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妨,老头子阖家都投奔了家主,写张身契便是了。”杨老先生说得风轻云淡。
只是世上多是奴婢想方设法要脱了奴籍,岂有这好端端的人家,赶着上前为奴为婢的理儿?且林家给的酬劳不少,这杨家的日子并不是难以为继。
“不可,不可啊!”林管家向来敬重这位曾经在漠北战场上厮杀过的老人家,坚决不应。
“你也只是管家,说话也不是完全作数,还望报与家主,且让她来决断。”杨老先生也不退步,只让林管家报与黛玉。
“如此,先生还请回,如今家主已经歇下,明日再说。”林管家道。
“好。”那老先生答应着,又领了自己的两个儿子,一瘸一拐出了主厅。
林管家见张姨娘摇了摇头,心领神会,他们还是先拖着,这老人家拍是一时钻了牛角尖,不知为何要上赶着来做林家的家奴,先缓和几日再说。
第49章 落单
四十九、落单
五月里黛玉并不得空, 先是忙着准备过端午, 这节才过不久, 太后召了她进宫住了几天。出宫才没几日,五月十六又是柳皇后的千秋, 好在这次柳皇后特意说让姑娘们都好好打扮上, 莫要再用宫中给的妆饰, 只是命妇们倒还是要按品大妆的。
群臣朝拜,各自献上千秋之礼, 自是花样繁多, 千奇百怪。黛玉虽然有些身家, 这些年的经营也赚了不少银钱, 只是她多将利润用于行善,也不愿与那些人家攀比些什么, 送柳皇后的乃是自己家中珍藏的一套古籍孤本。
贺过了千秋不久, 柳皇后又召了黛玉进宫,让她瞧着这些节礼可以喜欢的, 自己挑了去,黛玉不敢要,想到若是偏宠太多反是会为黛玉招来祸事,柳皇后倒也不勉强, 挑了几部书送与了黛玉, 又吩咐下去,给各公主、郡主、县主,王侯将相的姑娘, 都有一两样赏赐。不患寡而患不均,那她便谁都赏吧!
六月里毓园的明波湖中开了第一茬荷花,毓园是京中一个皇家园林,因钟灵毓秀而得名,其中最出名的就是那一池子种瓣荷花,据说这园子是前朝一个富商为爱妻所建,行商之人走南闯北,无意间得了几株重瓣莲花,那富商便将这荷花带回了京中,在这明波湖上种下,还在旁边起了个庄园。
只是光阴似箭,那富商家不知几度沉浮,先前的庄园也只剩残迹,只余这一池莲花。本朝建朝之后,便在这湖边专门建了个园子,取钟灵毓秀为名,称之毓园,供皇室之人避暑赏荷。
这毓园的重瓣荷花也是奇得很,开得比寻常荷花早上半个月,且非明波湖不能使其成活。自这重瓣荷在明波湖种下,百余年来有不少人从这湖中移植过荷花,皆不能成活。是以每年夏季里,这毓园总要开上好几次宴席。
如今这第一茬荷花已然开放,便又到了一年一度的荷花宴了。
六月初,天还没那么燥热,是以宫中妃嫔乃至今上,接会来这园中住上几日,赏赏这重瓣荷花。诸位嫔妃总是在那宫中闷着,如今能出宫散心,自是欢喜非常,虽然平日里难免有些嫌隙,如今倒也愿意一处想想出了宫找些什么乐子,柳皇后一向身子不好,这些事宜皆让三妃看着办便是。
只是荷花宴向来会邀上各家贵女,今年也是少不了的,宫中自有女官拟了帖子,往各家送去,黛玉作为从三品的县主,自然是在其列的。
“此次不知又要去待上几日,倒是多备些衣物吧!”张姨娘正领着紫鹃和雪雁收拾东西。
“这荷花宴邀了各家女儿,至多也就去三四日,不必要的物件就莫要带了。”古嬷嬷在一旁道。
