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节

    ☆、80晋江vip
    荣三老爷在书房内坐定,定定地看着阿雾。阿雾有些心虚地摇着团扇。
    “得了,放过你那扇子吧,你那眼睛滴溜溜的,能骗过谁,”
    阿雾懊恼地“奥”了一声,有些泄气地坐了下来,为自己不能练就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夫而懊恼。
    “说吧。”荣三老爷这会儿心神都回归了正位,他这个女儿打小就敏慧,既然做得出这样的事情,必然是有原因的,只是胆子也太大了些,连自己的小妾偷人的事情,她也敢闹了出去。
    阿雾撒娇地笑了笑,“女儿也是不得已。不知父亲如何看朝中形势?”
    荣三老爷回瞪了阿雾一眼,说小妾的事,怎么又扯上朝政了,也不知这丫头片子脑子里都想的什么。
    “哦,你个闺中女儿,关心政事作何?”荣三老爷不答反问。
    阿雾撇撇嘴,就知道他这样的政客不见兔子不撒鹰,绝不会轻易评论朝事的,哪怕是在自己女儿跟前。阿雾也知道荣三老爷定是看不上她的“妇人之见”的。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女人如何能不关心。”阿雾缓缓道。
    荣三老爷眼睛一睁,没想到阿雾居然由此境界。
    “哦,怎么说?”
    到了这个地步,阿雾也就不耐烦跟荣三老爷绕圈子卖弄了,“如今圣上龙体渐弱,几个皇子又大了,各怀心思,皇后娘娘同贵妃娘娘已经势同水火。四姐姐的亲事攀上了皇后娘娘那边,我们一回来,大伯母对我出人意料的礼遇,嘴里常说什么让我今后提携五姐姐,爹爹,你说我怎能不担心?”
    荣三老爷一惊,没想到阿雾敏感若此,而他那大嫂好打算,居然要将他们这一房吃干算尽才罢休,荣三老爷搁在圈椅扶手上的手捏成了拳头。
    “你不看好皇后娘娘?”荣三老爷已经听出阿雾的意思,她这样做是为了彻底将三房从安国公府割裂出去。
    “不敢。若真能有从龙之功,当然是绝好的事,可纵观上下前年,这都是一场大赌博,输的人倾家荡产,可赢的人就未必安享天年。我以为预期去赌不可预知的未来,还不如坚守忠君之道,今后无论谁君谁臣,只要秉着一颗忠君之心,定然无虑。”
    “好。”荣三老爷几乎要为阿雾的话击节拍手了。这样的念头是他几经苦思,又和师从董大儒的荣玠商量过几回,这才得出的想法,没先到阿雾一个区区内宅女子能看得如此透彻。
    从古至今,人之兴亡,都在一个“贪”字。如果不是贪图从龙之功,又怎么会去豪赌。儒家讲求中庸为立身之本,这个中也是忠。只要做到了这个字,任他地动山摇,我自岿然不倒。
    但是安国公显然没有这个眼界,国公府败落,他急需一个重新振作国公府的契机,所以他要去豪赌。
    “女儿怕爹爹为难,自古孝字当头,所以女儿就斗胆做主,不叫爹爹知道,就让女儿来承担这不孝之罪吧。”阿雾慨然道。
    荣三老爷像是不认识阿雾一般,惊叹地看着自己的女儿。果断英睿,容貌倾城,这样的孩子将来要嫁个什么人才不致埋没啊。
    “你什么时候开始布局的?”荣三老爷很会抓重点,如今不愧是官场老油条了。
    阿雾低垂螓首,不好意思地道:“从爹爹出使外洋开始,当初只是备下,也并不确定会不会走到这一步。”
    荣三老爷长长地出了口气,“阿雾,你切不可……”切不可什么,荣三老爷不好说。智者近妖,又是这等容貌,真不知是福是祸。
    可阿雾立时就明白了,“女儿知道的。”其实阿雾比荣三老爷更为谨慎,更是战战兢兢地在过日子,总觉得这日子是她偷来的,总是要付出代价的,只是她如今还看不出而已。
    荣三老爷见阿雾如此灵慧,一点就通,既欣慰又眼涩。像阿雾这个年纪的姑娘,正该是在父母膝下承欢,无忧无虑的时候,可她却因着父母的缘故早慧至此,年纪轻轻心里却没有一日是轻松的,处处未雨绸缪,反倒为父母策划无忧,荣三老爷如何能不眼涩,连鼻子都有酸涩了。
    荣三老爷默了片刻才道:“仅为这次的事,你祖父是不会同意分家的,就是你祖母恐怕也不会同意,你以为下一步为父该如何?”如今三房可是她的钱袋子。
    阿雾说了一句,荣三老爷眼睛一亮,旋即陷入沉思,良久后才道:“你回去吧,让我想想。”
    当然不是想想该不该做,而是该怎么做了。
    阿雾轻轻一福,转过身正要走出门去,却听得荣三老爷喊了她一声,“阿雾。”
    阿雾转过头,“爹爹还有什么吩咐?”
