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安

    时婳转过身,讶然睁大了眼睛,眼眶里的泪被挤了下来,她难以置信的眨眨长睫,看清了他清俊的面容,翕张唇瓣,小声喊他:“穆清哥哥...”
    “婳婳...”许穆清不眠不休了几日,神情很是疲惫,但看到她的这一刻,像是重获新生,振奋不已,他疾步走过来,抬手给她擦掉脸颊上的泪珠,“我做不到把你独自留在这里...”
    自那日许穆清回家之后,他每日都在反躬自责,懊悔莫及,如何也放心不下时婳,就在十四乘船回扬州的十日后,他也坐上了南下的行船。
    一路上,他想了很多,那日与她离别,痛心大过了理智,他不曾仔细思忖,细想下来,她如果过的好,过的开心,会是那么的孱弱清瘦,伤心难过吗?
    陆时侒与他是淡水之交,作为友人来说,是亲如手足,但作为夫君,他值得托付吗?他能给她幸福吗?跟着他会安安稳稳,开开心心一辈子吗?
    许穆清觉得,他总得亲眼看看,但就目前来说显然是不能,她的眼泪足够说明一切,陆时侒不是她的良人。
    “我带你走。”泪擦不净,流的更多了,他细声安慰,“别哭...别哭...”
    “穆清哥哥,我...”  泪如泉涌一般沿着面靥滚到湘妃色的薄衫上,喉头哽咽,她说不出话来。
    他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与分寸,将她虚虚圈在怀里,轻轻拍着她微微发抖的后背,温声道:“前些时日,我得到了一些柳姨下落的线索,婳婳...我带你去看看好不好?”
    他本想先将人找到,再带来扬州,让她们母女相认,但大海里劳针只零星找到一些线索,见她哭的这样伤心,就少不得先告诉她这个消息,让她少一分难过。
    时婳一把拽出了他的衣衫,骇然瞪着泪眼,悲喜交集,抽搭着说出不太完整的话来:“哥哥...你说的是真的吗?是何线索?阿娘...在哪儿?”
    “在客栈,我没带在身上,莫哭了...我带你去看..”许穆清牵着时婳的衣袖,走到马车旁,车夫放下了车凳,他扶着她的胳膊上了马车。
    马车嘚嘚嘚行驶起来,走了不到一刻,迎面碰上了一辆马车,车夫牵引缰绳,略微往旁侧到靠了靠,两辆马车一南一北,背道而驰,很难相交。
    红霞连接在天地之间,东边圆日冉冉高升,清风里夹杂着一丝热气,风吹的车帘飘飘荡荡,陆时侒挑帘往外看,晴空万里,湛蓝的天像是被泉水清洗过的绫罗软纱,倏忽之间,不知从哪飞来几只浑身黢黑的乌鸦,突兀的盘旋在上空,哑哑的粗厉鸣声叫个不停。
    他听的心生烦闷,引出许多焦躁不安,扬声喊十四:“再快一些!”
    陆时侒放下车帘,僵硬的身体往后移了移,靠上软枕,他阖上了眼,没能看到,擦肩而过另外一辆马车,风吹,车帘飘浮,娇颜半隐半露,离他愈来愈远...
    马车实在是太慢了!陆时侒本来打算是要骑马的,但顾及着她软软弱弱的小身板,只得坐马车。
    天还未明时,他就打算来接时婳,然而,给陆曜臣准备的见面礼出了一些小差错,不得不又亲自去料理,耽误了一程子才处理好,不过想着绿珠在她身边,应当不会有事。
    心还未宽几分,十四就道:“二爷,到了。”
    陆时侒下了马车往桃枝家走了没两步,绿珠就从门内出来,十四笑呵呵的问:“绿珠姐姐,有没有给我带几块喜糖啊!”
    绿珠走近给陆时侒行了个万福礼:“二爷。”
    她笑嗔十四,道:“想吃喜糖,还不早一点儿来,你是没瞧见,可热闹啦!”
    陆时侒一直望着门,不见她的身影,蹙眉问道:“时婳呢?”
    笑容从绿珠脸上凝固,她瞬间就变了颜色,声音都有些颤,“婳姑娘,她...没...上马车吗?”她昨晚贪凉,睡前饮了许多冰镇梅子汤,睡觉又没盖衣物,今日就有些腹泻,直直往茅厕跑了十多次,最后一次去如厕时,时婳还在大门外站着等她。
    她以为时婳早就上了马车...
    “我们刚到啊...没瞧见婳姑娘啊”十四接过话,一脸疑问,“婳姑娘不是同你在一起吗?”
    “人呢???”寒眉压着丹凤眼,陆时侒冷声责问。
    绿珠结结巴巴道:“我...我不知道...方才婳姑娘还在门前等我...”
    十四与绿珠从未见过陆时侒的脸色这样难看过,脸上肌肉一下子就僵住了,额上青筋映现,紧绷的俊脸十分阴沉青白,眼神又冷又冰,扫在她面上是彻骨的寒意,在这五月份的天里,让绿珠如坠冰窖。
    现在不是发怒的时候,他得理智一点。
    陆时侒微微仰了仰清瘦的颈,咬牙控制自己即将要迸发的怒意,用力挥了挥衣袖下有些发颤的手,呵叱道:“还不快去找!!!”
    他疾步往桃枝家走,寒凛凛阴森森的气势顿时把喜气满满的屋子冻住,气氛大变,阴鸷冰冷的眼神扫视了屋内一圈。
    屋内皆是桃枝亲友,一大部分都是陆家的仆从,众人素知陆二爷是个温润如玉的端方君子,哪里见过他如此怫然不悦,杀气腾腾的模样,顿时唬得众人大气都不敢出,他旁若无人,肆无忌惮的里里外外找了一遍,都没见人,最后在桃枝闺房里看到了她的小包袱。
    她什么都没带走...应当不是蓄意而为,难道...是被人掳走了?
    他握着时婳的桃木小梳,黑如点漆眼瞳里的怒火,抑制不住往外涌,眼眶发红,紧绷的面容像是拉满的弓,已经是在失控的边缘,他怒喝十四:“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掘地叁尺,也要把人给我找到!要不然...”尖锐锋利的冷光落在屋内众人身上,咬牙切齿,“要死大家就一起死!”
    众人四散,忙忙乱乱,慌里慌张的去喊亲唤友一起去寻找,从晨起直至落日,把整个村子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
    陆时侒发了话,只要有人提供线索,赏百两,寻到人者,赏千金。
    后来,有人说,曾目睹时婳跟着一个年轻男人上了马车。
    夏日的天,黑的极慢,夕阳一点一点往西边爬,天从深红变为黛蓝,最后转为暮黑,他站在她最后停留的地方,呆了好久好久,手里握着的木齿扎进了还不曾长好的伤疤里,穿破皮肉仿佛扎进了心脉,温热的血不停往外涌,他只觉得有些畅快。
    疼吗?疼的。
    万箭穿心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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