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希望他能留着自己的狗命等她去取。
    寂华顺着十五的视线往东边看去，不由得恍然，他将菩提子收了起来，朝十五双手合十，真诚道：“阿弥陀佛，贫僧必会小心护好普雨原身，助他早日恢复，也祝愿十五施主得偿所愿。”
    ……
    寂华带着普雨离开了，十五则留在了这座山崖上，她随手给自己施了一个隐身术，这种平常没什么用的小法术虽骗不了修士，但瞒过肉身凡胎的普通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她身上伤势很重，需要相当长的时间去休养，但人间气息驳杂，实在不利于养伤，倒不如就借着这座高崖待一段日子。
    十五如此想着，手上自然而然的从储物袋里摸出一只草蒲团，随即盘膝而坐，自顾自调息起来。
    从白昼到黑夜，从黑夜再回到白昼，日月轮转，风霜雨雪……十五像一块坚硬的石头，默默承受着外界发生的各种变化。
    在悟性上，十五或许有很多不足，但若是说起专注，她必是最出类拔萃那一波，三年的时间转瞬即逝，十五却始终都没有睁开眼睛，以至于身下的那个蒲团早已在日晒雨淋中垮塌的不成样子，而她仍坚守阵地，岿然不动。
    这一天，又是个电闪雷鸣大雨滂沱的夜晚。
    凡人，总喜欢赶着这种时候作妖。
    一阵熙熙攘攘的喧闹声逐渐逼近，脚步声越来越大，他们从水坑里蛮横的踩过，带起一堆污泥，正好溅在了十五身上。
    最巧的是，十五的伤势终于大好，如今神智归位，方一睁眼就见到了这一幕。
    唉，她也算是一百多岁的“老人家”了，这些个凡人真是一点儿也不尊老爱幼。
    她慢吞吞的从地上站起身，捏了一个避雨诀，又将自己这一身狼狈收拾干净，才颇有兴致的绕过人群，往前头望去。
    左右没人看得到她，不妨凑个热闹。
    那崖边，正好站了两个人，是个中年模样的妇女牵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娃，衣衫虽然淡薄，但看得出是凡人界的好料子。
    而与她们僵持的则是一大群五大三粗的男人，身上披着铠甲，手中握着刀弓，领头的小别致更是长得很东西，正凶神恶煞的朝崖边两人嚷道：“没路走了就乖乖随我们回去，免得摔下山崖，死无全尸不说，身体还得遭狼啃。”
    年纪大的妇女哆哆嗦嗦的搂着小女孩，说不出半句话来，倒是那女娃娃十分的有胆识，竟高声回道：“你做梦！”
    啧，这姑娘前途无量啊！
    第93章 卢国公主
    雨越下越大。
    “咔嚓——”
    惊雷炸响, 一道淡紫色的闪电划破天际, 光芒从天地山川掠过，将山崖上的一众凡人也照的透亮，只一瞬, 女孩苍白稚嫩的面孔倏然清晰, 她顶着一头凌乱的钗环，长发和衣裳都淋湿了，在大雨中软塌塌的贴在身上，分外狼狈。
    只是这小丫头的眼神倒是倔强的不似孩童, 眉宇之间还有几分与生俱来的高贵和凌厉，她面朝着一众追兵，愤愤道：“我是大卢的公主, 你们这群乱臣贼子，叛主卖国，会有天罚的！”
    “哈哈哈……你们瞧瞧，这乳、乳什么不干的毛孩子说咱们会有天罚哈哈哈哈！”
    “毕竟是小孩子嘛, 天真的很, 死到临头了也只能指望指望那些神仙啊佛祖啊什么的。”
    “老子活了这么久，还没听说过这世上有神仙, 神仙哟，多稀奇，不晓得是混哪条道的哈哈哈！”
    “将、将军，这种事不宜妄谈啊，属下听说东边有些村子是见过神仙的, 还有孩子跟着去做神仙了……”一个有些精瘦的高个子小声道。
    领头的将军眼睛一瞪，眼珠子突突的跟要爆出来似的，立时就将瘦高个吓得把脑袋缩了回去，讷讷的不敢再说话。
    旁边一个贼眉鼠眼的兵士阴阳怪气的开口：“你这意思，是说将军大人会遭天罚咯？”
