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婉儿原在淮州的落梅阁,被召入墨都,听从阁主的命令监视这寿康宫的总管太监兰越,本是为了监视太后,却意外的觉兰越就是一个道貌岸然的变态。
易婉儿想到前几夜里兰越对自己是房事上的折磨,不由打了个冷战,随即厌恶的呕了呕。
一个太监,竟然会那么多的花样,竟然对她……再想到刚刚兰越对皇上说的话,这个兰越,或许是淫乱北墨皇室后宫的恶魔。
她将那些不堪入目的污秽画面驱逐出脑海,沉了沉气,才再一次想到今日生的一切。
没想到她今天随兰越来宣懿旨,竟然引出了这太监的另一重身份——兰越不知道做了什么,似乎是杀害侍卫统领陆佑,得罪了皇上,被皇上设了个圈套抓捕。
更未想到,原来这个看起来在北墨后宫之中名不见经传的兰越,竟然牵扯到了淮南王,虽然,她并没有听见淮南王和兰越的对话。
唉,她还要多谢林熙将军了。
月亮被厚重的乌云遮掩,一道娇小的黑衣划破夜色,落到了落梅阁内。
“阁主,奴婢有要事禀告——”易婉儿单漆跪地,对着落梅阁内首座之人禀告道。
“什么事情,老夫不是让你去监视兰越吗?这兰越是在寿康宫越嚣张,老夫怀疑太后早就已经成了他的傀儡。”
易婉儿跪拜的男子年过半百,面容方正,抚摸着长长的髯须,正是当朝丞相——梅亦水。
易婉儿深吸一口气,才犹豫的说道:“阁主,太后成没成为兰越的傀儡,奴婢不知,但奴婢跟踪兰越,得知他与太后私通…。如今恐怕皇上,也已经知道了。”
“什么!?他竟敢!”梅亦水拍桌而起,桌上的茶水剧烈的晃动起来。
*
墨都的听琴轩,比淮州的那座听琴轩大很多,还未走进就已经听到一阵丝竹管弦的声音,林熙扶着墨玦自侧门走进,即使两人是浑身是血的样子,也没有影响到听琴轩内的歌舞升平。
“二位公子——”一名小厮走过来行了行礼,虽然如今的林熙和墨玦看起来有些狼狈,但两人出众的面容还是让小厮侧目,如此深夜闯入听琴轩的人,他们也不敢得罪。
“去琴房。”墨玦没和他废话,也已经没有力气和他多说,掏出一张银白色的面具扔到他面前。
小厮面色一变,立即恭敬的带着二人消失在众人面前,直到将林熙领到听琴轩最里面的一间房间,才恭敬的离开。
这面具,是听琴轩之主才有的面具。
像他这样的小厮,虽然从未见过听琴轩主的真面目,但还是知道此物是没有宵小敢冒充的。
“叫朔方来。”墨玦叫住小厮,低沉的吩咐道,并未在意林熙就在自己的身旁。
小厮浑身一颤,应了一句便立即帮墨玦阖住房门,离开。
随着房门关住,林熙下意识的打量着墨玦拿出的面具,光滑的银色弧形,契合着墨玦的面容,每一寸都好像雕刻的分毫不差,上面绘制着暗银色的细细丝线,如琴弦般璀璨。
听琴轩之主,墨玦。林熙默念墨玦的身份,想到听琴轩默默的护了琼花楼七八年,心中一阵温暖。
“陛下,你的身体……。”她凝视着墨玦,后者面色苍白冷冽,周身都散着令人窒息的寒气,瞳仁微眯,能看见原本是水墨色的眸子,如今已经成为一片无神的湛蓝。
“你告诉我,你的功法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能短暂的爆出如此的内力,否则,我不敢给你随意疗伤,你知不知道,如今你体内的内力,已经连一丝一毫都没有了。”林熙终究忍不住担忧问道,随即她便想到这个问题不妥,摇了摇头。
“算了,你若是不想说,就别说了。”她握着他的手,小心翼翼的将自己已经恢复的内力化成温润的暖流,一点点的试图传给墨玦。
她还记得那一次墨玦给自己传输内力,结果与她相克,而后来在地宫,他又一次力竭,自己却因此而苏醒。想来,她与他的内力,各自依存,互有裨益。
软筋散已经失效,她自然无碍,胸口处自己刺的那伤口,她只是刻意的刺中了某个流血很多,正好避开要害,如今,已经止了血。
“熙儿是在关心朕吗?”
