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他走出冷宫,十年前津风殿的那一日,直至今日,早已受尽了侮辱和谩骂,听到如今,他已经听腻了。
是非成败,自在他的心中,即使世人万般谩骂,又与他何干?
墨玦从未因为他人的看法而改变过自己,也不在意背负滔天骂名,说他冷酷无情也好,说他残暴昏庸也好,纵然满身血腥,他没有丝毫惧怕,因为他知道,他的熙儿会毫不犹豫的拥抱着他。
看着已经昏死过去的阮北北,墨玦起身走出监牢的门口,面无表情的开口:“将人带着治伤,治到不死就行,醒来继续。”
白朔点点头,令人将阮北北从邢架上面解开拖下去,地牢灰黑的地面拖出一道血痕,渐渐的向远方蔓延
至于继续什么,他知道墨玦的意思。
墨玦看了一眼地牢外已经大亮的天,一轮暖阳已经渐渐高升,驱散了他周身的冰霜。
就像他的熙儿,是他的光。
*
林熙虽然素来浅眠,但墨玦走后竟然又因为疲累渐渐的睡了过去,直到天色大亮,她才缓缓睁开眼。
秀气的眉毛微微蹙起,一双漆黑的双眸缓缓睁开,侧着头,看了看投射进帐篷里的一片灿烂阳光,才坐起身来。
今日,围猎将会正式开始,马术之比只占御绝衡量的一半,另一半和箭绝,都将在这次围猎之中展现。
穿戴好衣服,林熙到达校场的时候,各国的使臣们都已经陆陆续续的赶来了,和马术比试不同,即使不参加御绝箭绝的人,也能参加围猎,既能给参加之人增加难度,又能满足许多贵女公子们的好胜心。
林熙抬眼望去,准备参加围猎的大多是些年轻气盛的公子们,也有着许多周身铁血气息的军队之人,期间,穿插着几抹英姿飒爽的俏丽身影,以惊云国的云星为首,身着便利骑装的女子们一个个都跃跃欲试,好不热闹。
此次参加箭绝之比的北墨人选,仍旧是林熙,只是这一次多了一个玄奕,少了一个沧澜。
因为上一次六艺大典之中的司徒岚也是如此,参加两种比赛的争夺,开创了先锋,所以众人虽然惊讶,但也没有说些什么。
玄奕身着骑装,足蹬干净利落的长靴,裤腿绷的严严实实,反复调整着自己手中的藏羽弓,收去了往日贵公子般的优雅,一脸肃穆,时不时拧着眉向远处瞄着。
“林熙,你来啦。”司徒岚率先看见一身藏青衣衫的林熙,上前微笑着打了个招呼。
他昨日眼睁睁看着林熙差一点中毒,即使心知肚明,心里仍旧忍不住有一些愧疚和后怕之意。
林熙瞥了一眼,属于西极使臣的位置还没有一个人前来,又看向坐在首位,假扮墨玦的陆佐,朝他随意拱了拱手:“微臣来迟了,还请陛下恕罪。”
陆佐刚想说一句没关系,就听见自家主子的声音远远传来,清冷又撩人:“本殿也来迟了,林熙,我们真有缘哦。”
林熙嘴角一抽,眼前却一亮,见到夜珏自远处走来,身后跟着几名随从,眼神幽冷又傲然,头上束着一条银色滚边的抹额,一身漆黑的华服,金色滚边,一身的华贵和内敛,一双玄目轻轻地望着自己,眼中有一抹戏谑。
“林熙将军脸色不是很好,看来昨日受伤有些严重是吗?还是说,昨晚没有休息好呢?”
夜珏明知故问,好似关切的问道,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这句话落到林熙的耳朵里,“昨晚”这两个字分外清晰。
林熙感觉脸上一阵热气,小巧的耳朵渐渐红了起来。
昨晚,分明是这个男人缠着自己,自己才会没有睡好。
林熙压下眼中的羞怒,平淡的回答:“或许是因为没有睡好吧,猎场的狼好像嚎叫了一整夜,让本将军身体不适。”
狼是嚎叫了一个晚上,不过那匹狼不是真的狼,而是一个叫墨玦的牲口。
楚惊尘在一旁听到这句话,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不知死活的插嘴:“林将军万军丛中取敌将首级也没得怕,怎么,还能怕区区狼嚎吗?”
