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雯自从挨罚,对屋里掺和与宝玉调笑,哄着宝玉吃胭脂的那几个袭人的心腹,百般地挑剔。今天得了机会,尽把憋了许久的气,泼向麝月、秋纹等。这一通争吵,就有腿快的去王夫人那里报信,把晴雯的话一字不漏地秉了去。
王夫人顾不得自己的疲惫,扶着金钏的手,带着几个丫鬟往宝玉这里来,见彩云彩霞还在左右劝着,喊了一声,吩咐值夜的婆子,把这些丫头都拘了,天明再问。那些婆子恨透了这些平日里的副小姐,只借着捆人的功夫,让这些丫头吃暗亏。
然后王夫人带着彩云彩霞去潇湘馆。怡红院子里的争吵,丝毫没影响到近在咫尺的宝玉,是因为湘云赶他回去,说的是“你那一院子的美人,你再不回去安抚,就掀翻了怡红院了。”
宝玉正因为怡红院的丫鬟,这些日子都不搭理他而灰心丧气,见湘云这么说,嘴里只回“都走了才好,那院子有没有人,和我也无干系。”
湘云听了,心里高兴。宝玉白日去前院读书,晚上这些日子只到她这里说话,自觉从黛玉走后,日子一天天地顺心如意起来。白日里和宝钗、探春说笑,跟着李纨做点针线,不用像在家里,被婶娘拘管着一言一行的。遂只盼着晚间宝玉到来,和翠缕、袭人只哄着宝玉玩笑。
王夫人到得潇湘馆的外面,里面说的正是热闹,只听得史湘云的郎朗大笑声,“爱哥哥,确实是你的胭脂调的颜色最好,泅的花汁既艳,味道又好。”
然后就是宝玉涎着脸的哀求,“既如此,云妹妹给我尝尝可好?”
湘云叽叽的笑声,“爱哥哥,你尝袭人的吧。你院子里的晴雯,也是好胭脂色呢。”
王夫人扶了人紧往里走,就听袭人说:“宝玉,天晚了,该回去歇了,明天要读书。”
王夫人听着袭人这话,心里暗衬,这袭人难怪自己看重她,还是知道劝宝玉的,挑开门帘子,却看到宝玉正在舔舐袭人唇上的胭脂,袭人红着脸,仰着脖子,闭着眼,而湘云和翠缕在一旁吃吃地笑着。
王夫人只觉得自己的心跳的不可抑制,手指着宝玉,恨声道:“你老子要你学习,不得与丫头再调笑,你听到哪里了?”
袭人见王夫人进来吓得赶紧跪了。王夫人想着平时袭人对自己说的话,再想想刚才袭人那满脸红晕的痴迷状,劈脸一巴掌下去,“你个狐媚子,我好好的儿子都给你勾引坏了。”
王夫人转向湘云,“史姑娘也是大家子,这么勾着爷们过来调笑,怕是勾栏院的姑娘也不如你的手段。”
湘云听了王夫人的话,羞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拉着翠缕的手,“我不活了,是宝玉自己来的,哪里是我要他来的。”
王夫人也不管湘云,叫彩云、彩霞拖了袭人,与关起来的丫鬟放一堆,天明再说。自己带着金钏等人回去了。
宝玉见王夫人发火,吓得不敢动弹,这时见王夫人注意力都在袭人、湘云身上,一溜烟儿地跑回了怡红院。
彩云、彩霞把袭人往关起来的丫鬟那送,袭人就赶紧求彩云,“彩云,你知道咱们宝玉的性子,宝玉吃胭脂也是老太太允的。还望你往老太太那说一声。”
彩云和袭人的关系原就好,今儿见她遇到这样的事儿,就说:“你且安心,我这回去就去找鸳鸯。”
袭人方放下心来。
彩云彩霞把袭人送了去,彩云带着几个小丫鬟,收拾着宝玉胡乱睡下,吩咐了小丫鬟好好值夜。就和彩霞回去王夫人那里了。
那怡红院的一院子大丫鬟,都给关到值夜婆子的更房里,这些人里面,有平素喜欢和宝玉玩笑的,也有那不怎么招徕宝玉、只管做好自己活计的人。现在都被关到了一起了,就分了二伙,各自不待见。这些人见袭人也被关了进来,却都怕起来。原以为不过天明了,骂一顿,罚跪跪,顶多打几板子的事儿,却因为不知道天明会如何,胆小的就一时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有一个哭的,就有人被带着哭的。
这没了大丫鬟管束的怡红院,暗沉沉的不见灯火,只有几个值夜的婆子在更房外闲聊。听得更房里的哭声,就不耐烦地呵斥几句,哭声就歇一会儿。一会儿又有人哭起来,婆子也不再管。那呜呜咽咽的哭声,就在大观园的寂静夜里飘着,一时间听得到哭声的潇湘馆更是压抑,就连离得老远的稻香春处的李纨都没有睡好。
史湘云在王夫人走后放声大哭,翠缕紧着劝,就劝不住湘云。湘云只说:“翠缕,我活不得了,活不得了。”
翠缕没法,低低声和湘云商议,“姑娘只说活不得了,难道就这样去死不成?”
