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嘴角生硬的扯动了几下，半天才憋出一句话：“师傅去清洗一下吧。”
说完就想抽自己一巴掌，这嫌弃感表现得也太明显了，好歹是个师傅，还是金丹期，大腿至少得有水桶粗啊！
连明阶一愣，后知后觉的扬起袖口闻了一下，瞬间臭得五官都蜷缩在一块，差点晕过去。
他忽然想起闭关三年没洗澡了……
……
当连明阶穿着一身崭新的弟子服，经过相当仔细认真的束发、去须，恢复到原先那副清俊的相貌，重新站到十五面前时。
十五……依旧在扎马步。
旁边的远岳解释道：“因为方才大公子忽然闯入，打断了小小姐的课业，所以……需要从头再来一遍，恐怕要到今天太阳下山小小姐才能有空闲。”
连明阶抬头望了一下还没过午线的日头，觉得自家徒儿实在是……太辛苦了，虽说自己当年也是从这种课业里熬过来的，但放在白白软软的小徒弟身上就莫名的让人心疼。
没看见都瘦了吗？
连明阶端详着自己三年未见的徒弟，那个圆滚滚白胖胖的一团，已经急剧缩水了一大圈，才三岁，就成了细长的一截，莲藕臂没了，双下巴没了，只有肌肉快练出来了！再看一张小脸，弯弯的雾眉，明亮的杏眼，挺翘的鼻子……连明阶越看越不对味，这、这这跟小时候不一样啊！
他家亲亲徒儿不是跟自己一样的凤眼，跟自己一样的鼻子，跟自己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五官吗？怎么变成了跟师傅一样的杏眼，跟师傅一样的眉毛……就连旁边杵着的侍女都比自己更相像！
这真的是自己的徒儿而不是师傅在哪儿生了一个娃娃冒充小明给带回来了？？
可是，气息没变，这个残酷的铁证告诉他这就是事实。
吾家有女初长残，简直是惨绝人寰！
连明阶郁闷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找到一个安慰自己的借口：好歹不用担心别人怀疑小明是自己的私生女了。
是的，现在该怀疑她是掌门的亲闺女了……
十五顶着便宜师傅沉重的目光，艰难的坚持今天的课业，她还得三个多时辰才能休息，扎马步这种看似简单但其实特别累人的基本功，十五一直很享受在其中受到的磨炼，每一次的咬牙硬撑都是在告诉她自己的进步，离金丹的目标又近了那么一点点。
可是，今天的十五只希望赶快结束好不用担心便宜师傅突如其来的幺蛾子。
这次要是再被打断，可就得熬夜扎马步了……
十五这三年来，一直中规中矩的按照掌门的安排认字、读书、修行，虽然还没有开始引气入体，但直觉告诉她这些从前看来难如登天的修为，对于如今的自己而言不说轻而易举，也应当是水到渠成了。
正午的日光，晒人宛如烤红薯，尤其这天气渐渐热起来，挨上几刻钟，感觉皮都能滋滋冒油，十五咬紧牙关，修炼，从来都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连明阶心疼的不行，但他同样是从这个阶段过来的，深知基本功的重要性，云水宗杂学甚多，往往刀枪剑戟都会有所涉猎，基础不扎实，修什么都会格外艰难。
可是让他看着小徒弟汗流成河也做不到啊！
连明阶悄悄地挪了一下步子，又挪了一下，直到自己的影子能勉强覆盖住徒弟，遮点日光的话应该还是可以的……吧。
远岳看到了连明阶的小动作，不过并没有说什么。
小小姐实在太惨了，放点水就当没看见吧。
……
傍晚，十五课业结束后连明阶领着她去见连葭。