    看着女儿纤细的腰肢和瘦弱的肩膀,荣三老爷动情地道:“阿雾,今后这些事你都不要再想了,一切都有爹爹,爹爹这辈子没什么大的念想,唯盼着能护着你和玠哥儿他们安安康康就好。”
    阿雾的眼睛一酸,不管荣三老爷今后做不做到这一点,可在眼前,他的情感是真挚的,承诺也是有效的。
    “爹爹。”阿雾嗫嚅道,不知该如何回应。
    荣三老爷摆了摆手,示意她下去吧。
    阿雾走出门,仰头长呼了口气。从心底来说,她对荣三老爷是愧对的,总觉得这件事情没事先同他商量,算计到了自家人头上,有些过分了。可分家是势在必行的,她还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做,那么多的人要护着,逼得她不得不算计满腹。
    荣三老爷和崔氏对她的情分,让阿雾不能不感动,可福惠长公主也是她的母亲,尽管她对自己毫无感情,可阿雾却忘不了上辈子的事情,在她心里福惠长公主是她不可取代的母亲。但对荣三老爷和崔氏,阿雾也是同样的敬爱和感激。
    阿雾以前拿不准荣三老爷的心意,好在如今已经可以确定了。
    阿雾走后,荣三老爷叹了口气,自家的闺女倒底还是良善的,像王氏这种人,死千百次荣三老爷都不会怜惜。阿雾不是那被戴绿帽子的男人,所以她不能理解男人的这种心理,哪怕是自己不要的,厌恶的,也断断容不得她去红杏出墙。
    不过荣三老爷却不得不考虑阿雾的意见,因为阿雾并不仅仅是因为同情王姨娘才想留她一命。若阿雾真同情她,就不会将她里里外外利用得干干净净。
    这桩热闹明面上是安国公府的世子爷霸占庶出三弟的小妾,还偷偷生了儿子,可只要有人去放放风,很快舆论就能转为是那小妾瞧不起三房,转而高攀世子爷,那是王氏的淫、荡,世子爷荣吉盛了不起就是担上个管不住雀鸟的罪名,那是小瑕疵,男人总是格外能理解男人的不能自禁。
    所以王姨娘必须被保住。且不说要不要她反口告荣吉盛乃至荣吉兴,光是这样一顶大帽子下荣三老爷都没整死王姨娘,那就可见王姨娘必有不死的理由,这个理由么,只要有心人引导引导,完全可以变成她是被逼迫的,誓死反抗的,但是奈何不得强权,当时荣三老爷又在外洋,生死未卜,家里只有孤妻弱女。
    但是王氏活着,就是颗钉子,安国公肯定是容不下她的。荣三老爷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寻思着该怎么去求情。
    当下,荣三老爷起身,换了身袍子,带了小幺儿去了大房。荣大老爷,也就是世子爷,听得荣三老爷来了,心里一紧,他对老三对有些愧疚的。可又正因为这份愧疚,长久地刺激了他在同王氏寻欢作乐时那种吃禁果似的快乐。
    “老三这当口来做什么?”荣大老爷心虚,怕荣三老爷气不过,还要打上门来。
    “都是你做的好事,打死你也活该。”大太太气得胸口这会儿还在疼,荣五的婚事至今没有敲定,眼瞧着可能有点儿眉目了,却出了这档子事,真是丢死人了。
    其实阿雾在这当j□j出这件事,又何尝没有要搅黄荣五亲事的意图在内。虽则荣五就是嫁给哀帝也没有好果子吃,可毕竟她有一段时间,尽管短暂,会母仪天下,阿雾就得给她下跪,到时候老太太和大太太的尾巴还不知道要翘得多高,又要多生出多少的幺蛾子来,阿雾不得不防。
