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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华 第229节

    “你十二岁那年,他去找你舅舅,说你是短命之人,活不过二十二岁。说你只有一线生机,这一线生机,在杭州城。”金太后看着秦王,李夏听的心猛的一抽,急转头看向老和尚,老和尚也正看着她。
    “岩哥儿出去等一会儿。”老和尚垂下眼皮,声音缓慢低沉。
    “你先出去一会儿。”金太后轻轻拍了拍秦王的手。
    秦王站起来,惊恐中带着丝丝无措,从金太后看向李夏,李夏站起来,抬手按在他胸前,“没什么事,我知道,你先出去等一会儿,回头我告诉你。”
    “好。”秦王喉咙紧的声音都哑了,看了眼不错眼看着他的金太后,低头退了出去。
    “这一线生机,我刚刚才知道。”金太后示意李夏坐的近些,声音疲惫,“他们瞒着我,怕我……”金太后一声冷笑中透着凄凉,“好象我只会发疯一样,我才不会。”
    “我知道。”李夏眼泪夺眶而出,她知道,她看到了。
    “他说是我找的他,我没找过他,让他说吧。”金太后没看老和尚。
    “师父说,你都知道。”老和尚看了李夏一眼,声音轻而低,透着疑惑,李夏看着他,沉默不语。
    “是我求了师父,她拿自己做了祭品,若是能给岩哥儿求来这一线生机,她就皮开肉绽,骨骼寸断,就是今天,子时前。”
    老和尚没再看李夏,只直直的看着金太后,李夏仿佛看到了他的颤抖。
    “小佛堂里的法阵,是你布下的?还是你师父?”沉默片刻,李夏低低问道。
    “我不知道。”老和尚只看着金太后。
    金太后神情一滞,伸手抓住李夏的手,李夏迎着她惊讶意外而又无比期待的目光,“三件事,余下的两件,我来做。您放心。”
    “好。”好半天,金太后哽咽出一个字。
    “请王爷进来吧。”李夏转头吩咐韩尚宫,韩尚宫低头应了,请了秦王进来。
    李夏拉着秦王,将他按到金太后旁边坐下,退了几步,站到韩尚宫旁边,低低问道:“你早就知道了?”
    “早了一个时辰。”韩尚宫声音微抖。
    “太医什么时候诊的脉?怎么说?”李夏接着问道。
    “傍晚,他来了之后,娘娘说不舒服,请太医诊了脉,说脉象还算平和,娘娘让人去跟江娘娘说胸口堵的厉害,想见王爷和您,和皇上说胸口有点儿不大舒服,不过没大事,没说召见王爷和您的事。”
    韩尚宫答的极其详细。
    “金相来过没有?”
    “是金相送他来的,出去的时候交待了句,说他今天夜里当值,就歇在中书省。”韩尚宫心里莫名的安定不少。
    “太医是谁?信得过吗?”李夏瞄着哭的头抵在金太后膝上的秦王,接着问道。
    “是是孙保久孙太医,信得过。”
    李夏听到孙保久三个字,低低嗯了一声,从前皇上暴病而亡时,就是孙保久诊的脉,不过,那时候皇上的死,和现在太后的死,可不一样……
    “阿妙,你跟九姐儿说说姚氏,还有别的,该说的都说说。”金太后看着韩尚宫,吩咐了句。
    “姚氏?姚贤妃?”李夏反应极快。
    “是,姚贤妃和王妃四嫂姚氏同出一族,姚贤妃的父亲,是现在的姚氏族长姚三老爷的长兄姚建安,姚建安少年才子,是姚家前后两三代人中最出色的子弟,三十出头就做到了布政使,在福建路接连两任后,调任回工部,原本是要接掌工部的。
    姚建安刚到福建路,就纳了姚贤妃的母亲于氏,两任十年里,于氏生了姚贤妃和两个儿子,姚建安调任回京城时,说是于氏刚刚生下次子,无法远行,就暂留福建,两年后,于氏带着一女两子,找到京城姚家。”
    韩尚宫声音极轻的叹了口气,“那时候娘娘病着,到底怎么回事,我听说的极少,只听说是姚家嫌弃于氏娼妓出身,不许她进门,要去母才能留子,于氏就上吊死了,姚贤妃带着两个弟弟进了姚家,也就半个月,姚贤妃捅死了父亲姚建安,姚家说是姚贤妃和大弟弟一起行的凶,姚贤妃咬死就她一个人,要一人做事一人当。
    后来,相爷接出了姚贤妃姐弟三人,两个弟弟送往山西,托付到关家,将姚贤妃安置在城外庄子里,后来送进了宫,姚贤妃进位贤嫔时,姚家老爷子找到相爷,将姚贤妃和两个弟弟录入姚氏族谱。”
    李夏慢慢呼了口气,从前她总觉得,姚贤妃过于死心踏地了,死心踏地到她不敢相信她,原来是这样,金相将她两个弟弟送到关家寄养时,她大概就下了决心,要将自己的余生全无保留的卖给金家了。
    “姚氏知道吗?”李夏看着看着秦王,和看着秦王,低低说着话的金太后。