“弟子连明阶见过师傅。”连明阶抬手长揖，行了一个师徒大礼。
连葭白眼一翻，没好气道：“你师傅我还没死呢，用得着这种礼数吗？说吧，想要什么？”
连明阶恭敬道：“师傅在上，弟子出关，心魔已除，先前小明寄养在师傅这里，如今是否可以随弟子回去……”
“你不就住在对面的小山头吗？来回不到半个时辰，用得着如此一惊一乍的？”
“小明毕竟是弟子首徒，弟子想亲自教导。”
连葭挑眉，忽然起了逗弄的心思，她将十五叫到身边，轻声问：“小明，你是要留在这儿，还是跟他走？”
当然是跟便宜师傅走啊！她做梦都想着掌门哪天能让她收拾收拾圆润的滚出后殿，在出窍期大佬的眼皮底下修炼，多考验演技啊……
于是，十五面上瞬间出现了犹豫、纠结、不舍等等情绪，最后才小心的道：“小明想跟着师傅修行。”
连明阶顿时笑的像个二百斤的傻子。
……
十五已经有三年没回到便宜师傅的住处了，一进门，首先第一件事就是趁连明阶不注意摸进卧房，翻出枕头底下的储物袋。
幸好，还在。
她一个小娃娃，平时被掌门的两个侍女看的紧紧的，根本没机会来拿储物袋，再说这玩意儿带去后殿更危险，还是放在这里安全，反正便宜师傅的屋子寻常人根本不会进来。
连明阶单手捏诀，掐了一个去尘术，回头一看，小徒弟就不见了踪影，他心里一慌，连忙放开神识去找，没成想一抬头就见到十五从卧房里出来。
这小短腿跑的倒是挺快…
连明阶板着张脸，觉得这规矩还是得立一立，比如不能招呼不打就忽然消失在师傅的视线范围之内！
十五走到连明阶身边，伸出一只小手扯住他的下摆，睁着一双明亮的杏眼，仰起头，小声道：“师傅，我住哪儿呀。”
“你跟为师睡！”
第37章 失宠
十五三岁的时候, 识字、读书、打基础。
十五五岁的时候, 读书、买酒、打基础。
十五七岁的时候……
十五看着师傅亲昵的搂着怀里的小妖精，双颊绯红，满脸的陶醉和满足, 她迟钝的发现, 自己似乎失宠了……
十五闷闷道：“师傅，徒儿已经快七岁了，可以开始引气入体了。”
连明阶晃了晃脑袋，漫不经心的道：“急、急什么, 打好基础日后修行才能事半功倍，嗝~”
“……师傅，你别喝了。”说完, 十五就伸手去抢酒坛子。
连明阶抱着酒坛一个转身躲过了十五的袭击，脚下却一阵踉跄，他急忙稳住身体，小心翼翼的护好怀里的酒坛, 这才醉醺醺的笑道：“酒是天上月, 酒是心头好，小明不要调皮, 去给师傅打酒去~”
“师傅啊，听说新入门的小师弟五岁就能引气入体了，前两日掌门还夸他是天纵奇才呢！”
连明阶仰起脖子灌了一大口酒，衣襟都被浇湿了大半，空气中涌出一股清冽的酒香, 十五鼻翼一阵翕张，她毕竟在星守村做过三年酒僮，嗅两下便可知其中的道道。
好家伙，竟是二十年份的“醉翁”！
师傅定是偷偷藏酒了，她下山打的酒都没超过十年的，就怕师傅喝得不省人事。
这个酒鬼师傅……
连明阶喝得有些晕，打了一个响亮的酒嗝，才慢吞吞道：“七岁开始引气入体，这是云水宗祖师传下来的规矩，弟子没入门之前的事我们管不着，但你自小在云水宗长大，得按规矩来，你师傅我不也是七岁引气的吗？”
十五抿唇，她确实有些心急，几年来自己一直在锻体，并没有接触修炼之事，这与她来云水宗的初衷不符，她心头压得巨石，每一天都在发酵，她连做梦都是结丹之后远赴东海的情景。
但，凡事欲速则不达，过于在意只会演化成心魔，她这么多年都等过来了，没道理急在这一时半刻。
师傅说的对，还是打好基础，先去完成今日的课业。
只希望闻虚宗那李老道能活久一点，别没等她去报仇就提前归西了……