    “你就别说了,我心头也难受。”荣大老爷今天被自己老婆、老爹、老母轮番说教了个够,心里也冒起了火,这会儿老三又要打上门来,他胸腔也一股子邪火。“我去书房见他,看他要怎样,哼,我就不信他不顾我是他大哥了,不过是个小妾,就这样不依不饶的。”
    荣大老爷在书房坐好,背挺得直直的,心里做好了打算,要来个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甚至要先发制人,说王氏的不是,再动之以情,表示不要为了个女人坏了兄弟情谊。
    可出乎荣大老爷意料的是,荣老三的态度非常平静,不像是来兴师问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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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哥。”荣吉昌拱了拱手。
    “坐吧,你来是……”见荣吉昌如此,荣大老爷反而不知该怎么说话了。
    荣吉昌撩了撩袍子坐下,“大哥,今日白天是我冲动了,你也知道,哪个男人遇上这样的事都难免失控。”
    荣大老爷赶紧道,“我知道,我知道。”他已经听出老三是来修好的,荣大老爷心头松了口大气,觉得老三这个人还是有优点的,至少重情义,友悌兄长。
    此刻荣吉昌赶来修和,对连番被训,又被老婆唾弃和众人羞辱的荣大老爷来说,简直不次于雪中送炭了,何况荣三老爷还是当事人,这一份谅解,对荣大老爷就格外的可贵了。
    “老三,这件事是哥哥做得不地道,可都是那王氏狐媚多妖,我……我也是好心,当初老二欺负了她,我看她可怜才收留了她,哪知道……”为着当初荣二老爷也欺负过王氏的事情,荣大老爷没少嫉恨他,他越是稀罕王氏,就越发讨厌他二弟。而今日事发,明明当初老二也做过,可他屁事没有,自己做同样的事情却落得一身骚,荣大老爷觉得老天爷也太不公平了,所以这会儿很不吝啬地要把荣老二也拖下水。
    荣三老爷点点头,“那王氏也是可怜人,当初我出使外洋,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临走时也吩咐过你弟妹,那王氏年纪轻轻何苦为我守着,叫她见到合适的人就把王氏放出去。不曾想,她也倒是会修造化,尽然跟了大哥。”
    荣大老爷听到这儿,越发觉得荣老三的话顺耳,原来他不是霸占弟弟的妾氏,那妾氏他本就要放出去的,只是他没能等到王氏放出去,就和她有了情意而已。
    “当初她犯了事,是大哥救了她,大哥也是好心。她现下又替你生了儿子,替咱们国公府开枝散叶,虽有过错,但倒底是环哥儿的亲生母亲,若环哥儿长大后,知道是咱们处死了他娘,他该……”荣三老爷忧伤地皱了皱眉头,“我一想到这儿就难受。毕竟是一夜夫妻百日恩,环哥儿又是我侄儿,我……”
    说起环哥儿,大老爷也想起了自己这个胖乎乎的儿子,他虽另有儿子,可都不如环哥儿生得好,又不如环哥儿肖似他,大老爷对环哥儿是真心喜爱。对王氏,也多有怜惜。昨儿晚上,他们还在一个被窝里颠鸾倒凤,甜蜜无比,明日就要送掉她的命,大老爷也舍不得。
    何况,女人家总爱胡思乱想,王氏曾不止一次问过荣大老爷,如果他们的事儿发了,荣大老爷可会护着她,荣大老爷当然是胸口拍得老响地道:“当然会!”
