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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有所思 第43节

    “还是——你喜欢她?”
    “连喜欢个女人都不敢说,你算什么男人!”
    “我才不像你一样没出息!”
    ……
    阿圆的话声回荡在耳边,那样不容置疑,轻狂无畏,充满了少年人的热血和笃定。
    然而——“你说得对,我就是没出息啊……”
    方朝清忽然伸手,捂住双眼,捂住整张脸,将所有不可对人言的心思都用双手掩盖。
    仿佛一只蚌壳紧闭的蚌。
    ——
    阿圆没有骑马,没有坐轿,只一直跑,跑到脚底发痛,头发凌乱,鲜亮的锦衣也被风吹地不再整洁,路人侧目而视。然而他不在意,只一直跑,直到脚底痛地像要与鞋子粘在一起了,才终于跑到了甄珠的家门口。
    他上前拍门。
    “方、方公子。”门房期期艾艾地唤道,“我家主人说了,您以后……别来了,您走您的阳关道,她走她的独木桥,两、两不相欠。”
    阿圆不说话,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门房,把本就紧张的门房看得更紧张了,猛地后退几步,“砰”一声把门关上了。
    阿圆孤零零地站在门外。
    一直站着。
    期间缺七少八找来了,劝他回去。他不说话,只是站着不走,缺七少八又不敢硬拉他,便只能陪他一起站着。
    期间大门也又打开几次,有几个下人进出,然而似乎各个都得了指示,避着他的眼神,进出都匆匆,连说句话的时间都不给他。
    他看着大门一次次开开合合,仿佛他骤然起起落落的心。
    直到天色彻底暗下来,他依旧没能进门。
    门房临睡了,挑着灯笼,壮着胆子向他道:“方、方公子,您还是回去吧,我家主人……她是不会见您的。”
    “公子,回去吧……”缺七少八也低声劝道。
    透过守门人打开的一条窄窄的缝隙,夜色里的甄宅安详静谧,花木屋宇遮挡着,看不到她住处的情形,她在做什么?想什么?是否像他一样焦躁不安?是否在为他白天的话难过伤心?
    他通通不知道。
    然而夜色真的很重了,一直被拒绝,就算守在这里,也只会给她带来困扰吧。
    已经犯过一次错,不能再犯了。
    他垂下头,像只被大雨淋湿的鹌鹑。
    最后还是回去了。
    官署依旧灯明如昼,守门吏扬着谄媚的脸相迎,甚至连知府,都深夜来迎。
    面容普通,一脸和善的知府大人疑惑地问:“公子……不是明日便要启程了么?”
    白天时,缺七少八便给刘知府送了消息,说明天便走,之后缺七少八便忙着准备路上所需,然而到了傍晚,却又放下所有事情,一齐出去,直到现在,跟阿圆一块儿回归。
    “不走了。”
    阿圆嗓子里挤出三个字,头也不抬地往前走。
    刘知府一脸愕然,看着一行人的背影愣在原地,半晌,才摇摇头。
    “真是任性的大少爷啊……这样一来,原本的安排也要变了……不过,该你受的苦,怕是一点儿也不会少啊……”
    他低声说着,嘴角忽然露出讽笑,揣着手回到自己书房,写了一封书信,又交给人送走。
    ——
    夜色里的甄宅,甄珠并没有像阿圆想象的那样伤心难过。
    相反,她很高兴。
    她拿着三封信,一封封看过去,反复确认无误后,温柔的欢喜从脸上漫溢出来。
    三封信都是阿朗从京城寄来的。
    这时候书信传达多有不便,之前阿朗寄来的信,从信件寄出到送到她手里,最快也要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有时候还有遗失信件,这都是没办法的事,所以距离上次收到阿朗的信,已经是两个月前了。
    而这次一次收到的三封,却并非同时发出的。
    最早的一封写于两个月前,正是她上一次收到信的时候。
    这封信里,阿朗说了一个不算太好的消息:他的武举没有通过。
    并非技不如人或者身体太弱,而是好不容易通过初始的几关后,在有主考官坐镇的擂台相搏阶段,发现他腿脚微跛,面容又有毁时,主考官直接将他的名字从考生中抹去了。
    朝廷虽没有明令疾废之人不得为官为将,然而,对疾废之人甚至貌丑之人的歧视,本就是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更何况脚跛考武举,也就当朝没有规定,放在前朝,腿脚有问题的第一关就过不了。
    所以,主考官直接将阿朗的名字抹去,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除了阿朗自己外,没有人会为他抱不平。
    信里,阿朗并没有对此大作渲染,而只是捎带一提,更多的篇幅却还是跟甄珠述说他在京城做了什么事,遇到什么人,仿佛武举被除名不过是再微不足道的小事。
    然而,对于本就奔着武举去,期望借助武举翻身的他来说,这又怎么可能是小事。