    “还不知道。”韩尚宫也看向金太后和秦王,眼泪滚落下来。
    “让人跟她说一声,让她警醒些,听到这边有动静,立刻过来。”李夏低声吩咐,韩尚宫应了一声,转身出去吩咐了下去。
    “外头要捎个话吗?”韩尚宫吩咐了回来,看着李夏,低低问道。
    李夏沉默片刻,摇了摇头,“不用,不知道比知道好,这场事难处都在宫里,不在外面。”
    “嗯。”韩尚宫低低应了声,转头瞄向屋角的滴漏。
    时辰在该快的时候,必定慢极了,在该慢的时候,总是飞快。
    离子时越来越近,李夏心里七下八下,老和尚的话,她觉得荒谬,可她真是穿世而回了……
    金太后突然闷哼了一声,脸上突然绽出一道细细的血痕,李夏脚踝一软,直扑上去,扑到秦王,将惊恐万状,抬手要去摸那道血线的秦王一把拽开。
    几乎和她同时,老和尚呼的站起来,两步冲到榻前,盘膝坐到榻前脚踏上,伸手握住了金太后的手,正痛的抖个不停的金太后瞬间安静,老和尚看着她,“我陪你。”
    “你到那边,不要看。”李夏用力推着要往前扑的秦王。
    “岩哥儿到西厢去,以后,你们两个相扶相伴,好好儿的过日子。”金太后声音微抖,却还算平和。
    李夏用力推着秦王,推着他进到西厢,“你替阿娘念一遍地藏经,有我。”
    李夏急步退回来,金太后脸上的血,已经浸透了衣领,正由韩尚宫扶着,慢慢躺下。
    “垫了几层褥子?”李夏伸手去摸榻上的褥子。
    “四层。”韩尚宫满脸都是泪,几乎说不出话,“娘娘……娘娘……”
    “虽说不知道真假,我还是备下了,你去陪着岩哥儿,别吓着你。”金太后慢慢躺平。
    李夏往后退了半步,直直的看着血流的越来越多,看着那血漫透衣服,渗进褥子里,听着细碎的,仿佛来自天外的断裂声,恍惚中,仿佛站在地狱之中。
    李夏眼看着血越流越多,浸透衣服,漫向被褥,眼看着金太后一张脸裂绽的没了人形,再塌陷下去,眼看着金太后整个人都坍塌下去,成了一堆碎骨肉泥。
    韩尚宫由痛哭而惊恐,两只手紧紧抓着衣襟,眼睛瞪的溜圆,喉咙里咯咯作响。
    李夏腿一软,跪在了地上,下意识的看向老和尚,没等她说出话,老和尚回头看了她一眼,在她的目光中,从握着金太后的那只手起,如大风卷过的烟雾,一点一点却又迅速无比的化为乌有,那件发白破旧的僧衣失去支撑,扑落在地上。
    “起来!再叫个人,赶紧,把褥子,把衣服……把褥子拿走,快!”李夏惊恐万状之下,倒镇静了,膝行几步,用力推着韩尚宫,声音低而尖厉。
    “好,是,娘娘吩咐……”韩尚宫想站却没能站起来,手脚并用爬到殿门口,从帘子底下探出头,叫进黄太监。
    李夏两只手一起,用力按着离她最近的椅子,努力想要站起来,可腿无力,手也无力,身后有人抱起她,将她拖了起来。
    “你别看。”李夏急忙伸手去捂秦王的眼。
    “我没看。”秦王直直的看着榻上已经完全没有了人形的金太后。
    “不要看。”李夏转过身,推着秦王转个身,“他也走了,化了灰,娘娘走的时候很平静,你不要看,现在不能难过,咱们……”
    “我知道,咱们现在站在鬼门关上。”秦王顺从的转过身,阿娘走的这样突然,这样的死法,他和阿夏稍有不当,就是万劫不复,阿娘的惨死,就是白死了。
    “你知道就好。”李夏松了口气,“不能辜负了娘娘,还有……”李夏转头看了眼堆在地上的破旧僧衣,她和他用肉身生魂,替他挣出一线生机,给了她绝大利处,却又将她和他推在了鬼门关口。
    第472章 钟鸣
    韩尚宫和黄太监虽然脚软手抖,却比平时还要快速利落几分,几乎眨眼间,就将金太后用细绫兜起,抽出浸透了血的三层褥子,紧紧裹起塞到柜子里,将金太后重新放到榻上。
    韩尚宫捡起地上的僧衣,看向李夏。
    “先收起来。”李夏吩咐了句,看着裹成一条的细绫,细绫里的娘娘,肯定已经不成形了,这事硬瞒是瞒不过去的。
    “得有个说法。”李夏看向秦王。
    “给皇上一个说法就行。”秦王的目光落在空空的脚踏上,榻上的一裹细绫过于刺痛到他不敢再看。
    “先传太医,禀报皇上?”李夏看着秦王,秦王嗯了一声,“一会儿我和皇上说,你拦住江氏。”
    “好。”李夏应了,吩咐黄太监,“你亲自走一趟,和皇上说,娘娘不好了,请他立刻过来,叫个人递话给姚贤妃,让她过来。”
    黄太监应了,急步出去传话。
    李夏吩咐韩尚宫,”让人看紧江氏,传孙保久在垂花门内候着,让人看住。”
    韩尚宫奔出去吩咐。
    李夏看着秦王,“想好没有?”