    想到这儿,荣大老爷更是内疚,想到那如花似玉,身材丰腻白皙的尤物就要香消玉殒了,再也享受不到她那殷勤、柔媚的伺候,他也有些舍不得。
    当荣吉昌说出这样的话时,荣大老爷也不是傻子,一听荣吉昌的话,心里就一动。
    “谁说不是呢,只是像王氏这样不守妇道的人,活着也是丢脸,只是可怜我那环哥儿。”荣大老爷动情处还洒了两滴泪珠子。
    “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咱们这样的人家,更该慈德持家才好,按我说,将那王氏送到姑子庵去不久一了百了了,今后环哥儿长大也不至于怪我们当爹的和当叔叔的。
    荣大老爷眼睛一亮,一把抓住荣吉昌的手,激动得口喷白沫地道:“老三,哥哥这儿替我们环哥儿谢谢你了。”
    第二天一大早,荣大老爷就很积极地叫上荣三老爷去了安国公跟前,替王氏说话。
    “这样的女人就该浸猪笼,你们居然还替她求情?”安国公怒其不争地看着两个儿子。
    “爹,王氏再不好,毕竟她生了环哥儿,将来环哥儿长大了,问起来,该怨我了。何况,咱们这样的人家讲的是行善积德,毕竟是条命,把她送进姑子庵,也是了结,还可以为环哥儿积点儿福。”荣大老爷哀哀地求着安国公。
    “你难道没儿子吗,要稀罕个庶子?”安国公气恼自己这要继承家业的大儿子的糊涂昏庸。
    “爹……”荣大老爷别有深意地看了荣三老爷一眼。荣吉昌也是庶子,他娘当初不要脸的爬了自家老爹的床,生了这么个儿子,自家老爹还不是稀罕,怎么又不嫌弃出身低了。
    虽然两者不可相提并论,毕竟荣三老爷的姨娘当初不是有夫之妇。可这当口,安国公也不得不考虑荣三老爷的感受。
    “老三,你怎么说?”安国公索性把责任推到荣三老爷的身上,他总不愿意王氏活着的,让他一直戴着绿帽子。
    “我……”荣三老爷也看了一眼荣大老爷,这一眼也很有深意,然后才低声道:“毕竟是条命,送进姑子庵也算干净。”
    安国公如何不懂荣三老爷的意思。都是老大糊涂,居然还要找老三来斡旋。
    安国公叹息一声,“罢了,今后这家业都是你的,你要怎么做就怎么做。”
    荣大老爷听了既欢喜又忐忑,老头子这是要放权的意思吗?
    当柴房的门被打开,阴暗的屋里照进一丝阳光时,王氏缩在墙角抱膝坐着,木然地抬起头,心里眼里满是绝望,这大概是她最后一次见太阳了吧?她昨晚几乎哭瞎了眼睛,吼破了喉咙,都没用,没人要听她说话,她只有一个下场,不用人说,她也知道。
    “出来吧。”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站在门口,厌恶地对王氏喊道。
    王氏愣了愣,她本以为这开门就要灌药或者送来三尺白绫的,王氏站起身,慢吞吞地挪到门边,想尽量多活一刻。
    “磨磨蹭蹭干什么,还不快走。”马婆子大声吼道,这样的女人她打心底瞧不起,也是府里主子开恩。
    “妈妈,这是要去哪里?”王氏忐忑地问道。
    “送你去水济庵,国公爷开恩,留你一命,像你这种女人死不足惜,既蒙主子开恩留了性命,可记得从此安安分分,多为主子念几本经。”另一个脾气稍微和缓点儿的婆子开口回答。
    王氏简直喜不自禁,顿时就哭了起来,可嗓子沙哑哭不出声,只下雨似的落着泪,忙乱地给两个婆子都下跪谢恩。
    “起来吧。”两个婆子对她既厌恶也可怜。
    王氏站起身,理了理思绪道:“我该去给国公爷磕头谢罪。”
    “国公爷哪儿耐烦见你啊,也是你命好,大老爷和三老爷都给你求情,国公爷才留了你性命。”
    荣大老爷给她求情,王氏多少料这点儿,可她万万没料到荣三老爷会给她求情。王氏向三房的方向望了望,想起那年她初见三老爷时的光景来。
    红袖添香,煮茶泼墨,曾经是何等的快乐。
    其实这完全是记忆在经年后,被洗涤得只剩下了美好,实际上红袖添香恐怕就那么一回,煮茶泼墨未必有之,但记忆的模糊处加上了美好的想象来描补,就让王氏泣不成声地后悔了。
    “我对不起三老爷,临走前想去给三老爷磕个头,求妈妈去跟老太太说一声,我这一走就再也回不来了,也让我再看看我那可怜的环哥儿。”王氏跪在两个婆子的脚下,苦苦哀求。
    那说话和婉点儿的婆子看她这副模样,也有些不忍,她是府里的老人,如何不知大老爷和二老爷的品行,这王氏虽然是自己不检点,可那也是上头那两个爷做的孽。因此答应她去老太太跟前说一声。
    老太太听了本要发作,想见环哥儿那简直是做梦。
    可老太太又旋即一想,这王氏如今还是要算作三房的姨娘,坏了心眼子来勾搭自己的儿子,这名声坏得不能再坏了,让她再去三房给崔氏添添堵,顺便好叫人不要忘了这王氏是三房出来的人,三房如今正有个姑娘,刚好是说亲的年纪。自己父亲的后院出了这等不要脸的娼妇,哼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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