湘云嘴里说活不得了,心里还是怕死的,见翠缕这么说,就扭了翠缕一把,“你是巴不得你姑娘死了,你好脱身去找男人啊。”
翠缕忍着疼跪下,“姑娘,姑娘,从老太太把奴婢给了姑娘,奴婢这条命就是由姑娘了,怎么敢背了姑娘。”
湘云听了翠缕提老太太,眼珠转着,招了翠缕起来,“这事儿我得找老太太做主,不能由着王家那贱妇辱我。”
主仆细细商量一番,翠缕就拿着装了碎银荷包,给了院子里的一个值夜婆子,吩咐她天亮就走采买的小门去保龄侯府,请二太太、三太太来接姑娘回去。
那婆子知道昨晚发生的事,捏着荷包里的碎银,啧啧几声,心里腹诽几句,这大家子的姑娘被拿来与勾栏院子的姐儿比,是不能在贾家待了。到了保龄侯府,唯恐天下不乱,把王夫人的话原原本本地说给了保龄侯夫人。保龄侯夫人气得脸色涨红,仿佛被人煽了几巴掌,打发人去告诉忠靖候、保龄侯此事,自己找了忠靖候夫人一起去了贾府,又叫了那婆子上车,一路上把王夫人的话学给妯娌听。
王夫人昨夜一番操劳,早晨起来心里就不痛快。还是勉强支撑着,把家事吩咐了,就去老太太那里看看。老太太昨日累的不轻,这府里要是没了老太太,真是不敢想的。
还没等王夫人出门,贾政就找了过来,气咻咻地对王夫人说:“那孽障,那孽障,我今儿不把他性子改过来,从今后让他当我的老子。”
王夫人见贾政气的不像了,心里揣度是昨晚怡红院的事儿,虽不知道贾政怎么一早就知道了,但离不了赵姨娘下的话。忙喊丫鬟给贾政端茶来,嘴里劝着:“老爷,你别气伤了,我昨晚已经是教训过他了,一会儿,老爷只管拘了他在前面读书。以后晚间,我叫到我这屋子里看着。”
贾政见王夫人这样说,心里的气慢慢平息,喝了茶,自去前面督促宝玉用功。
第100章 红楼100
100
王夫人哄走了贾政,草草地打发了管事媳妇, 往贾母哪里去。一路走一路憋气, 这宝玉给老太太惯的吃丫头嘴上的胭脂, 小的时候还能当作一个玩笑, 这快要议亲了,还是这么地不长进, 真该让他老子好好地敲他一顿。哪里有珠儿这个年纪半点的省心。
到了贾母的上房,收敛了情绪, 摆出一幅平静无波的模样, 进去给贾母请安。“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昨晚睡的可好?”
贾母看着王夫人心里就有气, 想着自己跟前就王夫人一个媳妇了,也是孙子都读书了的人了, 也不好不给她留体面。遂也装着无事的样子说:“都好, 都好, 你费心了。”
贾母停一停又说:“我看宝玉早晨过来衣衫不整,问了问, 才知道他那屋子里的丫鬟,都被关了起来, 可是为着什么事?”
王夫人心里气,嘴里还说:“昨晚儿媳打发人过去看宝玉,他那一屋子丫鬟在吵架,吵得不得安生。媳妇一气就把她们都关了, 想着一会儿有空了, 再去问问, 为什么吵。”
贾母淡淡说道:“小丫头们能有什么好吵的?鸳鸯你去,告诉宝玉屋子里的丫头,再光吵嘴,不好好伺候着宝玉,就都赶出去。让她们都去廊下跪半个时辰。”鸳鸯应了,赶紧去宝玉的院子。
王夫人捏着帕子,指甲都扎进掌心,那一屋子的小狐狸媚子,为什么吵?当然是为了老太太她那不争气的孙子了。
贾母看王夫人不吱声,“老二家的,你还有什么事儿?”