“惊尘太子说笑了,本将军万军丛中取的是楚风的敌将狗头,既然是狗,怎么能跟狼相比较呢。”林熙语气平淡,将楚风国的将士们都比做狗。
“你!”
楚惊尘气的吐血,却只能凶狠的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那按照林将军的话来说,我南疆将领,也是狗头了?”司徒岚下意识的反问,脸色冷峻。
周围的人见司徒岚也开口了,纷纷凑过来,聚精会神的听着这边的动静。
“本将军的答案,在这一箭里,劳烦太子殿下帮本将军捡回来。”
林熙微微一笑,薄唇上扬起一抹浅浅的弧度,恰似漫天风雪消融,轻描淡写的拉起长弓射了一箭,没有用多大的力气,正好命中远处校场上的一面箭靶。
司徒岚无奈的笑了笑,似是纵容,竟然真的策马过去,将红缨似的箭羽捡回来递给了林熙。
夜珏盯着司徒岚,眼神阴沉,刚想说什么,便听到林熙又道。
“什么答案?”司徒岚问道。
“乖,再去捡一根。”林熙笑眯眯的说道。
司徒岚:
晓是司徒岚其实猜出了林熙的意思,如此羞辱一国太子,按道理他也应该火冒三丈,可是他偏偏有些开心,心中从昨日开始的郁闷反而少了很多。
他骤然现,他原来是喜欢被林熙算计的,喜欢让林熙得逞,喜欢这个少年脸上洋溢起笑容,哪怕,只是对自己的伪装也好
一番暗中的较量之后,楚惊尘的神色不变,仍旧怨懑的盯着林熙,脸色极为难看,故意冷嘲热讽的说道:“林熙将军果然名不虚传,难怪能讨得陛下的欢心。”
话音一出,北墨众臣有些变色,看向林熙的眼神也都不善起来。
林熙是不是断袖已经不重要,蛊惑圣心却是最要紧的,她自从被传出断袖之癖开始,许多曾经仰慕着林熙的人也在心中动摇起来,断袖龙阳,陛下又没有皇后,实在是危及江山社稷之事。
“这围猎可是十分危险,听说,如今猎场在闹鬼,林将军,你的身体还吃得消吗?”
女子的心细如,云星看到林熙眼底的乌青,知道她没有假装,是真的夜晚没有休息好,想到昨日那惊魂的一幕,云星的内心还是极为惊慌,她走过来小声问道,满脸关心,看着林熙的眼神止不住的担忧。
“闹鬼?”林熙反问道,她只是迟到了一会儿,围猎如何会闹鬼?
玄奕在一旁解释道:“将军来得迟,昨天夜里楚风国有一名使臣带着几个侍卫跑到了林子里,结果死无全尸,唯一一人活着回来的说,是遇见了一个披头散的黑衣女子。杀人不眨眼。”
“是的,”云星用力点头,眼神关切,还有一些害怕,“将军,你可一定要小心。”
林熙神情不变,笑了笑,想要摸一摸云星的头,但想到自己与她“男女有别”的身份,只是露出一个安慰似的笑容。
“鬼怪有何惧怕,云星公主可是听过一句话,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吗?比鬼神更可怕的,自然是人。”
“人?”云星低声呢喃一声,若有所思。
周围之人听到林熙的话,不知道想起来什么,都不再说话,林熙垂下眸子,心中推测着所谓的“黑衣女鬼”。
她没在说话,与夜珏对视一眼,后者朝她摇了摇头,示意此事与他无关。
“吉时已到,狩猎开始。诸位准备——”兰叙年说道,“北墨林熙,玄奕二人,南疆司徒巍”
名单之中都是一些熟人,西极仍旧没有一人,夜珏只是念道楚风国的时候,众人有些惊讶,这一次楚风国竟然只有一人参加。
林熙一问才知道,原来因为闹鬼而死的楚风国使臣,就是今日要参加箭绝的人,因为死了,临时也没有人顶替他。
林熙皱了皱眉,看向楚惊尘的眼神多了一抹深意。
她昨日便已经推测,那名中毒死去的黑衣人便是今天要参加箭绝的人选之一,因此,今天围猎之中,如果哪一国缺少了人,那么就是谁在昨天放了冷箭。
