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卢道石觉得有道理,打电话给学校的后勤部,后勤部的态度是出了名的差,这次虽然还是阴阳怪气,但很快就派了人来,还叫上了保安,一上来就要把那些民工哄走。“谁叫你们挖的,啊?谁让你们上这儿来挖的!”
    那小领导态度这么恶劣,那群民工也不干了,他们这么辛辛苦苦挖了一整天,工钱都没拿到手,登时跟保安杠上了。卢道石为人活络,忙着东扯一把,西拽一下,生生把两家的火气按下去,然后让农民工把他们的工头喊来。
    他的头面哪里够大,工头只肯在电话里说。工头和小领导在电话里沟通了大约三十分钟,虽然工头说得信誓旦旦,后勤部却一口咬定,学校方面没有请人来这一片进行挖掘。
    这事儿还了得,把那小领导给气的,这么青天白日,居然就让外人踏进校门,把考古系围起来的坟给挖了,要不是阴差阳错挖出了口棺材,他保准是让对面赔钱的。但是现在起出棺材了,怎么办?他不好拿主意,工头就乘机要了封口费。
    我看最近,我们校长也肯定焦头烂额。
    后来这件事解决完,吵吵闹闹的一帮人都散了,我和卢道石站在大坑边抽烟。我从看到那口棺材开始就很不安。卢道石也一样。那黑漆漆的、一半掩埋在沙土里的柏木,让人觉得异常不祥。
    “你觉得里面会是什么?”卢道石问。
    “不论是什么,有人想要它。要不是我们今晚刚好走这条路,他就得手了。”
    一直安安静静站在一边的我室友走上来,一把抽掉了我的烟,把我领会了寝室。
    那天晚上我觉得异常疲惫,死气沉沉地踏入了一礼拜没回来的寝室。寝室里很乱,还有一股长时间空气不流通的腐朽味,我开窗通风,然后发现木桌上长出来了一些青黄的青苔以及干瘪的蘑菇。
    我觉得这些东西似乎在预示着我的身体状态。
    ☆、第31章
    最近一直在吃肠胃药,肚子倒是不怎么疼了,就是总是头晕想睡,整个人昏昏沉沉的。一开始,我以为是因为我经历太多,精神头不好也是非常正常的,但是看着这些从我身边长出来的植物不复苍翠,我就感觉是不是我已经过了年富力强的年纪了?
    我室友这时候推开门进来,手里拎着两碗鸭血粉丝汤。他看我无精打采地倚在床边,就异常紧张地问,“你饿了么?”
    还真有点。但是又困得不想动。
    正当我挣扎于是睡还是吃的时候,我室友已经端着碗坐在了我对面,笨拙地挑起粉丝递到我嘴边。我只好爬起来吃,他虽然非常殷勤,但那个汤水滴了我一裤子,烫死我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食量大增,吃下两碗完全无压力。就是觉得不够味儿,感觉少放了点调料。我室友后来又给我买了一盒寿司,我把外带的芥末和酱油全吃光了。
    这么作死地吃完,我又开始胃疼。我真是恨死我室友了:“你给我吃那么多干嘛?”
    室友他伸手,揉了揉我的肚子。
    他动手不分轻重,我本来就涨的厉害,被他一揉,就想吐。我原本想忍一忍,毕竟我还是挺爱惜粮食的,但是实在忍不住,接了杯热水就钻进了洗手间,把晚上吃的全吐出来才作罢,酸死我了。漱完口刚想冲蹲坑,我突然发现,蹲坑里不止有食糜,好像还有血。
    血的颜色跟辣油,其实很难分辨,但是今天晚上我根本没有吃肉,在食糜当中我却看见了一些细碎的肉块。非常恶心。这难道是我吐出来的?
    我一瞬间受到了惊吓。我要是怀了,那肯定不是十月怀胎,说不准就跟寄生似的,那我内里器官被什么东西吃坏了?