    瘦高个躬着腰，脑袋缩的更厉害了，活像一头干巴巴的鸵鸟，随即被将军一巴掌呼到了人堆了。
    被逼到悬崖边的公主拉着妇人，往旁边悄悄迈了两步。
    那将军登时回头，将二人的动作瞧了个清清楚楚，他伸手抹去面上滚落的雨水，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
    “嗡——”
    重剑出鞘，将军提着剑朝公主和妇人一步步走近，沉重的盔甲和皮衣发出一阵“咯吱咯吱”的响声，崖边的两人脸色更白了。
    所以……这就是传说中的改朝换代、斩草除根？
    这样的情节，十五只在话本里看过，如今真正撞上了才知人间凶险，她心中纳闷，大家都是只有几十年寿命的普通人，何必打打杀杀的，好好过日子不行吗？
    难不成凡人界的资源不够，也得同修仙界一般杀人越货以争夺天材地宝？
    然而，不管是什么原因，她都不能贸然插手，这是凡人界的事情，因果混杂，随意沾染是修士大忌。
    将军逐渐逼近了两位妇孺，手中重剑剑芒锋锐，瓢泼的雨水打在宽阔的剑身上，发出沉闷的敲击声，十五虽然不懂这些刀剑一类的兵刃，但也觉得这是把好剑，起码在凡人界已属不可多得。
    只是，这剑却是注定要沾染鲜血的。
    眼看着敌人逼近，搂着女娃娃的那位看起来畏畏缩缩的妇女竟猛然将她推到旁边，随即不顾一切的冲了上去，死死抱住了将军的大腿，口中大声喊道：“公主快逃！”
    下一刻，便是剑身入腹，猩红遍地。
    大雨冲淡了血液，继而汇成小股水流，淅淅沥沥的往崖下淌去。
    那位公主已经彻底吓呆了，她捂着嘴，怔怔的看着妇人倒下的身体，说不出一句话来。
    追兵将三面的路堵的严严实实，根本无从逃脱，唯一的……小公主往后望了一眼，崖下是层层叠叠的云障，不知该有多深，这样的高度跌下去，可真得粉身碎骨了。
    这一幕有些莫名的熟悉。
    十五忽然想起，当她还是一个十来岁的女娃娃时，似乎也曾面临过这样的困境，不过她跳的是海。
    后来，她就遇到了救下自己的相思。
    十五眸光一暗，她如今只有元婴初期，对上李算子本就没有多少胜算，加上重伤新愈，恐怕还得再磨炼一阵子。
    恍惚间，天边一道紫光劈下，山河骤凉，与此同时，那位公主闭紧了眼睛，径直跃入深渊之中。
    十五心头一紧，思维来不及反应，身体便追着她一同跳下去了。
    半空中，十五环着双臂，面无表情的思考人生。
    她究竟为什么要下来，看看人小姑娘怎么摔成肉渣吗？
    不过，缘分总是来的妙不可言，那年龄小小的公主，在崖壁上滚了一身伤后又继续摔下深渊，此刻她已然彻底晕了过去，脸色惨白如纸，呼吸也微乎其微。
    然而，濒死之际，一缕淡淡的红光从她颈间的玉环上泄出，慢慢包裹住全身，与此同时，她下落的速度也缓了不少，比十五还稳上许多。
    最为奇异的是那红光的气息尤为熟悉，与她修炼的帝迦氏知守经似乎是一脉相承。
    魔道的功法，怎会出现在凡人手中？哪怕是皇室，也断没有私藏魔典的道理，这种东西搁在普通人手里，一旦被修士发现，无论对方是玄宗还是魔道，都是杀身之祸。
    十五心下疑虑，想凑近了细看一番，然而，还没碰到对方，一股大力便自腰间扯动起来，她微微低头，便见拴在腰上的储物袋松了条缝，一团灰色雾气挣扎着挤了出来。
    这是……怨灵？
    十五后知后觉的想起自己身上一直带着这个家伙，还将它扔储物袋里关到了现在，这样算起来……似乎做的不太厚道……十五犹豫了一阵，张了张口，刚想道个歉，却见那怨灵血红色的眼球上闪烁着异常兴奋的光，随即马不停蹄朝女娃娃奔去，将人一口吞下！
    一口……
    十五张大的嘴霎时间凝滞了，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她是谁，她在哪儿，现在是什么情况？