墨玦仰坐在椅子上,任由那温暖的内力传入自己的四肢百骸,惬意的眯了眯眼眸,修长的眉宇看似淡薄无情,唇角却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我看,你是赌命。”
“熙儿之前不也与玄羽卫赌命了吗,怎么如今还教训起朕来了?”墨玦应了一声,便反驳起来,但因为说的有些急,一下子,唇瓣再一次沾了血,脸色苍白的没有一点血色,薄唇却殷红的勾起。
他从不赌命,只是刚刚恼怒于墨灼竟不出现,心中一时之间想到太多可能和怀疑而失控罢了。之前林熙与玄羽卫的赌约,那,才是真正的作死赌命。
“您是皇帝,您最有理。”林熙看到他唇边的血,失神了一下,结果听到墨玦这毫不在意的语气,又很想一掌扇飞面前这个明明奄奄一息了,还一脸淡然戏谑的男子。
他还很无辜?
他还很有理?
他知不知道自己快死了?
他死了她眉头都不会皱一下的!
林熙拧着眉头,眼神有些凶恶。
“朕的功法,是西极的殒翎玄功,熙儿这下好奇心满足了吗?”墨玦见她皱眉,不由自主的伸出一只手到林熙的面前。
林熙愣住,还在脑海之中搜寻殒翎玄功是什么,猝不及防,一只精致的手便闯入视线,骨节匀称,白皙修长,线条优美的恰到好处,让人只看这只手,便能够浮现出一张天仙似的男子面容来。
这只手凑到自己面前,轻轻地摸了摸她的眉毛。
见林熙还愣着,墨玦勾了勾唇角,缓声说道:“别皱眉了,熙儿。”
气氛,忽然因为他清雅的,却莫名的沾染了色气的话语而变得暧昧起来。
林熙见到面前墨玦的脸渐渐在眼中放大,似乎预料到了什么,瞪大眼睛,眼底清晰的倒映着他的俊脸,本该推开,却犹豫了。
“陛下,臣来晚——”
焦灼在一起视线随着推门而入的声音戛然而止,林熙不动声色的向后挪了挪,神情之间尽是平日里的冷酷,只是眼底,一抹羞涩转瞬即逝。
好尴尬。
她竟然差一点被墨玦吻到,而最重要的是,她竟然没有生出拒绝的念头?鼻息之间,似乎还萦绕着墨玦身上的冷冽气息。
即使她动作迅速的离开墨玦身旁,两人之间的距离还是靠的很近很近,因此,来人注意到两人正在做什么的时候,话语蓦然之间停止。
林熙望去,就看见白朔也在复杂的看着自己,眼中还有着没有消退的震惊和窘迫。
白朔?
林熙记得,墨玦之前吩咐那个小厮的,是叫:朔方前来,朔方,就是白朔吗?看来大概是了。
“臣……。”白朔结结巴巴的解释,忽然夺门就要出去,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臣什么也没看见!陛下,您继续——”
林熙:……
“给朕回来,”墨玦皱了皱眉道,“算了,南呢。”
白朔停住脚步走过来,不敢看墨玦,犹豫的看了一眼林熙,想到墨玦已经当着林熙的面都叫出“南”这个称呼了,便放下几分芥蒂开口道:“轼南在宫中照顾陆佑,但刚刚听琴轩出事,臣已经通知了他,想必,他如今在赶来的路上吧。”
陆佑!
林熙震惊的看墨玦,墨玦点了点头,简单的开口解释:“没死,晕着呢,也快死了。”
许久,林熙才消化了墨玦的话。
陆佑没死?当初陆佑那样,明明是已经断了呼吸,想必还剩下一口气吊着。
说着,墨玦接过白朔带来的一枚白玉色的药丸吞下,须臾,脸色终于好了一些,他阖住眼睛,不再说话,专心的调理自己体内紊乱枯竭的内力。
不一会儿,轼南也匆匆赶来,见到墨玦的样子,大吃一惊。
“陛下,您怎么能又……”轼南说道一半,犹豫的看了一眼林熙,止住了下面的话。
“南是轼南,朔方是白朔,陆佑,是右?”林熙不在意轼南的不信任,反倒饶有兴趣的问道,“陛下,您这周围全是东西南北的方位词?”
墨玦哼了一声默认。
他缓缓抬起眼眸,视线扫过轼南,最终还是落到林熙有几分担忧的脸上,唇角又一次忍不住的上扬着。
轼南和白朔看着一唱一和的二人,百年难笑一次的陛下,笑也是寡淡的冷笑的陛下,最近的嘴角是抽筋了吧?无形之间,感觉胸口一阵闷痛,好像被强行塞了一口什么东西。
墨玦的意思轼南自然看得懂——不用掩饰,林熙,可以信任。他惊讶的是墨玦真的信任这个林熙,竟随意就告诉了他他们这些人的身份。
轼南给墨玦诊了诊脉,现情况比自己想象中的更要差,虽然他已经及时服用了白朔带来的丹药,但短时间内,恐怕不能动用内力了,他抬起头,不由问道:“今日,可是那兰越提起了息南郡主?”