    秦王点头,“嗯。”一眼扫到榻上那条细绫,眼泪夺眶而出。
    已经过了子时,江皇后站在萱宁宫门房外,心里的焦灼几乎无法压抑,垂花门内外灯火通明,却静谧的仿佛什么事都没有,这是出了大事了。
    能出什么事呢?那个老虔婆死了?江皇后失笑摇头,自己真是净想好事儿,那老虔婆身体好的让她有一种就是自己死了,她还照样活的好好儿的感觉。
    今天是她儿子大婚的好日子,能有什么事,让她赶在宫门落钥前,召进她那一对还没全了礼的儿子媳妇?天亮之后,她准备怎么跟自己,跟皇上,跟朝臣,甚至跟天下解释这次召见?
    她可从不冲动,她走一步能看到十步、二十步外,她次次都是谋定而后动……
    这个时候。这么突然召了儿子媳妇进来,除非她要死了,否则,她和她那个儿子,就要万劫不复!
    “去看看孙太医歇下没有。”江皇后突然转身吩咐随侍的女使。
    她要死了,不管可不可能,这是唯一的答案。
    没等女使回来,萱宁宫外,一串灯笼急行而来,江皇后直直的看着那串飞快靠近的灯笼,一阵浓烈的懊恼冲上来,直冲的她恨不能给自己一个耳光。
    她想到了,早就想到了,却不敢相信,连她自己,也不相信自己了。
    江皇后深吸了口气,没迎上前,却往屋角的阴影中靠了靠,这是暴死,必有内情,内情在院子里,她要仔细看清楚的,是院子里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
    皇上踏上台阶时,秦王和李夏一前一后从垂花门内冲出来,秦王冲下台阶,冲过院子,迎着上了台阶,正往门槛里迈进的皇上,哭了上去,“皇上……”
    江皇后闪身站到皇上身边,正要紧跟进去,李夏晚几步冲上台阶,一把抓住了她,“娘娘要大行了,已经是弥留之时。”
    江皇后想到了,可亲耳听到这句话,还是震惊的心里一片空白,趁着她这一瞬的惊愕恍惚,李夏已经把她从皇上身边拉开。
    皇上脸色苍白,跟着秦王,冲过院子,冲进了垂花门。
    李夏紧紧拉住江皇后的胳膊,“娘娘说要跟皇上和王爷说几句话,咱们得等一等再进去。”
    江皇后眯眼看着李夏,嘴角带着丝丝冷笑,正要甩开她直冲进去,姚贤妃从院门外急急的冲进来,李夏忙迎着姚贤妃叫道:“娘娘要大行了,要跟皇上和王爷说几句话,咱们都得等等。”
    姚贤妃震惊愕然之中,反应却不慢,上前扑住正用力要甩开李夏的江皇后,“娘娘节哀,娘娘先节哀。”
    江皇后的胳膊被李夏和姚贤妃一边一个死死揪住,深吸了口气,用力想要压住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气。
    “太后娘娘交待了几件事,让我跟您商量。”李夏直视着江皇后,“一是黄大伴和韩尚宫,还有其它常年在太后娘娘身后侍候的老人,太后娘娘说,他们不宜再在宫里,或是出宫,或是守陵。”
    江皇后正要喷发出来的怒气仿佛被浇了一桶冷水,用力甩开姚贤妃,直视着李夏,眼睛微微眯起。
    姚贤妃轻轻颤抖了下。
    这话的意思,娘娘死后,宫里所有的人,都要撤出了么?那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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