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身影靠近了，直接从哪里拿出来什么，“我这里有眼药水，要不要试试？”
    李幼荣一听这声音就想站起来，“荣老师。”
    荣月娇拦了他一下，看他还眯着眼睛，皱着眉问：“怎么看起来有些严重？”
    “好像是之前在地上打滚完了衣服上的小石头子没拍干净，就，刚才弄进去了一些。”李幼荣回答后感觉眼睛还是不舒服，就想伸手去揉。
    荣月娇连忙把他手拉住，说：“别揉了，滴点眼泪水试试。”
    她怕程潇潇不放心，用之前还把商标对着她展示，“就是缓解疲劳的，老人小孩都能用的那种。”
    “噢噢噢。”程潇潇一边答应挥手，让跑过来的丁念别把手里她们自备的眼药水拿出来。
    荣月娇把李幼荣的眼睛撑开一些，一边给他清理还一边夸奖，“哟，小伙子眼睛真好看。”
    李幼荣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就笑了一下。
    磨了半天，总算才弄好了。
    等他眼睛不红了，第二场也要开拍了。
    不知道为什么，李幼荣进入机位的摄像范围后，就感觉荣月娇身上的气场有些不一样。
    她似乎，像压自己一头。
    仍蹲在监视器前看着的牟志“哟嗬”了一声：“老太婆一把年纪了还不服输呢？”
    导演激动了，这是要飙戏的节奏啊。
    接下来可有好戏看了。
    ?
    第228章 变形计
    其实叫李幼荣和荣月娇飙戏是挺不现实的。一个正常人和一个疯子的脑电波怎么一样呢？更不用说导演为了片子出来的效果还特意跟他们两个说：
    “前期的话，你们就把自己的戏份当成独角戏演。”
    要的就是那种鸡同鸭讲的感觉。
    李幼荣真正跟荣月娇有视线上的交流是片中唯一大尺度的洗澡戏。
    这一段在剧本上，就一句话：小树给傻娘洗澡。
    因为怕自己的理解跟导演的需要有冲突，在前一天晚上李幼荣还去跟他聊了好几个小时。
    在正式开拍时，片场清场。为了表示对荣月娇的尊重，摄像师都换成了女性。除了在监视器前能看到她一个头的导演，全场就李幼荣一个男的。
    剧本里，澡盆是小树临时借来的，所以这一幕的场景就定在各种柴火堆在一起的柴房。荣月娇是一早贴好护贴就坐到澡盆里了，李幼荣随后才来。
    在这场戏中，荣月娇为辅，大部分镜头其实全在李幼荣身上。剧本又只有一句话，现场完全就得靠李幼荣自由发挥，得靠他演出来的层次感给剧情做一个正确的推进。
    因为就是从这里，小树开始对傻娘改观。
    现场虽然只有自己一个男性生物，李幼荣也没害怕，趁着还没开拍，他拿了个小马扎坐到一旁打算跟荣月娇聊聊天，缓解气氛。
    荣月娇刚好有这个想法，她看到李幼荣过来，笑哈哈地对助理说：“其实照我想的，这场戏得你脱才好。”
    李幼荣一懵，又连忙反应过来，“怎么突然说到这个了？”
    对这种戏，荣月娇其实看得挺开。她一点也不尴尬，跟个没事人儿一样坐在澡盆里，时不时还往自己身上扑热水，还心情很好地逗李幼荣，“你想啊，你年轻，精神，就算没有几两腱子肉，看起来也比我这个已经松弛，年老的身体好看啊。”
    李幼荣就算知道荣月娇是为了打趣自己，还是低头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本来就是在帮您洗澡对不对？”
    “对对对，我是娘，我应该的。”荣月娇一边乐一边问准备溜出摄像范围的助理：“上次咱们出去洗澡是星期几来着？”
    助理慢下一步回答：“上星期四。”
    “今天星期二吧……那也有好几天了。”荣月娇笑着往自己身上浇了好几瓢热水，“我顺道好好洗洗。”
    隔着水雾，李幼荣的神经也没那么紧绷。他搓了搓手，哈了口气轻声问：“荣老师当初为什么想接这部剧的？”
