苦等着,或许一辈子都不会有的第二把斩夜剑,于是听从了沧澜驱使。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两把斩夜剑。
宁浒浑浊的眼中蕴藏着太多的情绪,和元典正上前一步,一起走到林熙的面前,恭敬而虔诚地单膝跪下行礼:“镇远大将军座下左将军宁浒,镇国公座下弟子元典正,见过……阡阡小姐!”
斩夜剑显现出来,容不得他们质疑,而林熙是沧澜所带来的,哪怕他们的心中惊讶万分,也唯有一个理由可以解释的通林熙究竟是谁。
那就是,林熙,就是镇远大将军唯一的小女儿,阮阡陌。
私心的,宁浒没有叫林熙的郡主身份,她是阮家的大小姐,而不是什么北墨的息南郡主。
听到宁浒和元典正的话,众人也不得不相信这一切,互相对视一眼,默默地将手中的刀剑都收了回去,齐齐单膝跪地,沉声高呼:“见过阡阡小姐!”
不少人的脸上都隐约显露出极为激动的神色,悄悄地拿着眼睛去瞟林熙,他们大多数都是当年阮天豪和阮寒空手下的各级将领,或已经“死去”,隐姓埋名活在这世上,或像是元典正一样,一辈子都隐藏着自己的身份。
他是阮阡陌吗?
他竟然是她?
她竟然,是当年那个他们从前看过的,那个还在襁褓中,或还咿呀学语的小女孩?
林熙看着半跪在她面前的两名中年男子,元典正曾经还在朝中口头上帮衬过她,在朝堂之上素来文雅正直,但也是旁人心中丞相的人,那时候,她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元典正竟然是爷爷留下的人。
而……宁浒,那个本该死去的宁浒叔叔,她不由自主的看向宁浒。
宁浒不过在四十多岁的样子,这些年不知经历了多少磨难,如今已经两鬓斑白,唯有俊朗中还很是柔和的面部线条,才能看出他是宁怜的父亲。
十多年的隐姓埋名,他失去了自己的身份,失去了自己的妻子,失去了世间的一切,唯独坚守着大将军的命令,活下去,直到阮家人回来的那一天。
林熙轻轻地散开束带,青丝铺展,她的身上既有着少年的冷冽,亦有着身为女子的柔美,既有少年人的稚嫩,更有战场上归来的将军的内敛,形成了一种令人心醉的魅力。
宁浒看着这样的林熙,震惊而欣慰的睁大眼睛。
他沧桑的眼中闪过一丝坚毅的冷色,认真的解释道:“都是我们太过鲁莽,我们还以为大公子带您投靠了朝廷,又没认出您的身份,所以才……末将,必将率领如今的阮家军,誓死追随阡阡小姐!”
“以后,叫我林熙就好,阮家的阮阡陌早已化为云泥飞灰,如今,世上只有林熙。”林熙深深地看进了他的眼睛里,宁浒坦坦荡荡的看着她,并不回避她的目光,让她的眼眶有些湿润。
“属下知道了。”宁浒和其他人都齐齐点头。
终于,林熙脸上的神情一寸寸的柔和下来,伸手将宁浒扶了起来,淡淡地勾起唇角,一抹清寒明朗的笑容绽放开来:“我相信您,宁浒叔叔,也相信每一个还活着的阮家军。”
宁浒看着她的面容,唇角那一抹浅淡上扬的笑,眼神不禁有瞬间的深沉和悠远,好像重新看到了只存在于久远记忆之中的,那优雅而美丽的女子。
林熙和沧澜并肩而立,又多么像曾经那一对幸福年轻的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