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些各色的目光之中,林熙总觉得有一道视线分外刺人和……熟悉。
终于,唱礼声临近结束,只见礼官翻开贺礼的清单,忽然脸色涨红,好像看见了什么震惊的事情,大声宣告道:“皇上御赐,落梅阁梅子酒十九坛,魏戈大师亲雕玉像——惑尘送子观音一座,祝这一对新人永结同心,早生贵子!”
“魏戈雕的送子观音,那可是能做镇国之宝的宝贝,居然被,陛下赐给了个……瑶华郡主成亲?”
宾客之中,不知是谁低声说了一句,但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好让高堂上端坐的玄昱,宁浒等人听见。
“这东西,郡主恐怕是有命收,没命受吧?”
宾客们神情各异,都抱着看好戏的样子看着玄昱敢不敢收下这贺礼。
玄昱的内心是又忧又喜,喜是皇上居然真的将玉像赏赐给宁怜和玄家,忧的是这玉像真的太过珍贵,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啊。
“祖宗宗法,郡主的身份,与公主无异,公主的身份,与皇子无异,既然是皇子之尊,自然可以受得此玉像,此乃陛下亲赐,要么,刘大人找陛下问问去?”
一道熟悉的寒冽声音自林熙身后响起,林熙回头,瞳孔猛地紧缩着。
眼瞳微动,她终于知道为何刚刚感觉有人注视自己了,大约过了几个呼吸的时间,林熙才重新回过神来,低声呢喃:“……陆佑?”
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身藏青色,绣着墨竹青衫的陆佑,他身形挺拔硬朗,像是一柄锋芒毕露的出鞘利剑,立体俊朗的五官,锋利的眼眸,迸着浅浅的杀气和寒冷,似一潭望不见底的幽蓝深渊。
宾客之中都是达官显贵,自然认识这已经许久没出现的御前侍卫陆佑。
听到他话,大抵心中都明白了,陆佑的话代表的是皇帝的话,一时之间,没有人再敢对玉像赐给宁怜说些什么。
而林熙,听到这一番话,才终于明白了墨玦的用心。
若是当初墨玦册封宁怜的不是郡主,而是县主,若这玉像是自己送出去,而不是他借着御赐的理由送出去,那宁怜一定会被玉像的名声所累,成为众人口诛笔伐的对象。
墨玦,全都想到了。
她盯着那冷如寒冰的陆佑,后者一番话说完,面冷如霜,没有一个人敢再触他的霉头。
没有理会玄昱感激的眼神,陆佑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淡漠的走到林熙的身旁,坐下。
一身藏青色的常服,是陆佑平日里给人的感觉,却用一双浅薄的,泛着幽蓝色泽的眼眸看着林熙。
林熙不动声色的凑近了他几分,往后一靠,在各色打量的目光中脸色如常,一张俊脸更加引得在场人们热切的眼神。
“宁炙兄,作为宁怜的兄长,你该去看看新娘子了。”林熙一本正经的对一直在身边的宁炙开口提醒道。
宁炙点了点头,眼神温和的扫过林熙身旁的陆佑,眉头一拧,似乎想说些什么,但触及到林熙眼中的淡然,终究什么也没说的离开了。
熟悉的薄凉目光从背后刺过来,林熙轻轻的仰头,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恰似冰消雪融,笑意盈盈,就差引来一些在场少女们的尖叫。
感受到身后愈加薄冷的气息,林熙凑过去,低声言语:“陛下,臣没有想到您居然有喜欢伪装成他人,参加臣子婚礼的癖好……”
陆佑,也就是假扮陆佑的墨玦脸色一暗,并未着急否认,与她的距离更加拉进了几分,淡淡的开口询问道:“你是怎么现朕的?”
他假扮陆佑,不止是为了参加宁怜的婚事,更重要的是借用陆佑的眼,看看这婚事上出现的人……若是他演技如此拙劣,那他还是放弃假扮吧。
这幅面具是陆佑曾经亲手做的,他一有什么事情需要和陆佑调换身份,就会戴上,还从来没有人现过,但三次,都没有骗得过林熙。
第一次,是他假扮陆佑和兰叙年宣旨的时候,林熙已经觉出他的不同;第二次,是在郊外兰叙年阻止林熙和墨晔阳动手,他出手的时候,林熙更是不停地试探他,而这一次,同样被她一眼认了出来。
“除了陛下,还有谁看臣的眼神如此的寒凉,除了陛下,还有谁有这样一双幽蓝的眼睛,上次臣如何认出来,这次自然还是如何认出来的。”
林熙随意的说道,她第一时间就认出陆佑是墨玦假扮,一是因为陆佑,或许已经死了,若是出来,自然是假的,二就是因为那看着自己而愈加散寒意的目光。
“眼睛的颜色的确无法伪装,但从没有人觉过这一点……”
“陛下也想到了臣的意思不是吗,不是没有人现,而是没人敢看陆统领的眼睛,也没人敢想皇上和陆统领的眼睛是不是一个颜色,只是臣敢,罢了。”
墨玦凝视着林熙张张合合的殷红唇瓣,在心中默默道:
“是啊,只有你敢,朕的熙儿。”
“您看看,现在在场的宾客里,哪一个不是眼含春波,面容殷切看着臣,只有您,对臣如此冰冷,冷的与众不同,他们越是殷切,您,冷的越狠。”
林熙不知想到了什么,故意如此说道,果然,墨玦眼眸一沉,眼底暗涌的波涛流动起来。
“知道,为什么朕如此吗?”