楚惊尘为了楚风国,竟然铤而走险想要除掉自己。
真正的鬼,恐怕是这个要毁灭罪证的楚风国。
随着兰叙年话音落下,便溅起一地的尘埃,一匹匹骏马似乎回到了碧色的草原,找到了属于自己驰骋的疆场,打着响鼻,飞扬着冲进树林。
林熙今日没有骑踏血,更重要的是猎上的猎物,踏血昨天受了伤,如今已经被沧澜带回将军府,随着马蹄哒哒,彩旗招展的各国使臣都渐渐在眼前消失,被浓密的树林所取代,林熙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林熙深吸一口气,感觉神清目明,却是难得的好兴致,没理会身后的玄奕等人,像是一根离线的箭,脱离开众人,一头扎进了林子深处。
莫念本来一路与云星同行,正巧经过,只瞧见一道藏蓝色的背影,随即眼眸一深,掉转马头,也跟着追了上去。
“莫——”云星想叫住莫念,却看见莫念回过头,对着自己比了一个“嘘”的手势,眼神示意云星放下心,她想起来,围猎的时候若非危机情况,不能大喊大叫,否则会招来一些意想不到的猛兽。
云星眼睁睁的看着莫念追随着那抹有些熟悉的身影离去,眼中的星光仿佛熄灭般黯淡下来,她咬了咬下唇,不知想到了什么。
林熙一路疾驰,待到进入林子深处,才勒住缰绳,放慢了马匹行进速度,一双眼也凌厉起来,仔细聆听着周围的动静。
浓密的树林沙沙作响,即使林间寂静,仍旧充满生机与活力。
一只娇小的麋鹿在丛林间一闪而过,林熙眸光一凝,反手从箭囊之中取出一支银色的箭矢,拉开弓弦,瞄准林间一处。
凭着直觉和经验,那一处看似只是普通的绿叶掩映,但林熙却知晓,那只鹿一定藏在这里。
就在她长弓弦崩的极紧,利箭即将射出的一刻,从身后另一只范着寒光的箭矢突然呼啸而过,抢先一步的射向远处的丛林。
麋鹿被突如其来的惊吓吓跑,树丛簌簌落落,很快就消失了踪影,身后那支箭矢也成了空箭。
林熙紧蹙着眉回头,将箭羽扔回箭囊里面,回过头,就看见楚惊尘笑嘻嘻的看着自己,见林熙望过来,张了张手中的弓箭:“实在不好意思,本宫射歪了,射歪了。”
林熙原本惬意的心情顿时染上一层阴霾,这只咸鱼真是无处不在,扰人兴致。
“林将军,你继续,本宫就看看罢了。”楚惊尘笑着说道,似乎终于找回了几分面子。
林熙狠狠一勒缰绳,骏马长嘶一声,再次欢快的冲进林间,胯下的骏马行的极快,很快消失在楚惊尘面前。
大抵是到了丛林最深处,终于遇不见什么侍卫,林熙骑着马一点点走着,见到远处有一条清澈的小溪,正在潺潺流动,小溪几乎清澈见底,能够看见里面游动的几条鲤鱼。
林熙眼中一道厉芒闪过,停住脚步,她知道在这样的密林里,凡是有水源的地方,就一定会有一些活物。
她认真的注意着四下的动静,忽然,看见树丛后面藏着一只野鸡黄色的翎毛,野鸡的速度比起刚刚的麋鹿慢了不知多少,林熙挑了挑眉,拉开弓箭,一道银光闪过,野鸡瞬间一头扎在地上。
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仿佛找到了几分在漠南荒原之中狩猎的感觉。
当时军队没了粮草,一个月见不到一次荤腥,军队之人若没有肉食,锻炼便没有办法进行,军人的体能也会受到影响,更别提上阵杀敌了。
她为了将士们,便与风花雪影四将一起,跨越几座荒山去密林之中狩猎,去了整整四天四夜,满身伤痕,才让三军的将士们喝上一口肉汤。
林熙翻身下马,刚要上前捡起那只野鸡,忽然,身后一道的疾风传来,一个沉重的黑影从她身后用力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