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赦双臂一使劲,挟着林海的双侧肋下,就把他弄上了车。
“如海,你听老爷子的安排,你坐这车回去才稳妥呢。不用给别人让路,也不担心宵小冲撞的。”
然后贾赦搁了车帘,“把大爷的马牵过来。”
赶车的小厮往车里说了一句,“林姑爷坐稳当了。”
马车缓缓启动了。
坐在车里林海小心地掀了帘子的一角,看到贾赦骑着一匹浑身黝黑的骏马,那马比寻常的战马高出了一头,结实壮硕,体态修长,四肢强健有力。踏踏的蹄声,显出牠不凡的力量。林海撂下帘子,闭目静坐,想着昨晚母亲对自己说的话,心里对岳家满是感激。
母亲昨晚接旨后对自己说:“你父亲在世的时候,就说荣国公是古道热肠的人,有谋算、有能力。末了还让我们有过不去的时候,去找荣国公求助。再没想到他舍得耗费和圣人的情谊,去请旨赐婚的。儿子,以后可要好好待贾家姑娘。”
林海搓着右手的中指尖,指尖的那一点点,仿佛如火烙了一般地滚热。
曾几何时,那些父亲在世的日子,自家也是非可小觑的侯府,父亲同荣国公一样是圣人伴读,一样深得圣人的信赖、倚重……
林海晃头,以后再不能想这些,自己已经得了探花,做了编修了,自要好好努力,恢复在朝堂上父祖的荣光。
贾赦把林海送到林府大门口,“如海,我就不进去,你也好早早安歇。代我给林伯母问好。”
林海对贾赦抱拳,谢了贾赦送他回府。贾赦摇头,飞身跨上骏马,林海看着贾赦带着一众雄赳赳的昂然汉子,簇拥着荣国公标志的空车走了。
贾敏脚步轻快地往自己的院子走。她双眼亮闪闪,两颊红润,帕子裹着的指尖,像着火一样提醒着她,刚在见到了才貌双全的探花郎——父亲为自己求得的赐婚夫婿。
今天她早早就倚靠在酒楼的窗口,等着看夸街的新科进士。远远地她一眼就找到了人群中的探花郎。可那离得那么远,怎么及得上刚才这么近距离看人呢。
“姑娘,姑爷长的真是俊俏啊。咱们府大爷没黑的时候,怕是都比不上。”
说这话的是贾敏心腹丫鬟,跟着她去送解酒汤的白露。
贾敏抿着嘴笑,轻轻叱道:“别乱说话,大嫂子为大哥黑了的事儿,哭了多久了。”
“姑娘,大奶奶那哭,是为大爷不肯用大奶奶找的方子。”
贾敏用帕子在手指上绕着,“大哥是不在乎黑不黑的,其实他要是听大嫂子的话,早白回来了。哼。”
白露知道自己姑娘为什么哼,为大爷能白回来,自己姑娘跟着翻书、找偏方,配了洗脸、搽脸的东西送过去,大爷一点儿也没用,难怪姑娘不高兴了。
“姑娘,大爷现在还是比刚回来的时候白了一些了,也许就慢慢和原来一样了呢。”
俩人刚走到园子门口,鸳鸯急匆匆地过来了。她上前给贾敏蹲了一个福礼,笑着轻声说:“姑娘,太太招呼您过去。”
贾敏的脸更红了,定是刚才打着母亲的旗号,往父亲书房送解酒汤的事情,让母亲知道了。她扭捏了一下,抬腿又往荣禧堂去。
贾敏进去的时候,贾代善正和史氏在说话呢,史氏一看自家姑娘的神情,笑着打趣。
“敏儿,今儿怎么想着给你父亲送解酒汤了?”
“母亲。”贾敏行礼后,红着脸,扯着史氏的袖子不依。
“好,好,母亲不说,可你往后再不许这么做了。”史氏虽绷着脸,可语气还算是温柔。
“嗯。”贾敏闷闷地应了。
贾代善说史氏,“我和赦儿在边上呢,他们未婚小夫妻,见上一面又如何啦!咱们又不是那些个穷酸,讲究什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男女大防。想当年太/祖夫妻可是一起上阵杀敌的。”
“看老爷说的,现在又不是太/祖那时候了。好好的姑娘家,都快被你娇宠坏了。”史氏嗔怪荣国公一句,却不在这话题上打转了,转而说贾敏。
“今儿,林夫人打发人送了帖子来,问什么时候派人过来合适。我把赖嬷嬷借给你几日,让她提点你,把该绣的都绣了。你这几日就抓紧着吧。”
贾敏红着脸点头。
史氏继续说:“过几日换了庚帖以后,拿到林夫人、林家哥儿的尺寸,你还得给他们母子俩做些衣服鞋子的。乖女儿,你多少上心点儿,先把书本放一放吧。”
史氏说贾敏点头,贾代善在一边端着茶盏,有一口没一口地轻呷一点儿。看着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儿,捧在手心上养了十六七年了,他突然间后悔了。他不想把闺女嫁出去了,就这样一辈子养在家里,自己又不是养不起的。
他重重地一撂茶盏,母女二人被他的声音惊动,齐齐转头看他。
“老爷,是妾身哪里说的不对?”史氏诧异地问,“敏儿得把这些东西都准备好的,新媳妇进门该尽的礼节,容不得半点差池。”
贾代善一拍脑门,暗骂自己一声喝糊涂了,谁家舍不得女儿,也不能养家里一辈子的哦。他摆摆手说道:“明儿再和敏儿说吧,总要明年出嫁的。”
史氏顺从地点头,“好,明儿再说。”
立即就打发丫鬟,去给国公爷打水,服侍贾代善洗漱。贾敏趁机告辞出来。
隔天的大朝会,圣人坐稳后就立即命梁九念诏书。
一通摛藻绘句的摛翰振藻后,众臣只记得自己明白了一件事,圣人下了禅位诏书了。
这就禅位了?说好的三辞三让呢?