墨玦冷冷的勾起薄唇,笑容圣洁又惑人,好像染了凡尘欲念的仙人,又仿佛深渊里高洁的神袛,生生的扎进林熙的眼中。
明明是陆佑的容貌,在她的眼里,还是俊逸到不可思议的圣洁。
“为什么?”
她望着墨玦那绯薄的唇,下意识的吞咽了一下口水,林熙已经意识到墨玦会说什么,仍旧故意的,饶有兴趣的问道。
“因为,你是朕的,旁人多看一眼,朕都想挖了他们的眼睛。”
墨玦一字一顿的说道,语气认真细微,好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但那其中蕴藏着血腥的,令她心惊的气息,浅薄的呼吸打在她的耳廓,带来一阵直达心底的酥麻。
原本无意的问题,得到这样的答案,随着墨玦喷洒于林熙耳畔的灼热气息,回应在她的胸口,让林熙觉得她浑身上下,都随着他的话而激荡起来。
心,无法抑制的剧烈舞动起来。
林熙微微攥起了垂落在一侧的右手,另一只手已经在桌上摸索到自己的小折扇摇动起来,她极力的稳住了自己因为墨玦的话,而有些颤抖的声音。
墨玦却已经紧紧的握住了她的手,浅浅的瞳孔之中,只剩下眼前这个脸色微红的少女。
“熙儿,你为什么用左手拿扇子,你又不是左撇子。”
熙儿害羞了吗?
林熙强装镇定,一脸平静的将扇子换到右手,下意识的撩了撩自己鬓间的丝,才敛眉冷静的回应:“是吗,或许是因为,这天儿有些热吧。”
她绝不承认,方才墨玦在她耳边那一句:她是他的,竟然导致她失去了一直引以为傲的冷漠和平静。
她更不想承认,方才,她看着他,竟然想尝尝他嘴唇的滋味。
两人谈话时间并不长,须臾,墨玦和她都已经恢复成往常的冷淡,各自坐在座位上,只不过墨玦的身体又凑近了几分,坐到她旁边,直到启宣回来。
“陆统领?”启宣见到忽然出现的墨玦,惊讶的打个招呼,随即说道,“您,坐了在下的座位了。”
林熙装作没有听见的样子,认真的与面前的果盘里一串水晶提子较劲。
墨玦亦没有说话,缓缓的抬起眼眸,诡异的幽蓝色火焰绽放着,在那双寒气逼人的眼睛注视之下,启宣冷的打了个哆嗦,见林熙没有解释,恍然间明白了什么,只能很是无奈的走到两人旁边落座。
将军,真是有了新欢忘了就爱。
明明将军旁边是他的座位啊?这年头,他想和表弟坐在一起都不允许?
“新人来了!”
不知那里传来一声高呼,林熙看了看时间,现吉时已到。
顷刻间,喜乐悠扬,美酒启封,门外亦传来丝竹管弦的乐器声音,众人一齐看去,只见玄府的正堂,宁怜身侧一左一右,分别是宁炙和新郎玄奕。
北墨成亲的习俗是,男方将迎娶的女子八抬大轿接入自己的府内被拜堂成亲,但拜堂之前,将由女子未成亲的兄弟姊妹牵着女子的手递给男子,寓意为女子出嫁后家族之中还有亲人,男方不可欺辱。
如果女子没有还没成亲的兄弟姐妹,只能拜托同族的男童做交接,寓意不变。
因此,今日牵着宁怜的手,将宁怜交给玄奕的人,自然是宁怜的兄长宁炙了。
今日的玄奕喜袍加身,将本来英俊的面容衬的添了几分尊贵,墨紫玉冠,唇边衔笑,眉目俊雅,锐利的眼眸仿佛着光,能够看出他愉悦的内心。
而宁怜,她头上蒙着一层精致绣祥云的火红色盖头,身着正红色富贵蜀锦做的喜裙,能看得出必然耗费了一番绣工。曙红色的热烈裙摆,让她少了几分婉约,而多了几分平日里没有的风情和妖娆,裙身描绘着鸾鸟云锦的花纹,勾勒出宁怜纤细娇柔的曲线。
男子英俊,女子美貌,二人站在一起,简直羡煞旁人。
宁炙柔和的眸子注视着二人,更加温润,当着众人的面,将宁怜的手交到玄奕的手中。
林熙勾起唇角,眼底泄露出一抹温情。
宁怜能和玄奕终成眷属,让她的心中也十分欣慰和喜悦。
二人携手至玄家正堂前,身着红色宗族服侍的老者笑容慈祥,唱礼声传来。
“一叩首,拜四方天地——”
玄奕握着宁怜的手跪地拜下。
“二叩首,拜君上高堂——”
君上自然是皇帝,高堂,则是玄昱和宁氏。
火红的盖头,显露出宁怜如墨如丝绸般顺滑的长,素手纤纤,如雪如瓷。
玄奕能娶到宁怜姐姐,真是八辈子的好福气,林熙忍不住感叹道,这样的模样落在外人眼里,又传出林熙对宁怜情根深种的风言风语来。
就当林熙目光如烛的盯着宁怜看的时候,殊不知自己旁边的某个皇帝也一脸阴沉的看着自己。
一旁,某个清冷的声音幽幽传来:“好看吗?”
