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难道就眼看着荣珉顶替自己成为董大儒的学生?荣玠不甘心。
安国公又继续道:“玠哥儿我也知道你心里不平。但是如今木已成舟,咱们府里若是能出一个董大儒的弟子,对阖府都是件大好事。祖父老了,这个国公府还是要看你们这一代,要靠珉哥儿和你撑起来。珉哥儿是你四哥,这件事上又对你有愧,等他日后腾达了,自然要扶持你。你们兄友弟恭,互相扶持,把祖上的基业传下去,就是祖父我最大的心愿了。”
若是荣玠还不上道,那就真是不孝了。这都已经成了他祖父的最大心愿了。
荣玠默不着声,红了眼眶。
荣三爷“咚”地一声,给安国公跪下,红着眼厮声道:“父亲,玠哥儿也是你的孙儿啊。”
安国公脸微微发红,世子爷则满脸怒色地瞪着荣三爷,只觉得这个三弟真不讲理,父亲都说到这个地步了。真是生来就是讨人嫌的,气着母亲了不说,还将他和二弟的光彩都夺走了。难道珉哥儿就不是他侄子啦?
安国公又道:“好了,老三,我都知道。我也罚了你大嫂,让她闭门思过半年。你母亲也答应把你姨娘移入荣家陵园安葬。至于玠哥儿,我做主,拨一处产业给他。他是个有才的,总有出头的一日,即使不能成为董大儒的弟子,难道有你这个状元父亲在,他还能差了,你难道是不相信玠哥儿?”
安国公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诱之以利,总算封住了荣三爷的嘴。而其中唯一打动荣三爷的就是,将他姨娘迁入荣家陵园这一条。做妾的,是没有资格葬入荣家陵园的。而从没能报答过母亲生养之恩的荣三爷,能为他姨娘做的也就这一件事情了。错过这回,这怕老太太再也不肯松口的。
荣玠知道荣三爷的心结,怕他为难,又知道木已成舟,便扶了荣三爷起来,这就表示他认了。
荣三爷和荣玠回了院子,崔氏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当时就哭倒在了榻上,一个劲儿地喊着,“我可怜的玠哥儿啊……”
荣珢当时就撸了袖子,挥舞着拳头要去找荣珉算账。
阿雾,阿雾很平静,当大家或沮丧,或愤怒的时候,阿雾只能平静,尽管她喉头上的血差点儿喷出来。
荣珢冲出去时,阿雾也跟着追了出去,半路拦住了荣珢。
“七哥,你站住。”阿雾追不上荣珢,只能大声叫道。
荣珢回过头红着眼睛大吼道:“你不许拦我,拦我就不是我妹妹。”
阿雾见后面跟来了李妈妈还有司画几个,只得快步上前,拉了荣珢的袖子低声道:“若是我说,我有办法呢?”
有什么办法?自然是各归各位的办法。
荣珢虽然有些冲动和血性,但是那是出于对亲人的关心,他又不是傻子,当然知道自己这样冲出去,很可能讨不了好,还要带累父亲和哥哥,但是他,他就是忍不住,必须得发泄发泄。
“七哥,你打荣珉一顿,他不过痛一时,这种人,可不能这样便宜他。”阿雾直呼荣珉的名字,可没将他当过亲人。荣珢听了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荣珢的神情总算平静了些。阿雾回头对李妈妈道:“妈妈快回去吧,就说我已经劝住了七哥。”
李妈妈点点头,折了回去。
阿雾则将荣珢带到了自己屋子去。
荣三爷和荣玠至纯至孝,一时想不明白,被安国公劝住了,被他姨娘的事情打动了,可是阿雾却没被打动。她以为,今后荣三爷和荣玠腾达了,华姨娘迟早都是能入荣家陵园的。如今用荣玠的一辈子来换个死人入陵园的事情,怎么看怎么不划算啊。
荣三爷身在局中,以人子之身不能算得失,而阿雾可没这个觉悟。
所以,阿雾在荣珢耳边嘀咕了几句。
“这真能行么,董大儒还肯再收哥哥?”荣珢其实也觉得安国公说的,董大儒知道真相后也不会收荣玠是有道理的。
这个阿雾还真不敢肯定,但是也要尽人事听天命。阿雾没有骗荣珢,她摇了摇头,“可是也不能就便宜了荣珉。”阿雾可没有荣玠那么大的肚量,若是真让荣珉成了董祢的弟子,三房以后还不知会被打压成什么样儿呢,阿雾可不觉得他们会和自己这一房相互扶持。只怕有一日亲人变仇人也未可知。
“可他毕竟也是我们的哥哥。”荣珢有一丝迟疑。
阿雾问他,“那你觉得他把五哥当弟弟了吗?”
荣珢立即就下了决心。“我都听你的,阿雾。”
至于荣珢究竟用了什么法子,短短两日之内就让京城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大太太买通荣玠的小厮私下调换了荣珉、荣玠的投文,阿雾是不关的,荣珢是哥儿,时常在外面行走,自有他的渠道。
掉包这件事,就算是查到安国公府也不怕,因为确实是大太太一人担下了干系。
老太太在得之消息后,摔碎了手中的茶碗,在上房怒吼道:“华玉清那个贱人,这辈子都休想进荣家祖坟!”