    我看到我室友脸都白了,勉强保持淡定,“我想去医院。”
    我室友正在外面团团转,听我这么说吓了一跳,“怎么了?肚子疼?”
    “不是啊,我……”
    我们正说话间,皮章把我们推开挤进了卫生间。我把我室友拉回寝室里,斟词酌句,“我好像生病了,呕血。我想去医院查查。有没有小塑料杯,你等我取个样。”
    室友翻遍了寝室找不到塑料杯,于是去楼下买了一盒雪糕。我果然忍受不住甜食的诱惑,又把雪糕给吃掉了。等我好不容易吃完洗干净,想去厕所里弄那些肉末,结果蹲坑已经被冲掉了。我操!死皮章!半夜十一点你拉什么屎!
    我室友按了按我的肩膀,“那要不睡了。”
    我也实在困得不行,把看医生的事情记在了备忘录里,打算明天就去。
    我躺下之后明明很困,却一直睡不着,因为我老是听到窗外有狗叫声。我现在对狗叫声真是惧怕到了极点,翻来覆去不敢闭眼,就敲了敲上铺,“柳无空,柳无空!你醒着么?”
    我室友探出头来,“怎么了,还没睡着?”
    我夹着枕头爬到了他那里。他把我让近靠墙的那一面,又侧过身,一只手有一搭没一搭地上撩着我的头发,轻轻说,“睡啦。”
    他怀里很温凉,还带着好闻的沐浴后的体香,我被他和松软的被子围着,突然温馨得鼻子发酸:“我好喜欢你呀。”
    说完我就一愣,我为什么张口就来?我为什么一边说还要一边娘兮兮地哭、泣?!我心里还由衷地感到哀怨和酸楚!卧槽!不能好了!我和我室友认识不到一个月!他还不是人!我刚还觉得他害我来着!
    我室友盯了我半天,表情很无语,然后把我按在他怀里叹了口气,“不哭。爱你。只多不少。”说着一点一点琢我的后颈。
    我也觉得我有点二,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我哭啥?我好幸福的有木有!虽然他有可能放了不知道什么东西在我肚子里……
    “柳哥,我们上过床么?”
    我室友淡定道:“没有。”
    “我前两天跟别人上过床。”
    “哦。”我室友很淡定地抱了我一下,“我不介意的。”
    于是我就知道了,卢道石说的绝逼是真的!我绝逼是有了!看我室友那装逼样!
    我明天就去看妇科。
    我梦到了很多光怪陆离的场景,它们都昏暗,模糊不清。其中一幕在我梦中停留的时间尤其之久。
    我看到黑色的高塔高耸入云,好像一堆摞在一起的枪炮,林林总总矗立在可怕又巨大的月亮之下,那月亮是猩红色的,却照得一望无尽的荒漠阴惨一片。我一个人行走在如此广阔无边的原野上,朝那些悄无声息、仿佛自亘古以来就矗立在那儿的高塔走去,无法控制我的行为,也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恐惧。我还听到潮汐般的风声。那种风声让人联想到某种活物,自我正前方的巨塔而来,它每一次呼吸都将我往前卷去。伴随着风声,还有一种有节律的巨大轰鸣,好像一万台打桩机在远处一齐动作,所以风来的时候,就万响齐喑,风卷走的时候,就剩下我一个人的呼吸声了。
    最后我走到了那座巨大城市的脚下。我抬头的时候看不到顶端。我觉得那些巨塔都已经荒弃很久了,它们的表面已经被风化得斑驳陆离。梦里的我拣了一块墙脚下的石头,揣在怀里。那石头沉重,怪异,上面雕刻着密集的笔画,拼凑出我不认识的文字。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全身酸软。我转了身,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一声闷响。我揉了揉眼睛,探出头去,不敢相信我看到的。
    那是一块,黑色的,石头。
    我下床,上了一个厕所,回来的时候它已经不见了。我不知道这是出于我的幻觉,或者什么。我看了看我的指甲缝,它里面还有一些黑色的粉末。
    我把它洗掉了,然后装作全然无事,去教室里上课。我室友比我早到。 我走进他帮我占好的座位上坐下,他把热豆浆递给我。我问他吃没吃过,我室友摇摇头表示他吃过了。
    “昨天晚上……我有胡乱说梦话么?”
