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玲知道紫扇这是动了怒,平素她闯了祸,就是比这个大得多的,也不过去挨十个手板子,因此她也不敢求饶,更不敢看一旁的紫坠和翠珑,“咚”地一声跪在地上,道:“姐姐,翠玲知道错了。”说了这一声才敢起来,自己走出门领罚去了。
这宫嬷嬷就是阿雾在江南请的专门负责j□j丫头的嬷嬷,如今是长久地跟在阿雾身边,专司她院子的刑罚。
“翠玲,又闯祸啦,这回挨多少手板子?”宫嬷嬷屋里走出来个十三、四岁的俏丽丫头,看着翠玲蔫搭搭的模样,就知道她又被紫扇罚了。
“二十。”
宫云听了,眉毛翘了翘,“这回闯什么祸了,惹得你紫扇姐姐这样罚你?”
翠玲张嘴就要说,宫云赶紧阻止了她,“去屋里吧,嬷嬷也在。”
翠玲听见宫嬷嬷也在,腿都软了半截儿,却也不敢吱声,乖乖地跟着宫云走了进去,挨了许久的训,这才出了屋子。手心儿都打肿了,一旁和翠玲好的妈妈、丫头见了,只同情她,有送药膏的,却每一个敢吱声儿问原由的。
这厢紫扇和紫坠屋里,翠玲挨了罚,紫坠也对着翠珑道:“这儿可不同江南,出去别给太太和姑娘惹事,小心嘴舌,不然可不是二十个手板子能了的。”
翠珑赶紧点点头。
气氛虽然很是压抑了一阵,但翠珑毕竟伺候了紫坠这么久,同紫扇也熟,约莫过了阵子,小孩子天性难免又忍不住说话道:“姐姐,姑娘这几日是怎么了,我远远瞧她脸色仿佛不太好?”
翠珑虽然也算是阿雾手下伺候的丫头,但阿雾屋里规矩是极严的,各有各的差使,不许这个差上的跑那个差上去伺候,尤其是主子跟前,决不许去上赶着去谄好,防着下头人间的争风吃醋,多少败亡的事情都出在这个上头。
因此翠珑不是贴身伺候阿雾的,就不许去她跟前晃,哪怕这时候主子身边没人伺候,若主子不出声喊她,她也不许上前。
所以翠珑只能远远地看看阿雾,心里关心,也只敢背后问问。
翠珑不知道阿雾的心思,但紫扇和紫坠却是知道的,两个人对视一眼,都不说话。这姑娘大了,烦心的事情就多了。
这当口,连紫扇和紫坠也开始想念江南了,那时候的日子多舒心啊,就是翠玲、翠珑两个小丫头说错点儿什么也不碍事,如今回了国公府可就不行了。
紫扇和紫坠心里和此刻阿雾心里挂着的是同一个字,“嫁”。
阿雾已经十三岁了,正是女儿家该开始说亲的时候,这时候订了亲,行礼下来也要大半年。
贵女出嫁,男方那边儿都要催好几次,娘家要一留再留,因为姑娘在家时娇养、尊贵,可嫁到别人家里,那就是做人媳妇了,上要伺候公婆,下要爱护弟妹,中要服侍丈夫,蜡烛两头燃,媳妇夹在中间受气,两头讨好,最是艰难。所以娘家和她自己都要争取在家多留些日子,真真假假一套规矩坐下来,到出嫁时也是十五、六岁上头了。
有那百年世家或书香门第,家世清贵,更是重视女子的教养,家下姑娘不到十八岁不许出嫁,说是要留在母亲跟前学好规矩才准出嫁,其实也是舍不得自己闺女。
越是这样人家的闺女越让人尊重。
不过出嫁晚归出嫁晚,但是订亲却要趁早,过了时候,别人就该怀疑这家的姑娘是不是有毛病了。
在江苏时,冲着荣三爷的面子,也有不少夫人、太太有意向想同荣府结亲的,但是崔氏和荣三爷商量过后,都没同意。
因为荣三爷知道自己是要回京的,怕阿雾嫁在江南,离家远了,以后若是受了气,连个说话诉苦的地方都没有。崔氏就更是舍不得了,如今除了荣三爷,阿雾就是她的另一个主心骨,离不得。
何况,待阿雾长大,又是那副模样,荣三爷更是操心、担心,这亲事就迟迟没定下,甚至连个意向中的人都没有。荣三爷夫妇商量着,只能回京再做打算。
可是安国公府是个什么情况,荣三爷最是清楚,阿雾的亲事越早定下越好,否则迟则生变,当心变成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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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雾也是这么个打算。以前小的时候,她未雨绸缪地想过,将来最后嫁个官职清贵人家,这种人家家风好,品级又不高,有荣三爷在上头看着,她日子一定过得好,这点儿自信阿雾还是有的。