    “想演女主角，就接了。”大概是闹过了，荣月娇的音量也降下来，“我们这种上了年纪的，保养得好了还能演婆婆妈妈，差点的呢就只能演奶奶类的。奶奶的比婆婆妈妈还局限，角色类型大部分都固定了，不是固执的农村奶奶，就是戴着有色眼镜看人的城里老太婆。老演这样的角色算什么回事呢？我是香港人，香港政策和内地不一样，我得养活我自己，有时候没钱用了吧，该接还得接，但是你想啊，为什么不能在挣钱的时候演着有挑战，跟以前不一样的角色呢？”
    李幼荣注意到了一个用词，“老师没孩子吗？”
    “没有。”荣月娇嘴角下压，有那么点苦相，眼睛里却是含着笑意的，“我老公啊，思想先进，结婚那会儿就说不要小孩，想丁克。当时我一心想着事业，打戏拍得又多，觉得没小孩儿也没关系，怀了要是保不住还得流，就同意了。后来的日子里互相照顾，几十年就这么过来了。你不要看我五十多了，我身体好着呢，我自己赚钱自己花，不用看人脸色不用受儿女气，多好。”
    李幼荣跟着她一起笑，心里多少是佩服的，“人就算老了，也会有自己的活法和快乐嘛。”像师父师母还有白巧霞，一个个过得其实都挺好。
    “话倒是这么说，可有时候看到你这样的半大小伙儿心里也不是不遗憾的。”荣月娇说：“天伦之乐大概是每个人的心理需求，却上年纪越想得慌。有时候想，要不去领养一个算了，可是又觉得，我条件不好，年纪也大了，耽搁人孩子算怎么回事？”
    李幼荣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他就算有心想说两句话，□□月娇此刻的心情是他无论如何也理解不了的。他只能撸起袖子，拿着手帕巾有些局促地说：“老师，我给你搓背吧。”
    荣月娇点头，脸上又见笑容，说话的语气里也比刚还更添几分精神，“你觉得我接这种觉色很奇怪吗？”
    “算是有点。”李幼荣目不斜视，说是搓背绝不马虎，“因为，不是有这场戏嘛，其实大部分像您这样的前辈，如果是真的当成大场景拍，我觉得心里肯定可能会抵触的。”
    “应该吧。”荣月娇幽幽一叹，说：“可能到时候我也得被人说闲话。年轻的时候身材多好啊，大腿都没露过，老了反而不要脸了，肯定是为了钱吧？”
    “胡说呢。”李幼荣反驳她，就像粉丝维护偶像一样，“赚钱哪里不是赚？您做出这么大的牺牲，肯定是为了艺术。”
    荣月娇笑了起来，“别以为我不上网啊。这句话都要被那群小年轻玩坏了。还为了艺术呢？就是钱。”
    李幼荣说：“你刚才都说赚钱的时候也想借机会实现自己的理想呢。”
    “你信我胡说，我逗你玩呢。哪有那么高风亮节？演员说白了不过也是一个职业，能糊口就行了，饭都没钱吃了，谁还想艺术？”荣月娇想着吧，她也是拿过好几个影后的人，可就是因为没商业价值，到现在除了套房子，什么都没混到。演技好有什么用？演技好不被投资商喜欢也没用啊。
    “老师。”不知道什么时候，李幼荣坐到荣月娇跟前来了。他两只手搭在澡盆边上，一双大大的眼睛清澈无比，荣月娇从其中体会到的感情，就觉得这孩子像是真的把自己当妈了一样。他看着自己，笑着说：“老师，虽然不一定有很多人认识您，可每个知道您的人都会赞叹一声德艺双馨，每个认识您的人都会因为您的演技，您的经历而尊敬您。这样不就够了吗？”
    “够了……”就像是心底里最柔软的那块肉被李幼荣搔了一下，痒痒的，紧跟着是流遍全身的暖意。荣月娇忍不住稀罕地拍了拍李幼荣的脑袋，“你这孩子真惹人疼。”
    坐在监视器前的导演忍不住笑了一下。他举起小喇叭，打开扩音键喊了一声：“各位工作人员各就各位了，一分钟后咱们就开拍。”
    到这里两位演员的情绪其实就是最好的了。
    没有一句台词，也没有任何肢体接触，仅凭简简单单的视线交流就将所有的情绪全部释放出来。看到结束前最后一秒李幼荣和荣月娇相似一笑，那种从未有过的纯粹感让这位导演觉得自己简直拍出了近年来他最满意的镜头。
    “妈。”
    “诶。”