“老太太,宝玉大了,都快议亲了。儿媳想宝玉那喜欢吃丫头嘴上胭脂的事儿,到底是要改了才好。”
“小孩子家家的,大了有媳妇了,自然也就改了。宝玉现在好好跟着他老子读书,你莫多事儿了。”
王夫人无法再继续和老太太说,贾母也不想留王夫人添气恼,一时屋子里就沉寂下来。
外头有小丫头进来报:“好要老太太,太太知道,史家二太太、三太太来了。”未了低声添了一句,“看起来是很生气的样子。”
贾母想娘家侄媳妇们过来有事儿?这不年不节,也没投帖子,就上门,是有什么好生气的呢?
就招呼琥珀,“让史家二太太、三太太进来吧。”
史家俩妯娌进来,给贾母行礼,“给姑太太问安,我们要接了湘云回去了。”
贾母奇道:“可是有什么事儿?湘云在这里住的好好的。”
正说这话,就听外面有人喊:“快叫老太太知道,史家姑娘投缳了。”
屋里的人这一下可惊的不小。忠靖候夫人用帕子遮着嘴,还好,还好,湘云这丫头没笨到家。冲着贾母就说:“姑太太,这就是住的好好的。”拽了三太太就往外走。
王夫人心里咯噔一下,这是为她昨晚那话了。赶紧叫人去请郎中,吩咐琥珀照应好贾母,“老太太,媳妇去看看什么事,您可不能着急啊。宝玉和娘娘都指望这您呢。”
贾母深吸气,点点头,“你去看看吧。”
王夫人扶着丫头,匆匆往潇湘馆去。
还没进潇湘馆,就听见翠缕的哭声,“姑娘,我的姑娘啊。”王夫人只觉得心头乱跳,停下脚步,捂住胸口,这史湘云要是真死了,史家绝不会让了她的。
等了一会儿,翠缕的哭声低下去,王夫人想着这应该是史湘云没事儿,才扶了金钏慢慢挪进潇湘馆。
史家二太太见王夫人进去,冷着脸说道:“二太太给我说说吧,我这无父无母的侄女,一年有大半年在你们贾家,你们是怎么教养的我侄女?”
王夫人只觉得嘴里发苦,看着史湘云苍白着脸躺在哪里流泪,仍得打起精神说:“昨晚的事儿,这屋子里有你们家姑娘,宝玉,有翠缕,有宝玉的丫头,你们要是觉得我冤枉了你们姑娘,大可以一个个地问。”
三太太张嘴就问翠缕,那翠缕哪里敢说出来,湘云叫宝玉去吃袭人嘴上的胭脂的话,只是一味地跪在湘云跟前抽噎。
彩云就站出来说:“二太太,三太太,昨晚我家太太过来的时候,听史姑娘正在说‘爱哥哥,确实是你的胭脂膏子调的颜色最好,泅的花汁既艳,味道又好。’”彩云把湘云的话学的有八分像。这一下怄的二太太、三太太的脸都红了。
史湘云夹舌这毛病,二太太、三太太都知晓,但这么多人前,给彩云学出来,真有点无地自容。
彩云接着说:“然后史姑娘就让宝玉去尝袭人嘴上的胭脂。翠缕,你说我可有有假?”
翠缕只是哭,也不说真也不说假。
三太太问到:“袭人是哪个?”