但如今,阿雾愁着这张脸,她肯嫁,有眼力的人家也未必敢娶。取个媳妇不能永远藏在家里,都是要出来交际的,阿雾实在不适合见人。
当然船到桥头自然直,阿雾现下除了担心自己未来的亲事,心里还在琢磨荣四、荣五的亲事,这将是安国公府最大的变数。
荣四,今年十六了,亲事迟迟没有定下,一来是她本身人才样貌也确实不错,只差在了出身上头,至于品行外头人看个那么几次,哪里看得真切,女儿家出门做客,表现的都是好的一面。
荣四对亲事挑三拣四,二太太也不耐烦管她,由着她作,这就拖到了荣四十四、五岁上头,哪知去年二太太的母亲去世,她虽是出嫁女,但也算有孝,遇着荣四的亲事一事,她就推托说逢母丧不好出门,更不好为荣四说亲。
以至于荣四如今落得个不上不下,当年荣四的姨娘做下的“孽”,二太太早就等在今日,好叫她们母女两个仔细看看当日因,今日果。
至于荣五,今年夏天就要满十五了,她的亲事也没定下来,不过和荣四不同的是,荣五那是不愁嫁,国公府的嫡女,父亲又是未来的安国公,本身更是才貌双全,是京城贵女里数一数二的人物。说亲的险些把门槛都要踩断了,大太太就是不松口。一家有女百家求,荣五的亲事一直定不下来,大家都很能理解。
不过阿雾却知道大太太那可不是挑花了眼,不知道该选谁才好,荣五的亲事大太太是早就打定了主意的,她的眼睛可盯得老高的。
现今,皇城里好几个皇子殿下都到了可以成亲的时候了,又都没有定下正妃人选。四、五、六、七四位里,四皇子虚岁已经二十有一,是罕见的这般大年纪还没有正妃的皇子,最小的七皇子也一十有七了。
大夏朝的皇子都要正式成亲后才能出宫开府,这成亲的年纪有大有小,皇帝若要多留两年也成,不想留的早打发的也有。
不过禁宫里住着多不方便,这皇子殿下在宫外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可在宫里不得宠的话有时候连个大太监的威风都不如。所以,年纪到了十五的皇子都巴望着赶紧成亲开府。
四皇子楚懋二十一了还没成亲在历朝也算是异数了,不过他在十五岁时已经离了禁宫,搬入了祈王府。在四皇子十五岁上头,隆庆帝也曾为四皇子楚懋定过一个正妃,是云贵总督的嫡长女。
皇家一套三书六礼走下来,怎么也得一年。可那位嫡长女就跟老寿星吃砒霜——活得不耐烦了似的,上谕下来不过一月就上赶着“暴毙”而亡了。
皇家选媳送上来的人选,第一条就是要健康。人选定下来不到一月就暴毙,这可就耐人寻味了。向贵妃和当今皇后,忙不迭地替四皇子宣传克母克妻的命格,以至于楚懋到了二十一岁还是单身。
都说皇帝的女儿不愁嫁,皇帝的儿子也该不愁娶。但是四皇子楚懋是真正的“孤家寡人”,这件事情阿雾最是清楚。
楚懋出生时,他的母亲先孝贞后就难产而亡,如今十八岁定亲,准嫁娘不到一月就暴毙,再后头楚懋后来的皇后,也是个命短的,他刚登基为帝就死了,楚懋再立继后,不到两年又死了。楚懋唯一的儿子的母妃,好像也是难产死的。阿雾记不太真切了,但是脑子里有什么东西闪了闪,她一时抓不住,只觉得是极不好又极重要的事情。
不过阿雾更清楚的是,楚懋的这个“孤家寡人”命,他母后和后来的两任皇后且不论是不是身体不好或者神思抑郁而亡,但那位云贵总督的嫡长女实在死得冤枉。
年轻轻一条鲜活的命是被她老爹亲手扼杀的,就为了那位云贵总督不愿同四皇子楚懋拴在一条线上。这态度表示得可够决绝的。
只因几个皇子都大了,隆庆帝不立太子,如今成年的皇子都有机会问鼎大位,正是敏感时候,决不能站错队。
当此时就算是不能烧热灶,例如皇后的五皇子和向贵妃的六皇子,但也绝不能去烧冷得冻死人的灶,譬如四皇子。
倒不是说四皇子楚懋有个什么不好,这人本身是极好的,只可惜投错了胎。先孝贞后可把隆庆帝得罪惨了。皇帝的元后,死后不许附葬皇陵,至今还停棺皇家寺院大业寺中。