    脑电波完全不在一个频道的母子隔着厚厚的水雾，因为这一声“妈”而慢慢有了交流。
    接下来的剧情大概就是母子的温情时刻。
    时间不赶，一日日地慢慢来，李幼荣和荣月娇之间的默契感连导演自己都赞叹不绝。也是有了这一段缘，这年过年休假时，荣月娇还给李幼荣包了一个大大的红包。
    李幼荣感恩，正月里跑去香港给荣月娇拜年，在盛情邀请下还在她家住了几天，等到返工那天两人一起回的西北。
    2009年的2月28号，《傻娘》正式杀青。
    实在是舍不得，离组那天荣月娇还抱着李幼荣哭了一场。
    牟志当时来接荣月娇，见她真情实感哭成了泪人，还忍不住笑话她，“后悔没孩子了吧？”
    荣月娇“呸”了一声，“我后什么悔啊。我就算生了孩子，也未必有李幼荣这么窝心啊。”
    这孩子真的是太招人疼了。
    后来跟着李幼荣在机场分别的时候，荣月娇又忍不住拉着他的手叮嘱他，“我看你广告也接得少，你别完全放弃这条路子啊。不完全是为了钱，你得让那些投资人知道你的吸金力你的影响力你的商业价值。现在不兴我们以前那一套了，你自己好好把握啊，该受的名受着，该你的资源你也千万别让给别人。”
    李幼荣答应一声“知道了”，亲眼看着她和牟志进了候车室。
    据程潇潇说是赶着一起去下个片场的。
    李幼荣也要坐飞机往南京赶，本来定好的晚上到，可他们刚进候车室，电子屏上哪一航线就由绿灯变红了。
    程潇潇赶紧让丁念去查怎么回事。
    李幼荣自己也看了一下信息，因为赶时间，丁念订的这趟航班是从成都飞过来中转的。
    “大概是成都那边下雨了吧。”
    他随口一说，却没想到跟丁念问来的消息一样。
    “成都那边下暴雨了，说是雷云挺大，几个小时候内怕是都停不了。”
    “那订别的航班呢？”
    “姐，没有空座，现在还在正月里头，是返工高峰期呢。”
    这么一说，去别的地方换航或者坐火车就更加不可能了。
    李幼荣第一次尝到了滞留机场的滋味。
    不过好在他最近在片场晒黑了不少，又没带什么衣服，虽然身边跟了两个挺漂亮的妹子，可他自己是穿得再也普通不过，还戴着帽子，在候机室几个小时，愣是没有被人发现。
    后来到了饭点，航班的红灯还是凉着，起飞时间已经从13:38分挪到了21:49分，程潇潇一看不是办法，连忙去机场超市里买能吃的东西。
    期间还发生了一件蛮有意思的事，不知道是娱乐圈里谁，看起来人气还挺高的，被粉丝里三层外三层的堵在了门口。
    李幼荣连忙端着打包出来的拉面盒跑到了二楼。
    这次拍《傻娘》他真的是被牟志整得一点偶像包袱都没有了，在楼梯那儿，他直接往地上一坐，一边吃一边看着被围着脱不开身的同行幸灾乐祸地笑。
    “好惨啊，真是太惨了。”
    跟着他一路过来的丁念听了只想翻白眼，他们才惨好不好？
    同时她也忍不住小声提醒一句：“易铭啊，就算没被认出来，咱也不能这么不注意形象啊。”
    “没事儿。”李幼荣哧溜了吸了一口面说：“我在电影里不也这样嘛。”
    丁念低头，完了，演完《同舟济》那些粉丝立的什么温润世家公子的人设啊，还没一年呢，这就崩塌了。
    到了晚上11点左右，被程潇潇望穿秋水的航班终于由红变绿。
    就是起飞时间延迟得太要严重了，到了凌晨2:30都。
    都已经靠在椅子上睡了一轮的李幼荣抹了把脸，又有些饿了。
    将近深夜，机场也没有那么多人，就是白天吃过的那家拉面店关了。丁念找了一圈，只有一家蛋糕店和麦当劳还有超市还在营业。
    程潇潇是宁愿李幼荣去吃蛋糕也不会让他碰那些速餐的。正好现在没什么人，他们三个索性进了店里头。
    在前头开门，李幼荣还问两个姑娘，“你们两个吃了吗？”
    “吃了。”
    “我刚睡着了，也没什么反应。那不还有一段时间呢，你们要不要也休息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