王夫人就说:“去个人,把袭人找来。”金钏应声。
二太太使个眼色,身边的一个丫头、一个婆子,就跟着出去找袭人的金钏,一道走了。
袭人被关了一夜,萎靡不振,不知道今早王夫人会如何发落她们。一群人早饭也没的吃,直到鸳鸯过来说,老太太罚她们在廊下跪半个时辰。一个个喜极而泣,赶紧出来打水洗脸,收拾好自己去廊下跪着。
鸳鸯看她们在廊下跪着,凑到袭人跟前说:“这屋子里你怎么管的?再这样,怕是老太太也会恼了的。”
袭人和鸳鸯一直交好,低低地告诉鸳鸯,“还不是晴雯挑事。”
鸳鸯一时也无法,晴雯人长的好,针线活大概是满府也没几个比她好的,又是赖嬷嬷送来的人。往常看在赖嬷嬷的面子上,无人去招惹她,养成晴雯见谁都要高三分的要尖性子,根本不在意是否得罪了人,说话也是刻薄的很。自从赖嬷嬷一家被送进大牢,宝玉屋子里的丫鬟和晴雯顶起来,多少也有报仇的心态。
“你还是好好安抚住晴雯吧,不然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
“鸳鸯,我也不瞒你,我和她一样是老太太按在宝玉屋子里的大丫鬟,我说她,她是一句也不听,还一堆的话排喧我,等以后二奶奶进门了,让二奶奶管吧。”
鸳鸯叹气。袭人就拽鸳鸯,鸳鸯俯下身子,袭人在鸳鸯耳边说:“不如你和老太太说,你每天晚间过来,帮我照应这屋子,你也算过了明道,不然以后也是不好说的事儿。”
鸳鸯知道袭人这是为自己好,点点头。
俩人正说着话,金钏带着一个陌生的丫头和一个陌生的婆子过来。“袭人,你过来,太太要你去潇湘馆回话。”
袭人站起来和鸳鸯对视一眼,就跟金钏过去,路上想问问金钏,见金钏别着脸,没搭理她的意思,也就自顾自低头走路。
袭人被带进潇湘馆,那丫头和二太太点点头,二太太心里了然,这是路上没说话。往袭人看去,就见一姿色中上的十五、六的白净丫鬟,挽着双丫髻,头上只带着三二根钗子,耳上是珍珠坠子,左脸一个大巴掌印子,还肿着。穿着粉紫的蝶恋花的缎子夹衣,松花色的裙子,外套一件酱紫色的比甲,看那比甲的面料,应该是王夫人穿过了的。
袭人进屋就跪了下去,王夫人冷冷道:“你当着二位史家太太的面,说说昨晚的事儿。”
袭人心里害怕,虽然和湘云好,这时候却不敢隐瞒半句,一五一十地说了。王夫人看着史家二位太太,俯身行礼,“我昨日也是气急了,才说了那么一句。但二位想想,若是自家孩子给别人这样挑唆,往坏了教,怕不是一句二句话能放过的。”
史家二太太羞的恨不能找个洞钻,三太太却看着袭人说:“你抬起头来。”
袭人不知为何,只好应声抬起头。三太太说:“王氏,你好好看看,这丫头眉心已散了,到底是我家姑娘挑唆的、教坏你那凤凰蛋?还是你那下流种子、大晚上的带通房丫头,来我家姑娘屋子?”
第101章 红楼101
101
王夫人被史三太太的话震懵,期期艾艾问袭人:“袭人?”
袭人低头, 惨白着脸不语。
虽说王夫人平日看袭人稳当, 早有把袭人给宝玉做屋里人的打算, 可宝玉才多大?上个月才过了十三岁的生日。若是宝玉带着通房丫头、大晚上的在湘云屋里, 来昨晚的那么一出,就是贾家不站理了。
王夫人咬牙,顾不得丢脸了, “去, 找府里会接生的老嬷嬷,给这袭人验身,把昨晚关起来的都好好给我验身了。”
有人应声而去, 不一会儿,进来二个嬷嬷拖了袭人出去, 二太太示意自己的婆子跟过去。贾母那边打发琉璃过来, 问王夫人湘云怎样了。
王夫人借机请史家人去贾母的院子,史家三太太留了二个婆子看着湘云,一大堆人呼啦啦地去了贾母的院子。
众人到了贾母的院子用茶, 王夫人和贾母说湘云看起来还勉强。翡翠在贾母的耳边, 低低把刚才的事情细细说了。贾母开始不以为然, 当听到史家三太太叫破袭人的身子, 贾母拉着翡翠说:“那袭人如何?”
翡翠为难, 袭人那死人一般的样子, 不用验看, 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再说了, 袭人和宝玉的事情,瞒上不瞒下,她们还不想得罪袭人的。这府里,大房走了,宝玉那里才是以后最好的去处。人多怎么了,总比拉出去配了小厮强。
不一会儿,验看的婆子进来和王夫人回话,王夫人看那婆子的神色,就知道袭人的事儿是真的。那婆子俯在王夫人耳边,低声说:“太太,那院子里不仅袭人,还有麝月也破了身子了。也不是这一天半天的事情了。”王夫人听了,只气得心口生疼,身子晃了晃,还是彩云和金钏拉着,才在椅子上坐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