    就在十五发愣期间，怨灵身上的灰雾骤然浓了许多，它腆着肚子打了个饱嗝，下一刻，又猛的将人吐了出来。
    原原本本，连滴口水也没沾上。
    十五更僵硬了，不过，她发现小公主的脖子上那串会发光的玉环没了踪影，原本覆盖全身的红光也消失了，被吐出来的瞬间便直直落了下去。
    这、这这……
    十五看了一眼若无其事的怨灵，心中悲伤不已，她现在跟这团灰雾算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因果交缠中也不知它方才的举动会给自己招来多少影响，若是那小公主本该活下去的命运被改写，怕是渡劫之时，天雷得将自己劈成炭盆里的煤渣。
    十五吸了一口冷气，忙纵身而下，朝着快没影儿的女娃娃追去。
    第94章 回城
    卢国, 拜仙崖……下。
    十五背着昏死过去的小女娃, 在崎岖的山路上疾行，她身后跟着一团慵懒的灰雾，远远望去, 真像是两抹飘忽的鬼影。
    这样难走的土路, 这么快的速度，若说是人，还真没人敢信，不过一刻钟的功夫, 就越过了重重山岭深壑，不远处，是一片泥块垒起的城墙, 城门高耸，顶上头刻了硕大的两个字：回城。
    十五这才放慢了步子，给背上的女孩施了点障眼法，使得常人看去只是个衣着普通面貌更普通的小孩子, 这偌大一个城池, 还是小心防着点的好，省的惹出些麻烦事来。
    如此想着, 她又将自己装扮成了逃难的妇人，一个从没去过凡人界的元婴修士，不论是面容气度还是着装动作，总归与普通人不太一样，十五心中不知怎的有些惴惴, 生怕露馅了显得自己格格不入。
    她一个一百来岁的修士混迹在年纪轻轻的凡人堆里，要是把别人吓出个好歹，岂非是自己的过失？
    但是，十五回头瞥了一眼脸色惨白的女娃娃，不禁叹了一口气。
    “你这么磨磨蹭蹭的还到底走不走了？”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跟在后面的怨灵忍不住开口。
    十五回过神，急忙道：“马上进凡人的城池了，你快给我回储物袋！”这么一团诡异的雾气，里面还飘着俩血红的眼珠子，怕是得把人活活吓死。
    毕竟话本上说的明明白白，凡人都是一群异常脆弱胆小爱搞事的生物，稍微不注意就能当场去世，然后给你扣上一顶因果的铁锅。
    虽然单从崖上那些杀气腾腾的兵士来看，他们一点也不脆弱……
    怨灵不屑的哼了一声：“躲什么？凡人根本瞧不见我，也听不到我说话。”
    “……所以你其实真的是鬼物吧。”只有鬼魂一流的灵物才不能通过肉眼识别。
    怨灵血红的眼珠气鼓鼓的转了几个来回，不过终究没还口，十五心下了然，鬼物一般不容于人间，也颇受正统修士歧视，如今的云华界，鬼修这样的道统几乎销声匿迹，有几百年都没听说过了，势头可见一斑。
    她不禁安慰道：“做鬼也没什么，起码……阴寿比较长……”
    怨灵：“……鬼和鬼物不是一个意思。”
    十五连连附和：“我懂我懂……”
    “你懂个屁？”怨灵龇着它不存在的牙，阴森森道：“你闭关这么久，欠下我多少精血可还记得？”
    十五忽而正色道：“时间不早了，咱们快进城吧，带着个娃娃还得找个落脚的地方。”说完自顾自转身，步履匆匆的朝城门行去。
    “出息——”怨灵嗤了一声，它又没打算讨回来，方才从那凡人小崽子身上得的东西可比区区几滴精血珍贵多了。
    ……
    回城，是卢国北防线第一大城池，由于城外就是茫茫雪山，从未有人能翻过去，被称为天堑，所以虽说是防线城，但实际兵力相当松懈，开国以来渐渐成了预报北风暴雪的气象城，因为鲜少有战事，百姓得以安居乐业，城中景况也是颇为繁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