“可是,此次家主前去,还是古嬷嬷作陪吗?”荷姨娘问道,毕竟这古嬷嬷终究是太后身边的人,虽然镇得住人,比之黛玉的贴身丫鬟有时确实不便。
“以后自有你们作陪的时候,好生收拾物件,衣物首饰,不可太次,也不可太过出挑。”古嬷嬷冷声道。
六月初六,宫中之人早早便出了宫,前一天禁卫军们就清了道,是以就算老百姓想一见圣颜,也没得这个机会。这道路被肃清,又不是头一遭到这园子中避暑,宫中内侍宫女,早已熟门熟路,是以太上皇,太后,并者明帝和柳皇后,以及此次跟随而来的妃嫔皇子,当日就被安排妥当,并没有出什么乱子。只是新添了皇子的何美人以及有孕的元春被留在了宫中。
六月初八,正是帖子上所说荷花宴开宴之时,各家贵女早早就到了毓园门口,有些相熟的门口见了便一路说着话,往内园去。
只黛玉和这些贵女们皆是不熟,连泛泛之交也算不上,加之身边服侍的又是古嬷嬷,也没有哪位贵女来与她搭话,一主一仆入了园子,直直就往太后下榻的院落中去了。
这荷花宴上各家贵女,有的是几人一同被安排了院子,诸如景幻儿这样有姐姐是宫妃的,倒是会和姐姐一同住下。比如宁溪郡主这样的,自是和齐康王妃住了一处。
只是能来这园中消暑的妇人,只能是皇家之人,是以北静王妃虽然也是王妃,只可惜是异性王,来参加宴席倒是可以,却不能如同这些宫妃一般,在此住上十天半个月,尽赏莲池风光。
“娘娘,臣女觉得将这些姑娘们聚到一块,其实总免不了劳什子事,倒不如清清静静各过各的才好,只是如今各位皇子将近婚龄,往后这样的宴席怕是会更多吧!”黛玉给一旁的皇后斟了茶水,问道。这古嬷嬷一来,就把黛玉扔给了皇后娘娘,自个去找太后叙话了。
“也倒是有些关联,且自古内宅与外务并不能两断,如今这些姑娘家今后便会是各家夫人,或是后宫妃嫔,自然是要好好聚聚了。”柳皇后笑道,意有所指。
“只是照理说来也当让你与这些人多多熟识一番,只可惜本宫觉着倒是没那个必要,加之因得本宫和母后……倒是把你立成了靶子。”
“无妨,既是恩典,那便受着,臣女本也不善交游,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人说不遭人妒是庸才,好歹这样说明臣女算不上庸才。如今臣女在这院里,哪里的乱箭会伤得到。”黛玉笑道,表示自己并不介怀,因得宝钗那一番算计,她如今并不想和那一堆女儿家扎堆。
“只是我林家祖宅的荷塘里,也种了不少莲花,却不知何时才能回姑苏去,想来今年盛夏,它们定然寂寞。”黛玉看着那一池荷花,有些惆怅。
“莫要轻举妄动,再过一二年,就当留在此处陪陪本宫与太后吧!”柳皇后安抚黛玉道。
黛玉心下明了,若如今她表现得太过急于回乡,别家不说,单说这贾府,说不准会用什么手段就将她留了下来,若她回了苏州,山高皇帝远,如今尚有太后皇后等回护一二,但若离了京,就算她们有心回护,也鞭长莫及。
其实要黛玉守孝期满便进京谢恩,就是柳皇后的主意,为的就是皇城跟下,自己好歹看得见。若说黛玉在那苏州先时几年安稳,不过是因为尚在孝中且年龄又小,那些人不过是候着日子,伺机而动罢了,谁让这林家,实在是一块肥肉呢!
柳皇后也有些犹豫了,先时柳老将军所说,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一时莫邪进来了,像是有事禀报。
“圣上说明日安排了彩舟游湖,还可摘荷花,不知娘娘身子可好些了,可愿同去?”