    “没有。”
    我也没有再问他那块黑色石头的下落。它掉在地上的时候,寝室门敞开着,显然我室友比我先起,出去洗漱了,我再回来的时候,他不在,那块黑色石头也消失了。
    我感觉我室友瞒我的事有点多。
    当天中午我上完课,想要回寝室休息,准备过后去医院看病,结果我又收到了第二张油画。
    这次是皮章带给我的。捏着薄薄的信封我冷汗都下来了,拍了拍皮章的肩膀,“不是我的,都没写名字。”
    “谁说不是你的?”皮章奇怪地看我一眼,“我经过收发室的时候正碰到邮递员,他让我带的,特别说是你。”
    我室友一直在旁边看着我们,我把信放进兜里,快步低头回到了寝室,把门关上。一回头,我室友贴在离我很近的地方,面对面盯着我,我尖叫一声,忙往后退,后背撞到了寝室门。我室友抓住了我因为惊慌失措举起来的手,紧到能挟持我,却不会弄痛我的地步,用一种我无法逃脱的力气把我抓到他跟前,“你好像很害怕。”
    他的表情很真诚,我慢慢放松下来了。他把我拉坐到我床上,倒给我一杯水。“因为那封信么?”
    我抱着温水,决定还是对他实话实说,“画上面是一些很恐怖的事情,应该只有我自己晓得。”
    他又歪了下头,不明白我为什么害怕。
    “我觉得有人监视我,告诉我……那些很恐怖的事情。”
    “是么?”他有点轻描淡写地说,修长的手指从我口袋里夹出那封信。他就倚着桌子,把我恐惧万分的信封打开了。
    里面同样是一张油画,小小的,不足手掌大。油画上面的场景,我一眼就能认出来。
    是昨天梦里的那座城池。荒凉河道边,耸立着的几何尖顶,猩红色的月亮,以及只是一片模糊剪影的我。我在向那沉默的城池走去。城池的底下有一只硕大的眼睛。
    “你见过?”我室友轻笑了一声,轻轻把油画放在桌子上。“这就是些普通的插画。不要多想。”我室友伸出手,把我鬓边的碎发拨到了耳后。他的眼神也许不包含着赞美,但绝对是那种出自喜欢的温柔眼神。他这种温柔,以及表达温柔的顺手,让我受用的同时非常迷惑。我自认为我并没有做什么事情能够如此吸引他,而且我还是个男的。
    他依旧是没有学会人类的一些规则,比如说,该如何自然而然地隐瞒。他似乎很不想让我知道,我梦到的那座城池究竟是什么。我知道他的世界和我想象的会有很大的不一样,但是我不允许我对自己身上发生的异变毫无所知。
    我看着那张油画,突然觉得我也许可以去请教……“他”,那个画画的人。
    一开始我觉得他是在威胁我,但是现在,我感觉对方似乎没有恶意,至少我现在还好端端的。而且我心里与他有一种诡异的亲近感——他跟我分享了这些噩梦,而且愿意与我作交流。
    当天下午我室友是有课的。我脱掉衣服钻进了毯子里,正在换衬衫的我室友停下了扣扣子的动作,“不是去医院么?”
    “有点不想去了,大概就是肠胃炎,吃药就好。我睡觉,你帮我点名。”
    我室友一般都挺顺着我,这时候就把药拨出来放在我床头,倒好水,然后拿着书走了。等他一关上门,我就跳起来找皮章。“你今天不是在底下直接碰到邮递员了么,他是哪家邮局的?”
    皮章说还能哪儿,我们这片区的呗。“不过真奇怪,我从来也没遇见过什么邮递员到楼里来。不是都送到校门口,然后保安交给大妈,大妈再分发到各寝室的邮箱里么?”