他不但要担心男人接近林熙,还得担心林熙去看别的……女人?
林熙头都没回的回答:“好看呐。”
“谁好看?”
那声音再一次传来,林熙不经意的回过身,正对着墨玦一双凉薄的近乎透明的浅色眸子,一个寒颤。
“自然,是小白最好看。”林熙大胆的凑过去,伸手揪了一个提子就塞到墨玦的嘴巴里。
墨玦勾了勾唇,眼底有一丝得意划过,顺着她的动作将提子吞咽下去,才优雅的抬起眸,对视林熙莫名心虚的眼眸,淡淡的点了点头。
“朕也觉得。”
也觉得什么?
林熙刚想问出来,就反应过来,是墨玦也觉得自己好看是吗?她真是……这世上怎么会有墨玦这么自恋的男人?长成这样,也就比她好看一点点而已!对,只有一点点。
“三叩首,夫妻对拜——”
玄奕认真的拉着宁怜对拜,笑的很是温暖。
低头,玄奕深情的凝视着宁怜被盖头遮住的绝美容颜,炙热的呼吸在她的耳边响起,一字一句,虔诚真挚。
“怜儿小姨,你知道吗,玄奕盼望这一天,盼了许多年,现在,该叫你……我的妻子。”
宁怜的耳根一瞬间红的彻底。
“玄奕那小子一定在跟怜儿说什么羞羞的事情。”以林熙的武功,自然没有错过宁怜那骤然微颤的身体,煞有其事的评价道。
“什么羞羞的事,朕可以和熙儿一起做。”墨玦喑哑的说道。
林熙:……
“礼成,彼结良缘,伉俪情深!”
唱礼完毕,宁怜依旧蒙着盖头被送入洞房,玄奕则端着一杯酒,喜气洋洋的跑到林熙面前。
“将军,今儿个属下大婚,给我爹娘敬了酒,特意第一杯就给你敬,怎么样,够意思吧。”玄奕笑着塞给林熙一杯酒,笑容都咧到了耳根。
林熙心中暗骂一声不要脸。
玄奕可是在她手里横刀夺爱了宁怜,如今跑来找她,在不知道事实真相的人眼里,妥妥就是炫耀啊,事实上,要不是她撮合,这一对儿就虐恋去吧,还想成亲?
更何况,前些日子她整顿熙南军,剔除了所有官宦子弟,唯独留了个玄奕,更是在外人眼里是刻意的想要教训玄奕,两人如今,是情敌相见分外眼红。
玄奕绝对是故意的!
偏偏,她还要摆出一副为情所伤的模样,含恨喝下这杯酒……
失算啊失算。
“我替她喝。”面前,顶着张陆佑面孔的墨玦忽然靠近,顺势接过林熙手中的酒盏,声音低沉的传到耳畔,不容他人置疑。
“呃……陆佑兄弟,今天可是在下大婚,在下让林熙将军喝酒,少不了你的,你——”你哪凉快哪待着去,玄奕顾及着墨玦的身份,剩下半句话没有说出口。
只是,他要是知道如今面前的人不是陆佑,而是皇帝墨玦,恐怕今天的喜事,要变成丧事了。
“我自己来就好。”
墨玦那呼出的清冽气息浅浅的洒落在她的耳廓上,让林熙很不适应的往后挪了挪,准备拿回自己的酒杯。
一杯酒而已,等过两天玄奕成亲的假期结束了,她一定会让他知道什么叫刺激。
而林熙后挪的那细小的半步,成功让墨玦的眼神暗了暗。
在场的宾客看到这僵持不下的一幕,都神情各异。
墨都往日最大的坊间流言,便是皇帝墨玦和侍卫陆佑之间的复杂关系,两人同吃同住,陆佑还算是墨玦幼时半个伴读。而后,林熙回都成了皇上身边的红人,这相对于是平地里一声惊雷,于是,很多人都传言林熙夺了陆佑的宠爱,也成了皇帝的入幕之宾。
前段时间,又生皇帝违背太后的赐婚,将林熙喜欢的宁怜赐婚给了玄奕的事情,因此,便有了“林熙将军为爱和皇上闹掰,皇帝转为宠信宁浒”的最新版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