十五沉着一张小脸，往后山走去。
身后，是彻底喝醉了的连明阶，仰头倒在地上，睡死过去。
外面的人都说，云水宗首席大弟子连明阶，木系单灵根，天资卓越，悟性不凡，就是好酒贪杯，以至于修为凝滞，久久不得突破。
对此，云水宗掌门表示：嗯，就是这样，说的一点儿也没错。
连葭今天又掉了一撮头发，她皱着眉头，愁成了一张苦瓜脸。
原以为有个徒弟后，明阶能收敛点，戒掉好酒这个臭毛病，没成想只管用了几年，就又忍不住偷腥了。
还让几岁的徒弟给他下山打酒，也不害臊，这情况，比之从前更严重啊……
连葭叹息一声，脸上多了一条细纹，这糟心的徒弟，天生就是来克她的。
……
十五做了几年的课业，小孩身体骨头又软，如马步云台梅花桩这些可以说是驾轻就熟、如履平地，今天，也是超额完成的一天。
刚好时辰还早，可以下山买些灵米肉蔬一类的回去自己开小灶，云水宗的饭堂掌勺换了一茬又一茬，不同的菜色，一样的难吃，简直就是弟子们的噩梦。
哪怕是直接把生的菜丢进锅里加水煮熟，都不会出现这么丧心病狂的味道，听说这是为了催人奋进，让大家早日达到筑基期，辟谷之后，就不用再忍受这种折磨了。
十五自从少不更事跑去饭堂蹭了一餐，之后两天都没吃下半粒米后，就对自己的消化能力有了客观而公正的评价。
她，果然还是个孩子。
不过那个时候的自己还小，那个时候的便宜师傅也还是洗手作羹汤的三好师傅，十五惆怅的提醒自己别忘了打酒。
这次要去城东王寡妇家，买又酸又苦的兑水酒！
十五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往山下走，都是熟路熟人，储物袋里还有信号符，不怕遇上不长眼的毛贼。
只是，今天的小路不太对劲，远远的十五就看见一簇徐徐升腾的轻烟，烟柱不大，要是有风，估计就能吹散了。
这是……哪位弟子在偷吃？
十五小心翼翼的靠了过去，轻手轻脚的藏在一丛芦苇后头，拨开几根青嫩的芦苇苗，十五凭着出色的目力，一眼就看到一处小火堆，火堆旁蹲着个十多岁的姑娘，看着装正是云水宗的弟子，她正在偷偷摸摸的……烧纸钱。
烧纸钱……
十五干巴巴的咽了一口口水，深觉自己打扰了小师姐的清净，脚步朝后一挪就想再悄悄离开。
没成想，一步还没退出去，那姑娘便“嘤嘤”的哭泣起来，口中轻声叨念着“妹妹”。
十五走不动了，不是因为她哭得有多嘤嘤嘤，这不是因为她喊的是姐姐还是妹妹，而是因为，十五看清了那姑娘的脸。
这长相，似曾相识，掰扯一下上辈子这辈子认识的几个人，很容易就挑出来她的身份——熊大！
可是熊家姐妹不是妹妹熊羽进了云水宗吗？她怎么会喊“妹妹”？难道当初自己跟李算子走后，熊微也被云水宗收入宗门了？
至于这纸钱……熊羽死了？
十五还记得那是个单纯善良的小姑娘，头上别一朵小黄花，说话细声细气的，怎么会……明明当初蛊鸳派弟子偷袭时两个孩子应当都被慧生大师救下来了，大难不死，竟没有什么后福吗？
熊微怀里揣了一把黄纸，没烧一会儿就见了底，等到最后一张也被火舌舔成了灰烬，熊微才小心的在上面胡乱堆了些泥土枯枝掩盖痕迹，鬼鬼祟祟的抄云径走了。
云径是云水宗一条云雾弥漫的小道，因为雾气大，湿气重，所以很少有人会走这条路。
云水宗都是修行之人，讲究远世俗、淡生死，很少会有人烧纸钱，顶多立个衣冠冢带酒水去拜祭，不过也没有哪条门规禁止烧纸钱，实在不必要偷偷摸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