元后之死,皇帝不许天下戴孝,命百姓照常婚嫁取乐,隆庆帝更是大宴三天,就跟在庆祝似的,不到一月就立了继后,也就是当今皇后。
元后尚且如此,那四皇子楚懋在隆庆帝眼里是个什么样就更不好说了。从那之后,也曾流出过楚懋并非隆庆帝亲生子的流言,说孝贞后谥号里的那个“贞”字,是隆庆帝特地选来讽刺元后的。
当然禁宫秘闻,真实之象不得而知,便是阿雾,也从不曾在福惠长公主嘴里怎么挺过元后的事情。可是观长公主对四皇子的态度,阿雾觉得多半传闻是真的。无风不起浪,空穴不来风嘛。
话绕远了,又说回这云贵总督杨敬彪,若他女儿嫁给四皇子,不管翁婿关系如何,他在外人眼里这就得是四皇子一系的人了。今后别说升官发财,封侯拜相,只怕命留不留得住都还成问题。大位之争,成王败寇,是要玩掉脑袋的,可不是儿戏。
四皇子楚懋如今看来虽然无心大位,但是他实在是太碍人眼了。隆庆帝的前三子如今都已亡故,四皇子楚懋既是嫡又是长,在一部分老顽固的眼里,他就是理所当然的太子的不二人选。
可是看隆庆帝的意思,四皇子肯定是登位无望的,而五皇子或者六皇子如果要名正言顺的继位,这位四皇子将是他们必须铲除的人选。
而杨敬彪身为云贵总督,位居大夏朝官职最高的九位封疆大臣之一,已经是一品大员,起坐八方,称得上云贵地区的土皇帝,完全犯不着跟着四皇子玩这出必输无疑的夺位游戏。
以一个女儿换全家的平安和未来的前程,再划算不过了。
说了这么多的四皇子楚懋,其实目的就一个,大太太肯定是看不上四皇子的。阿雾心里暗自嗟叹,任你机关算尽,哪里料得到这个大冷灶,才是今后的万岁爷啊。
当今皇后的五皇子和向贵妃的六皇子一个十九、一个十八,近一年都流出了要选正妃,离宫开府的意向。
七皇子的母妃是个小宫人,真是前辈子烧了高香,才能生个龙种,但七皇子也是个不上不下的,问鼎大位的希望不大,但比起四皇子总算是要好些。
阿雾记得,荣五正是嫁给了向贵妃所出的六皇子为正妃,后来也的确得登后位,只可惜没享几天福,就和哀帝一起丧命在楚懋的屠刀下了。
阿雾一想到这儿,就打了个哆嗦,这安国公府可不是个好地儿,一定得想个法子脱身才是。只可惜安国公又是荣三爷的亲爹,这关系可真不好解脱。
因此,比起自己的亲事,阿雾当然更愁的是安国公府的事情。
阿雾正独坐愁思间,紫扇端了个狮首腰耳葫芦云纹的鎏金铜香炉又走了进来,支走了彤管,一脸的有话说。
阿雾:“怎么了?”
“姑娘,听说四姑娘的亲事定下来了,这就半月的事情,想来是咱们在船上的时候定下的。”紫扇一边说一边揭开香炉盖子,从随身带的荷包里捡了一丸阿雾爱用的香药放到火浣布隔片上。
阿雾“哦”了一声问:“定的什么人家?”阿雾虽说上辈子经历过这些年,但荣四这等小人物哪里能上她的心,所以她压根儿记不得荣四嫁给了谁。
“说是定给了老太太的娘家,建宁侯府世子爷的嫡次子做填房。”紫扇将镂雕葫芦文的紫檀宝顶盖盖在香炉山,又将香炉放到离阿雾五尺远外的一张高几上。
阿雾有些痛苦地拿手抚了抚额头。她虽然不知道那二老爷的庶子是谁,但是建宁侯府的侯夫人马氏,也就是老太太的娘家大嫂可是当今田皇后的姨母。他们家那肯定是五皇子一系的。
如今可好了,等荣五定了亲,安国公府自己家里就已经是两派相争了。
“听说是老太太给说的亲事。”紫扇又道。
阿雾点点头,表示明白。怎么说荣四也是老太太的孙女,总不能由着二太太一直作践下去,老太太一心想巴上田皇后,把荣四嫁回娘家这关系就更进了一步。
虽说荣四是庶出,但也算才貌双全,又有个荣五这样出色的妹子,别人也就高看她一眼。何况对方虽然是侯府世子爷的嫡次子,但将来也不会承爵,这又是找填房,也就不能多挑剔。