    我们的收发室是无人看管的,就在寝室进门的左手边,大妈休息室的对面。里面放着我们每个寝室的邮箱,每个寝室自己配锁。谁有信,都投在里面,随便哪个室友可以一起拿到楼上。
    见我神色奇怪,皮章追问我怎么了,趿拉着拖鞋跟他下楼。我们走到收发室门口,我眼尖,突然发现我们寝室那邮箱的门开着。我冲过去,我们那把没有什么战斗力的铜锁,的确是没有锁住就耷拉在门上。
    那是很普通的铜黄色小锁,上面是半圆形的锁扣。现在锁扣已经扣不上了。
    锁坏了。
    “那个邮递员长什么样子啊?”我问皮章。
    大概是看我脸色不好,皮章一脸不爽,“你以为我骗你啊!那时候那么多人,全看见了!”
    我知道他这人有点蛮横的,脾气不好,就顺着他的毛理,“我就是问问,我想去找他。这古怪的信我收到过好几回了,我想去找送信的人,问点事情。”
    皮章那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不顾宿管大妈的怒吼,把烟蒂扔在脚底下碾了碾,拧紧了眉毛,“有点怪,人很矮,这么大热天穿着很厚很厚的工作服,就是邮政局那种深绿色的,还戴着两双很厚的白线手套。长得什么样我真没注意,他那么矮,又戴着帽子,我这么低头看他,哪儿看得清人脸。不过他说话很奇怪就是了。有点嘶嘶的,好像漏气。我看他斜背着中国邮政的斜挎包,在你们邮箱前踮着脚张望,我就问他是不是送你信。他就把那封信给我了,让我带给你。”
    ☆、第32章
    这个时候一个新来的大妈挺热心地跟我说,她也看见了。“那个邮递员,个子矮矮的,骑着一辆自行车,走路佝偻着背,我问他是哪个区的,他说是我们对面紫荆花邮局的。他说话是有点怪,听着真刺耳。”
    我跟皮章还有大妈作别,一个人走了十五分钟,走到我们学校对面的紫荆花小区邮政局,问工作人员,他们那里有没有这么个邮递员。
    “最近总有人给我寄骚扰信,信封上没有写他的名字和地址,也没有写我的地址,只写着我的名字,但是每天都能送到我的邮箱里,我同学和宿舍阿姨都看到了,说是你们这儿的某位邮递员直接投递的。我很想问问他,到底是谁委托他送这些信给我的。”
    因为我说是骚扰信,他们还以为事情有多严重,急忙让我详细形容一下这位邮递员,我把皮章和寝室大妈的话告诉他们,结果他们听完之后,都说不是他们邮局的人。
    这就奇怪了,怎么会呢?难道是有人冒名顶替?可是我们学校的信,的确都是紫荆花邮局投递的,根据皮章形容的制服,的确也是。
    刚巧这个时候有个邮递员进来,手里拎着一套*的制服。里头的人叫他老李,都问他这是怎么了。那个叫老李的一脸哭笑不得,“昨天喝大发了,上班来迟,结果找不到墙上挂着的衣服,刚才在旁边的巷子里找到的,脱在小毛的自行车旁边,艸,全是泥——小毛,你自行车忘锁了,撑杆都忘了放下,就倚在门外,你他娘的丢了找谁哭去。”那个叫小毛的红着脸溜了出去。
    我没有被整个邮政大厅笑成一片的气氛感染,我这个时候有点发毛。
    难道真的是冒名顶替了邮递员?可是这样是要干嘛呢?
    我把前因后果串起来一想——邮递员来收发室,刚巧被皮章遇到在我的信箱前拿着信,然后把那封信给他。
    而我的锁又坏了……
    不对!如果他是来投递的,信封上有开口,可以直接投进去,完全不需要打开我的信箱。
    那么,他也许不是为了送信,而是为了……偷我的信?
    这样来讲就说得通了。
    难道那个神秘人寄给我的油画,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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