    哪怕信上再怎么轻描淡写,甄珠也能想象他当时的失落无助。
    好在,只隔了一天,阿朗便又写了第二封信,信里说他靠着镇远镖局秦师傅的举荐信,在京城一家镖局落了脚,暂时跟着镖局里的师傅们做活,让甄珠不要担心。
    两封信前后脚寄出,最后同一天到达,怕是不想让她担心吧。
    最后一封信,却是隔了整整一个多月后才又寄出的,信封与前两封截然不同,上面盖着官驿的印章,还有一个甄珠不认识,但目测应该属于某个人,或者某个势力人所有的私章。
    只看信封,便叫甄珠察觉到不同。
    而信封里那厚厚的满满的五页纸,则很快告诉甄珠真相。
    京城居,大不易。
    栖身镖局的阿朗并没有预想中的顺风顺水。京城权贵多如牛毛,秦师傅介绍的这个小小镖局,远不像镇远镖局那样在洛城这样颇有地位,在镖局帮工,吃住在镖局的阿朗,也不能像在镇远镖局一样来去自如,谁也不必搭理。
    初来乍到,面残口缄的阿朗并不怎么受欢迎。在镖局待了半月后,阿朗因为与镖局弟子冲突,将人打伤。
    然而这对阿朗来说,却似乎是福非祸,因为,他得了一位贵人的青眼。
    第46章
    千里之外的京城。
    皇城东侧是整个京城除皇宫外最最富贵的地儿,达官显贵多居于此,天上掉下块石头,砸着十个人九个都是不好惹的。
    而如今这块地儿最最热闹,最最门庭若市的,便要属皇城东靠近皇宫一侧的太师府。
    京城有好几个太师。
    先帝时有两位太师,虽已致仕,却仍居京城。当今登基后,又将先帝留下的重臣崔相加以太师衔,只不过这头衔示宠多过实际意义,人们仍旧以崔相呼之,而少有人称呼其崔太师。
    若不加任何定语,单说太师府,人们便只会默认为皇宫东侧的计太师府。
    虽然这位计太师,不过才堪堪当上太师一年而已。
    寸土寸金的皇城东,太师府占地广阔,府内有一个阔大的演武场,此时正呼喝之声不断。
    烈烈骄阳下,年轻力壮的精壮汉子们赤着上身,露膊相斗,黝黑裸露的皮肤布满油一样的汗珠,随着动作从结实的肌肉上滚落,甫落在地面,便被炽热的温度灼地只剩一点浅浅的水痕。
    不时有爽朗的大笑声,豪气的吆喝声,嘈杂热闹,不像大官府邸,倒像是江湖门派一样。
    阿朗躺在床上,听着演武场传来的熟悉声响,就好像回到洛城的镇远镖局一样,脸上不由露出浅浅的笑。
    “小子,还笑?待会儿就叫你哭!”白胡子拖到胸前的老头脸上做出凶狠的表情,从药箱里拿出几把柳叶般纤薄的雪亮薄刃,在阿朗的脚踝处作势比划着。
    阿朗却没有被他吓到,反而诚挚地道谢。
    “谢谢您,周先生。”
    周先生呵呵一笑:“现在谢还早,等你挨过去,腿脚真好了,再来谢不迟。我可没保证一定能给你治好。”
    阿朗摇摇头:“不管最后治没治好,都要谢谢您。”
    周先生白色长眉抖了抖,依旧不居功:“你要谢便去谢大当家的,我就是个大夫,大当家的让我给谁治,我就给谁治。若不是大当家的发话,老头子才懒得搭理你。”
    阿朗微愣,旋即胸口涌上一股热流:“大人……自然也是要谢的。”
    他看着微微有些扭曲的右脚踝,胸口微微发烫。
    能遇贵人赏识已经是他不能预想的意外惊喜,而这贵人竟然还让人给自己治跛脚,哪怕并不一定能成功,但——哪怕只是一丝希望,就已经足够他去憧憬。
    周先生很快便准备好了。
    雪亮的刀刃入沸水煮过,麻醉的药剂灌了阿朗一大碗,又喊来几个壮汉,却是要按住阿朗不让他乱动的。
    “这麻沸散虽说有些用,但待会儿要把你已经长好的骨头跟肉重新剜开再接上,那疼痛,非常人所能忍,麻沸散不顶什么大用的,该痛还是会痛。”周先生说着,又挑了挑眉毛,“你若怕疼,这会儿后悔还来得及。”
    阿朗摇头,依旧没有被他吓到:“周先生,我不后悔,也不用让人按着。”
    “我不怕疼。”
    他眼神坚定,眼底没一丝的惧怕,嘴角甚至还挂着微笑。
    说是这样说,周先生还是让壮汉们牢牢按住他的身体四肢。
    动刀前说大话的人他老头子见多了,可等到真疼时,哭爹喊娘的更多。真当个个都是关二爷,刮骨疗毒还能面不改色呢。
    周先生摇摇头笑了下,便开始动刀。
    然而,阿朗叫他惊讶了。
    雪亮锋利的刃生生划开长好的皮肉,剜掉赘生的冗肉,已经长好的骨头也被生生从原本的伤处再次敲断。
    麻沸散虽能止痛,但对这样连绵不绝的剜肉断骨之痛,不过是聊做安慰罢了,周先生虽自己没体会过,但见过太多的病患熬不过这疼而痛哭失态的。
    然而,从头到尾,阿朗没有叫过一声,四肢果然也如动刀前他说的一样,虽然痛到颤抖,却没有狂乱地踢打。
    他脸上汗珠一颗颗滚落,眼睛却始终明亮,只看眼睛,完全看不出他正经历着什么痛苦。
    直到最后终于将骨骼归位,开始给伤口包扎,阿朗都没叫过一声。
    周先生心里惊叹,正要夸他两句,外面忽然响起洪钟一般豪爽震耳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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