“姑娘,也不知道大太太要给五姑娘说个什么人家?”紫扇好奇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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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雾没接这话,反而问,“对了,这几日你得空找个时间去看看紫砚吧。”
“嗯。紫砚姐姐知道姑娘回来,只怕早就在等消息盼着进府来看候姑娘呐。”紫扇和紫砚自小要好,虽然几年不见,但也着实挂着她,也不忘在阿雾跟前儿说说紫砚的好话。
当初去江苏时,阿雾带走了柳京娘,将紫砚独留在京里,同彭奶娘一起支撑铺子,如今虽比不得柳京娘的能干,但已经历练出来,称得上是个人物了。
第二日,阿雾随着崔氏去上房给老太太请安,大太太见了崔氏和阿雾,脸上就浮起了笑意,眼里也带着慈祥,“璇姐儿快过来,你四姐姐和五姐姐这些年可时常惦记着你,如今你们姐妹也大了,今后也没多少时间可以坐在一块儿说话了,如今你回来了,你们三姊妹可要好生亲近亲近,将来即使出了阁,也要彼此扶持才好啊。”
大太太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这世上的人再亲,也亲不过自家人。”
大太太一番话,这就是要揭过以前的种种恩怨的意思。前债尽消,后头才好讲感情嘛。
见大太太如此热情,崔氏还有些忐忑,阿雾的心里却对这蛇蝎妇人腻味透了。好嘛,才不过一天工夫,这主意就打上了。
老太太如今还是看不顺眼崔氏和阿雾,但总算收敛了不少,脸上不见笑意,可也没找茬。
“你姐妹如今都长大了,你四姐姐、五姐姐都住在园子里头,春日里头,景色正好,正合了你们这般花一样的年纪,伯母我也给你在园子里头收拾了屋子,就在奇花园后头那个永恬居。离你五姐姐住的地方也近,闲来时你们可以一起做作针线、聊聊天。”大太太慈祥得简直很不能将阿雾搂入怀里似的。她大约还不知道,阿雾当初就知道是她背后使了手段促使了荣三爷出使外洋的事情。
大太太以为,她们两房并没什么恩怨,要说有,那也是三房欠了她的,是荣玠欠了荣珉的。所以现如今,大太太屈尊降贵来笼络阿雾,她以为阿雾和崔氏都该受宠若惊,感激淋涕的。
阿雾笑了笑,算是默认了大太太的话。女大避父,府里的姑娘单独辟院子住是惯例,大太太这样安排,很正常。只是唯一不正常的是,她早就知道阿雾要跟着荣三爷回府,怎么搬行李时不直接让下人把阿雾的东西搬到永恬居,弄得如今非要再搬一趟。
可见大太太这主意是昨日见了阿雾后临时起的。
从老太太的上房出来,大太太立即就开始让人去帮阿雾搬东西。荣四、荣五两个则邀请了阿雾一起去园子里坐坐。
才两年多不见,荣四和荣五都已经成熟了不少,至少荣四眼里那酸涩尖刻的嫉妒已经懂得隐藏了,嘴巴上有了贵女该有的封缄。
荣四在小丫头端着的青花瓷盆里净了净手,提起提梁壶将桌上茶盘里的甜白瓷凸浮喜鹊闹枝头茶杯给浇热。这是二十几年前从南边儿流传过来的近几年才在大夏朝的京城盛行的一种新茶道,讲究和、静、清、寂四字。
今人不再饮用团茶、沫茶,在大夏朝立国十年的时候,太祖正式下谕旨废除了团茶进贡,改茶制为叶茶(散茶),散茶之道在南边儿经过文人、大儒、茶客、诗友几十年的发展浸淫,成熟后逐渐传到京城,彻彻底底地取代了前朝点茶、斗茶之风。
阿雾见荣四有模有样地炫耀着茶道之艺,接过茶低头啜了一口。
“六妹觉得这茶如何,可是南边儿传过来的狮峰龙井,一年就那么一点儿产量,等闲都尝不到,还是上回姨婆送我的呐。”荣四这话成功地让阿雾对她的印象又改了回去。阿雾这回回来初见荣四时,她婷婷静然而立,瞧着至少有荣五七分气质了,可如今说这话,就又如当初小时那般浮躁、轻率了。
“还没恭喜四姐姐定亲呐。”阿雾放下茶杯,站起身,双手执礼,向荣四躬身。
荣四的脸色顿时显出得色来,笑着来拉阿雾,“咱们姐妹哪需如此虚礼。”
不过荣四还没碰到阿雾的袖子,就被她巧妙地躲过了,阿雾如今脾性渐怪,便是崔氏也不能随意触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