大太太更是立时就出了院子,破了禁足之罚。
一时老太太和大房都还没怀疑到三房来,因为若是三房所谓,这是损人不利己的局面,荣珉毁了,荣玠也成不了董祢的弟子。所以大太太只是命人去查究竟是谁泄露的消息。
而阿雾自然不愿意干损人不利己的这种蠢事。
所以早在消息还未传出的时候,阿雾就给唐音去了信,假借唐音的邀请出了门。到了唐府,和唐音一起换了一身男装,同府外等着的荣珢碰了头。
带上荣珢,是因为阿雾是真的被上回的事情吓到了,等闲并不愿意出门,出门身边必得跟着可靠的人,阿雾以为功夫不错而脑子还算简单的荣珢是个很好的选择。
至于唐音,也是一身男装打扮,她这是好奇心重得吓死人,死活要跟着阿雾去见识见识。
荣珢见着女扮男装显得粉雕玉琢的唐音就羞了个脸红。唐音拉了阿雾的手,对她使了使眼色,偷偷笑话荣珢。把个荣珢逼得只敢在前面闷头走路。
玉垒山不高,白鹤院建在山腰,景色清幽,一弯泉水渐成小溪流下,有鱼潭竹岸,松斋药畹,真是好一个读书的所在。便是肚子里没有诗书气的人,在这儿熏陶三年只怕也要“气自华”的。
唐音有些虚喘,插着腰歇脚,却见比她还小一岁的阿雾脸不红气不喘的一派端雅,心里只觉得奇怪,同是闺阁女子,唐音比阿雾还活泼些,这会儿瞧见自己体力还不如阿雾,好强心就来了,“不歇了,不歇了,走吧。”
其实阿雾虽说是闺阁女子,但每日都要私下打一套那天竺大师传授的功法,强身健体,以阿雾前世的经历来说,对她而言,身子骨好,才能什么都好。所以,唐音的体力及不上阿雾是毫不奇怪的。
白鹤院,柴扉竹扄,有“悠然见南山”之境。
荣珢有礼地叩开了白鹤院的木门,出来一小童,答曰:“先生不在。”
开什么玩笑,阿雾可是让荣珢打听了的,董祢这两日未曾外出,不见下山。但是名盛者总有许多凡尘俗事缠身,董祢轻易并不见客,也不见得就是倨傲,可以理解。
☆、63晋江vip
荣珢不知该如何是好地回头看了阿雾一眼。阿雾早有准备,从袖口取出一卷文,双手奉给小童,“真是不巧。还请麻烦童子替我将此文呈递给大儒,只求翌日有缘得先生赐见一面。”
童子多看了阿雾一眼,只觉得这小童子生得唇红齿白的很是讨喜,言语也恭敬。于是点点头接过了阿雾抵赖的卷文,不过童子并不以为主人会见他们三个小童,天下慕名来投文的多了,求主人品评的大贤大能也有,但文人相轻,真正能入主人眼的还没几个人。
但不管怎么说,董大儒的这位守门童子,毫无骄矜倨傲,办事诚恳。
“阿雾,你说董大儒会见我们吗?”荣珢和阿雾、唐音二人等于白鹤院对面的一棵大树底下。此时,旁边的几棵树下都或多或少站了些读书人,都是慕名而来拜访董祢的,当然也都无缘得见。
“会。”阿雾很肯定。她出门一次不易,所以使出了杀手锏。
大约过得一个时辰,唐音已经累得瘫靠在树干上时,白鹤院的门忽然打开了,那守门童子出门垫脚张望,一脸急切,待看到阿雾三人时,变作了笑脸,跑到树下对阿雾她们道:“主人请三位进去。”
荣珢和唐音都瞪大了眼睛,心里只觉得阿雾真神了。而其他等候的人,也瞪大了眼睛,本来先前还奚落过,说阿雾这几个童子跑来凑什么热闹,大儒难道还会见几个毛都没长齐的娃娃不曾。
至于童子先才说的主人不在的借口,大家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那是虚词,大家也并不认真计较,都似乎来碰运气的。
唐音跟在阿雾的身后走着,忽然觉得自己有些看不透这位密友了。一个时辰站下来,就是荣珢都受不住,而阿雾居然身子也没斜一下,这要何等教养与意志啊。便是大夏朝最值得称道的几个传承了几百年的书香门第出来的女儿,淑女之范大约也就这般而已。
再不提,阿雾的投文居然引得董大儒肯见她们几个,这就让唐音不得不佩服了。等三人进了门口,荣珢、唐音二人在见到一袭青袍,一帘雪白美髯的董祢居然亲自等在了门边迎接时,两个人下巴都要掉下去了。
阿雾却仿佛丝毫不惊奇一般。
只因为她投的那文,正是二十年后,兴盛起来的“心学学派”祖师的成名作。
“好一个心即理也,好一个知行合一。董某受教,垂髫也有吾师也。”董祢丝毫没有架子,对着阿雾弯腰一鞠,把个镇定的阿雾都给惊住了。
阿雾的眼里闪过一丝心虚和内疚。实际上,这半篇或者只是一个开头的文章的“心学”,是二十年后的明阳子创立的。
董祢延了阿雾三人入座,让童子奉茶,以上宾待之。
阿雾红了脸,立于地上,甘心跪于地上,拜了拜董祢,口中道:“小子无理,欺瞒了大儒。”