“本宫如今小日子,身上不便,终归还要住上些时日,不急于此时,难得出来一次,倒是让圣上和诸妃不要因得本宫扫了兴致,如实回禀圣上便是。”柳皇后道,挥挥手让莫邪退下。
见黛玉面有惊讶之色,微微一笑,“今上多疑,最爱听真话。”
“是。”黛玉颔首道,却不知柳皇后为何如此提点自己,心中默默记下。
“明日游湖你也去吧!这明波湖的莲花也有些看头的,只是自己小心些,毕竟水火无情。”柳皇后道,黛玉心中记下,是夜古嬷嬷伺候黛玉睡下,为她备好次日的衣服鞋袜。
第二日天晴得好极了,一早,用过早食,妃嫔何各家贵女便来到渡口,只为着乘船游湖,妃子们自是喜欢大的彩舟画舫,可这些姑娘们却独爱轻舟一楫,这些年来每每游湖她们都爱乘这舟,一叶扁舟可驶入花淀之中,采莲再方便不过。
“林姐姐,咱们一处吧!难得今日娘娘放了我们出来玩耍!”上前说话的却是湘云,在她身旁的还有探春。她们原是公主侍读,公主们是不让乘这小舟的,但是娘娘们却放了这侍读让她们自去玩耍。
黛玉点点头,将维帽戴好,便和这二人一同上了一艘小舟,同乘的还有二公主的侍读葛尚书家的庶女葛灵。
四人同乘一舟,并一划船的内侍,还有一船娘,别说这小小的扁舟,倒是比那大船要灵便得多,不多时三三两两划上了辟出来的水道,往那荷花荡里隐去了。
“还是这湖里的荷花好,开得旺不说,船也划得开,大观园那荷花池子还是小了些。”湘云看着池的荷花,爱得不得了。
“那池子虽小,好歹也能放两艘船了。”探春笑道。
“昔年我最爱留得残荷听雨声,如今看来接天莲叶无穷碧也是极好的。”见风光甚好,黛玉也笑道。
“莫说这些了,这小船上备了剪刀,难得有机会至此,咱们也要采几朵花回去才好,这一年里就只得这么一次呢!”一旁的葛灵也道。
“姑娘们若要摘花,且等回程不迟,如今先摘了花,过不了多时日头辣了,这花儿必会蔫了,不过若是姑娘们喜欢,倒是可以摘上一两朵先赏玩着。”后边摇橹的船娘提醒道,这么些年,这些姑娘们每每游湖,总要摘上许多,她倒是见怪不怪了。
于是诸人便每人摘了一朵荷花赏玩,这荷花淀里开辟的水道弯弯曲曲,湖中有好几处湖心岛,上面皆有渡头,亭台,如今还备了茶水糕点,乃至如厕之处,供游览到那处的人们使用。
这一艘小船停靠在了一个名叫白芦洲的湖心小岛,因得这岛略小,便什么也没设,只是却是长了不少芦苇,上面设了些栈道,盖了间茅亭。
湘云只喊热,便要修憩一番,黛玉觉得这栈道别致,交代了探春,自己走走,让她们走时唤她一声,自己往那栈道那头去了。
不料这芦苇荡中居然有几窝野鸭子,如今刚出了壳,毛茸茸的,甚是喜人,黛玉蹲下身来,却见有几只小鸭居然自个爬上了栈道,有一下没一下啄着黛玉的手,黛玉想到她们原也带了些糕点,想着不如拿了来,邀姐妹们一同喂鸭子,起身回头。
然而那茅草亭中,哪里还有人在?再看那渡头空荡荡的,先时的小舟也不见了踪影。
作者有话要说: 有的读者说,没有撕破脸皮的,慢慢来嘛,一次撕完了多不过瘾啊~( ̄▽ ̄~)~
啊!我讨厌医院!
第50章 解困
五十、 解困
黛玉绕着这栈道, 环者这小岛走了一圈, 再看那湖面之上, 这小岛周围环着都是荷花荡,还有不少成片的芦苇, 如今哪里见得到人, 事已至此, 黛玉倒也不寄希望于有人会折返来接她,若不是有人存心算计, 又何至于此?
黛玉立在那茅草亭子里的阴凉处, 看着远方的荷花荡微微叹了口气, 先时几只鸭子又追了过来, 绕着黛玉的裙角嘎嘎直叫唤。
“小家伙们,如今只得你们陪我了” 黛玉蹲下身摸了摸那只一直在啄她裙摆的鸭子, 好似那裙摆可以吃似的, 真是蠢得紧。
“承安县主倒是泰然,反是我多虑了。”随着哐当一声响, 似是又有人靠了岸,黛玉抬头一看,来人却带了维帽,独乘一舟。
那人款款而来, 行至黛玉跟前, 摘了维帽,正是景国公家的景幻儿。景幻儿嫌这些鸭子聒噪,略一抬脚, 便将其中一只踢得滚了几个圈,其它两只见状,也立马落荒而逃。
黛玉见景幻儿如此,眼中闪过几丝怒色。