墨玦少有的几次情绪失控而引的入魔,都是因为不知谁招惹了死去的息南郡主,犯了皇上的忌讳。
在轼南心中,也唯有涉及到息南郡主,才会让墨玦如此。
林熙听到他的话,凝视着墨玦,冷淡的眼眸渐渐柔软,心中钝钝的疼,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墨玦曾经说过的话,似乎每一次打破他云淡风轻的面孔的人,都是自己。
那执着的守着过去岁月余韵的人,那个曾经满身伤痕的少年,如今守护着她,甘愿受伤。
“这次,与阮阮无关。”墨玦眼底的平静渐渐转为阴霾,拧了拧眉,似乎是为了安慰林熙般盯着她,“朕的身体,朕自有分寸。”
这一次的确与她无关,但事关墨灼,又何尝不让墨玦心痛?
林熙想到朔方这个地名便忽然反应过来,朔方,是传闻中西极的国都,而她曾经查过,墨玦手中常用的飞梭名叫生死翎,听起来,与他刚刚说的殒翎玄功都有些耳熟。
生死翎,乃是西极的镇国暗器。
涉及到西极,林熙立即就想到琼醉的话,墨玦曾经赏给阮北北的玉钗上,有着西极独有的míhúnxiāng。
墨玦,与西极有着极大的关系。
墨玦早已看出她的疑惑,沉吟片刻,忽然一脸平静的开口,眼中是云淡风轻的色泽:“朕的母妃乃先帝夕妃,她,并不是传闻中西极人人可御的战俘奴婢,而是西极的大公主,可是被迫嫁给墨傲北并非她愿,所以,她到死都没有说出她的身份。朕之所以登基为帝,也有……西极的推波助澜。”
“当年,阮家之事之后,西极之人才找到朕,在此之前,朕只是小白。”
他愿意做一辈子的小白,但只做小白,便护不得她的周全,所以他要争,要成为天下之主,才能光明正大的还她一身清白。
西极大公主!心中一切的疑问随着墨玦的话全部揭晓,林熙终于明白了墨玦和西极之间千丝万缕联系的起因。
对墨玦最后的一点怀疑和不信任都烟消云散,他本是天生的王者贵胄,当年不过是一介少年,何谈谋害阮家换取自己的利益?花无岸整理出对他的那一套说辞,在这一刻,彻底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如今,林熙的心中刺痛,只因为墨玦提到母妃时候的淡然。
她,很心疼他。
林熙甚至能够想到,墨玦母妃的无奈,西极虽然神秘,但作为一个边境摩擦之中被献上的女人,她若是说出自己的身份,或许,更会被先帝所利用吧。
有那个女人,愿意背负“人人可御的妓子”这样的名声呢?
他的母妃是如此尊贵的身份,却失去一切,嫁入仇敌的后宫,而他本该高高在上的人生,在最初如置黑暗的泥沼。
她远没有墨玦心中所想的那么好,她幼时不过举手之劳,都能被墨玦记在心中十年,那墨玦曾经又有多苦,是她所不知道的?
“你说,刚刚听琴轩出了事?”墨玦见她的模样,以为是自己提起阮家给林熙徒增伤心,便端坐着深吸一口气,换了个话题平静的问道。
白朔一愣,立即回答:“是的,九霄环佩刚刚被一个的江湖上胆大包天的怪盗窃了,长公主和属下都去追他,因此耽搁了一些时辰,属下怕计划有误才让轼南也从宫中赶来,没想到,还是没来得及——属下有罪,求陛下严惩!”
“这么说,墨灼没有说谎。”林熙低声呢喃,心中对墨灼刚刚消减了一些的愧疚之意又生出来。
墨玦眼底掠过黯淡的苦涩,便顺从她的神情点了点头,心底,却微微疼痛。
他早在入魔的瞬间变感受到周围的墨灼,那个侍女清璇肩膀处的伤口,很明显是用玄羽卫特质的佩剑造成,是墨灼,对他视若无睹,刻意的放走了兰越。
只是,她至少护着熙儿,她至少,还是他的妹妹。
墨玦压下心中的复杂,看向林熙:“你的伤口好些了吗?”
林熙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血迹渗透了青色的衣衫,看起来颇为严重,但其实并没有什么大碍:“没事,陛下没看见么,我可是朝你眨了眨眼睛的,而且,臣要告诉陛下一个秘密,陛下想听吗?”
“只要是熙儿的事情,朕都想知道。”
她凑近一分,眼底染上一抹妖冶的肆意,在他的耳畔轻语:“臣的心脏,天生生在右边。”
“朕记得了。”墨玦并未如她想象的那样戏谑的与她开玩笑,反而正了正面容,认真的说道,“下次熙儿再朝朕眨眼睛,朕就拦住你,不管你的心脏在那边,朕都不会让你随便刺。”
墨玦的目光灼灼,明明周身散着入骨的寒气,眼底却好像隐藏着一团不灭的火,一团只为她而绽放的烟火,林熙的眼神不争气的躲闪了几下,下意识的瞟向周围。
这个地方,就是听琴轩的琴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