“哦?”董祢捋了捋胡须,面上依然带笑。
“这篇文章,并非小子所做,而是一位忘年交之作。”阿雾半真半假的道。实际上她和明阳子根本不是什么忘年交,当然她做鬼的时候,也曾慕名飘去看过他。
“他是谁?”董祢感兴趣的是这个。这样的文章,董祢在见到阿雾时,就已经猜到绝非是闺阁女子的她能做的。
阿雾其实在外头时已经踌躇了半日,不知该不该这么早就推出明阳子,怕自己反而是拔苗助长,绝了心学。若明阳子此时就成名了,二十年后他未必就能创立心学。
于是阿雾道:“知行合一,他又常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周游天下去了,也不知踪迹何处。”
文人隐士多是如此,或隐于山,或隐于世。董祢丝毫不奇怪阿雾口里的这位忘年交踪迹难觅,只因若非眼界阔大者,绝对做不出这等文章。
“你们三个小童见我何事?”董祢白发雪眉,看着慈爱温祥,阿雾的胆子就更大了些。
“是为了我五哥,荣玠。”阿雾开门见山地道,“先生如今大约也知道了我四哥和五哥文章被调换之事,还请先生能给我五哥一个机会。”
董祢自然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不够这只是传言,没有实证,所以董大儒还并且取消荣珉的资格,只是决定在第三关时特别考校一番。
董祢沉吟片刻,道:“那你且说说我不给你五哥机会的原因。”
阿雾心里一喜,知道这是董祢给自己的一个说服他的机会,若是话由他嘴里说出来,只怕就毫无转圜余地了。
于是阿雾整理了一下思绪后,才开口道:“先生,是怕我五哥和四哥从此兄弟倪墙,反目成仇,陷入死局。儒家讲,友悌,所以先生不忍。”
“哦。”董祢知道阿雾这是在拍他的马屁,但是这马屁拍得高,他也就笑纳了。
阿雾见董祢还是一副等着听下文的表情,便道:“第二条就是,修身齐家不严,一屋尚且不净,何以净天下。”
董祢的眉毛动了动。
阿雾会意道:“友悌,一条,家兄并未违背,他不忍违逆祖父和家父的意思,是为孝,不忍兄弟反目,是为悌。消息是我放出去的,只因我也要对家兄友爱,缘有亲疏,情有爱憎,我自然要为家兄抱不平。”
阿雾看了看董祢,见他不言,心下有些忐忑,道:“其二,家兄为人宽厚,心存莲花,所以看人皆是净土,经此一事,今后自能近君子,远小人。”
董祢还是不言,但手已经端起茶杯,这是送客的意思。
阿雾心里一急,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一定要沉着,沉着,还有什么是自己没想到的,阿雾的脑子飞速转动着,想起董祢的几个弟子最终都入了官场,为帝王育贤臣。自古贤臣,以“忠”字为第一。
忠!阿雾立时想到了。
“先生,我知了。”阿雾大声道。
董祢端起茶杯的手,又放了下去,笑着望着阿雾,示意她继续。
“先生不肯点头,是因为五哥并未为自己争取。事君以忠,君子以敢为天下先,敢为民争利为己任,人若事己不忠,且不敢为己争,又何谈事君为民,是五哥错了。”
阿雾说到这儿的时候,荣珢心都凉了,心里只叫唤,这丫头脑子进水啦,怎么忽然说起五哥的坏话了。荣珢就想开口,却被阿雾一个眼神制止。
“可若是这些五哥都知道,又何必拜在先生门下修行。五哥的文章能得先生青眼,想必先生也是爱他之才,如此美玉,未经雕琢,岂非可惜,可叹?”阿雾小人做大人样的叹息一声。
惹得董祢都笑了,“好狡猾的丫头,正的也是你说,反的也是你说,总之你五哥好,我也得收,不好,我也得收,是也不是?”
阿雾脸一红,知道自己是有些狡辩了。
“好,我且问你,若我肯给你五哥机会,当以何等方式?”董祢这一问,就是不愿意将安国公府的那段传言当做公案了。
“国家抡才也讲究拾遗卷,先生选弟子,自然也可效仿。何况,以一文定人才,有轻率之嫌。”阿雾谄媚地道。
“有你这等妹妹,想必做哥哥的,也值得我给他一次机会。”董祢笑道。
阿雾下山时,走路带风,脸上一直带着笑颜,没想到居然能说服董祢,荣珢在一旁狗腿拿袖子给阿雾扇着,“妹妹可累了,妹妹可渴了……”
唐音在一边笑得捧肚子,“阿雾。”
阿雾转头,“咦,怎么叫我阿雾了?”通常唐音都是叫她阿璇的。
“我觉得阿雾亲切。”唐音挽起了阿雾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