“我晓得县主在这岛上落了单,便带了人来救你,这份恩情,县主就不必谢了。”那景幻儿皮笑肉不笑,微微招了招手,只见那舟山原本架船的‘船娘’登上了渡头,看那身形,并不像是女子。
“本县主自入京以来,少与京中贵女交道,却不知何事得罪了这位姑娘,还望给句明话?”黛玉见那男扮女装之人渐近,自己边说边往后退去。
“做了什么县主心中有数,这栈道也是有尽头的,县主若是自己投了湖以示清白,那自是再好不过的。”景幻儿见黛玉一步步往后退,冷笑道。
“真不愧是景国公家的姑娘,出手便如此不凡,承安倒是愿姑娘你达成所愿,只是姑娘所图,怕是阖京皆知,何必与我为难。”黛玉笑道。
“你如今还笑得出来!?”景幻儿见黛玉依旧笑得出,心中窝火。她原觉得这黛玉不过就是个孤女,就算有些封号家财又当如何,只薛内侍无意间说漏了嘴,原来这安乐王不仅先时半道截过一次那贾府的宝玉,在黛玉小住贾府那些时日,还特意把贾宝玉拘了出去。
景国公府是什么地方,先时柳皇后和贤德妃那一番交锋,早已被摸了透彻,景幻儿略一上心打听,先时黛玉出宫腹痛便是这安乐王策马闯宫找的太医。
景幻儿在家中向来娇宠,自她知事以来便对安乐王妃之位志在必得,黛玉这身份怕是肖想不得那王妃之位,只是这么些年来,安乐王哪里在意过哪家姑娘,是以这景幻儿更容不得黛玉了。
“笑不出来,难不成要哭?”黛玉见又有一只小鸭子追了过来,弯腰轻蹲将它捡起来,捧在手心里,免得又被人踢到。
“我倒要看看待会儿你可笑得出!”景幻儿气得两眼通红,神色狰狞,又冲后面招了招手,示意那男子上前来,可身后并不反应,正欲回身,却被人用帕子捂了口鼻,晕得不省人事。
“看你这气定神闲的模样,是不是早察觉了本王也在这岛上?”只见那人一身劲装,浅浅的烟灰色,似是为了藏身,特意选的,剑眉星目,鼻梁英挺,不是安乐王却是谁。
“臣女先时在这岛上转了一圈,您那腰佩上的金珠闪得紧。”
黛玉将鸭子小心放回芦苇丛中,说道。黛玉认得那腰佩,昔年她坐在芙蓉花下,安乐王风风火火闯了进来,气呼呼说过两句话又大步流星走了,黛玉没记住他模样,却记住了这腰佩。
“本王救了你,你难道不应该多谢本王救命之恩吗?”安乐王把这景幻儿随意放倒在地,也顾不得这地上脏也不脏。
“殿下既然在此,便知臣女是缘何受这无妄之灾,又有何可谢?可否劳驾殿下把臣女的维帽还来?”黛玉见那寒继捡起了先时落在亭中的维帽。
“哦。”寒继有些迟疑,毕竟黛玉若是戴上维帽,他就看不见佳人模样了,但见黛玉被晒得脸颊微红,还是把维帽递了过去。
此时忽得听得一声唿哨,寒继连忙把维帽兜头罩住了黛玉。
“我的头发!”这人真是太粗暴无礼,维帽的竹篾忽得扯到了她的头发,疼得黛玉倒吸口冷气。
“抱、抱歉,接、接咱们的人来了,快些走吧!”安乐王自觉失礼,窘迫不安道,他也回应了个唿哨,那荷花淀里,款款划出一叶扁舟来,划船之人带了斗笠,看不真切。
两人上了扁舟,只见这舟没入荷花淀中,七拐八绕,片刻就隐入了一片芦苇荡中。
“县主安好,在下乃是皇后娘娘的幼弟,姓柳,名呈非,你可唤我呈非,先时去你家铺子里买过玩意儿,县主那日就应该在楼上……哎呦!”柳呈非还未说完,却是被安乐王砸了一拳。
“本王在下来历想来县主心知肚明,那日与呈非去为皇后娘娘挑千秋礼,实在是无意叨扰,忘县主莫怪。”安乐王拱了拱手道。
黛玉只觉得好笑,微微莞尔,一来这柳皇后的弟弟言语之间率真得很,挨了一拳的样子甚是可笑,再来便是这安乐王,一向最是鲁莽无礼,居然还好意思锤别人。
“不知公子准备的千秋礼,皇后娘娘可喜欢?”黛玉问道。
“姐姐娘娘很是中意,只可惜那一套茶经没能买到。”柳呈非提到那古籍,掩不住的遗憾。
“那一套书已是送人了……”黛玉道,“若是以后再得了,便为公子留着。”
“县主就不想知道,自己是为何会在这岛上落单,又缘何得救的吗?”安乐王见这俩居然聊得投契,可安乐不起来了,连忙插嘴到。
“有些事情臣女还是少知道的为好,终归今日多谢二位相救之恩。”黛玉诚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