太子赶紧起身,上前跪倒在圣人跟前,后面哗啦啦地朝臣们都跟着跪下来了。圣人看着面对突如其来打击、跪得有先有后的朝臣,抢在太子张口说话前开口。
“朕意已决,礼部与钦天监选看吉日行禅位大典。”
然后圣人起身,梁九在后面喊了一句,“退朝。”追着圣人走了。
要不是六部九卿早几天就听圣人自己说过禅位的事情,尤其是张太傅、贾代善还和圣人有私下交谈,他们都得怀疑圣人被换了。
张太傅跪在太子身后,在梁九的那一声尖细的“退朝”声里,他抬头看到的只有圣人的一个背影。
而这个不如二十年前魁梧的背影,在他心里却越发地高大起来了。
第407章 铁血帝王3
圣人就那么任性地就走了,走了……
留下了跪了满殿的文武朝臣。
有急才的, 刚才在听梁九念诏书的时候, 在片刻间已经酝酿好了一篇惊才绝艳、声情并茂的好文章,想着过一会儿, 在众人面前展露一下自己的才学。
有那“死”心眼的,一向以忠耿面目示人的, 已经在跪下的瞬间, 就寻摸好了,一会儿该取什么路线去撞柱,才能让群臣有机会拉住自己、又能让自己的“忠耿”攀上一个新高度,在所有朝臣面前展现自己“不舍”圣人的忠心、还不得罪太子。
心眼慢一点儿,还在想圣人为何就禅位了呢?
目光长远的,想的就是圣人因为文治武功都到手了,难道怕以后有什么闪失?影响在史册上的光辉形象?
不管跪下的这些朝臣都怎么想,那出自张太傅之手的禅位诏书念完后,还是张太傅第一个醒过神来。他看着身前跪着发愣的、好像失去魂魄的太子, 低身说道:
“太子殿下,还是先让朝臣起身吧。”
太子置若罔闻,那模样是魂游天外了。
贾代善在心底嗤笑一身,你这个小狐狸,再装可就过啦!
他起身上前一步,一把拉起太子, 使个巧劲使太子转身面向众臣工。他声音洪亮, 不仅震得太子耳朵嗡嗡响, 就连跪在太和殿门口的臣子都把他的话,听得清清楚楚的。
贾代善替太子说道:“太子殿下有令,众卿平身。”
能站着,没人愿意跪着。呼啦啦地众臣都爬起来了,这速度比刚才跪下去的时候,整齐、迅速的多了。
太子那一幅傻呆呆的模样,让众臣更“舍不得”圣人了。
张太傅作为首辅,与次辅吏部郝尚书一对眼神,向太子拱拱手,带头往外走。其他几部尚书也立即醒过味来,随即就跟上了。六部的臣工见自己的顶头上司都开始撤了,也都跟着离开了太和殿。
贾代善看看太子,松了手,喟叹一声,“要是恩侯能接下老臣身上的差事,老臣现在也想致仕,回家去教导瑚儿呢。”
太子哪里能听不明白荣国公的话里意思,他微微点头,眨眨眼,贾代善欣喜若狂,嘱咐赶过来的六福,“好好送太子殿下去养心殿。”
六福赶紧点头哈腰地应了,带着东宫的内侍,簇拥着他的太子爷,离开了空荡荡的大殿。
太子到了养心殿,六部九卿已经等了一会儿了,可圣人却不在养心殿日常理事的地方。
魏九笑的有些谗媚,他上前对太子说:“太子殿下,圣人带太孙去了乾清宫读书。”
太子搓搓手,请重臣都坐下,略有些尴尬地说:“父皇此举,实在是出乎孤之预料。还请太傅等,稍后去劝勉圣人,使圣人改变主意。”
张太傅笑笑,然后看郝尚书。
郝尚书看张太傅笑看自己,就只好硬着头皮站起来说:“太子殿下,劝圣人的事情先放放。臣这里还有一些要事,要与殿下、还有众人商议了,好去办理的。”
郝尚书心里想说的:劝什么劝,还用去劝吗?圣人直接下了禅位诏书,是铁了心要禅位了。太子只要没犯泼天的大过错,也就等着钦天监择定日子,禅位和登基大典同时举行就是了。没看圣人把朝政都推了,躲着不理了嘛。
郝尚书说的事儿,还真是要事儿。新科进士新鲜出炉了,庶吉士的选拔在即。原来上一科的庶吉士散馆以后的去向,得有个大致的安排方向。
魏九把从郝尚书那里拿过来的庶吉士名册,恭恭敬敬地递给太子。太子逡巡众人一圈,没有打开看名册。而是缓缓地说:“这些人都是大景未来的栋梁。要派去做州县府郡的父母官,先考核一下。能处理得了基层繁芜事务的,直接派去基层就任。尚不能的,按照上次翰林学士的做法,先培训、次考核、再分派。留在京城的,按照旧例直接分去各部吧。”
然后他就把折子还给了郝尚书。
原跟在圣人身边的、记录圣人言行的史官,如今被圣人留在养心殿,开始记录太子殿下了。他奋笔疾书,边写边在心里赞,太子这一举措,可是要实打实为百姓送去得用的“父母”了。
郝尚书得了太子的话,心里明白这个方法,将变成以后分派、使用庶吉士的成例了。这也没什么不好的。他应了一声,把折子揣到自己的袖袋里。心里记下太子用人与圣人的不同来。
户部李侍郎现在已经基本接手了、还担任户部尚书的张太傅的所有政事。他上前把今年户部的重要工作计划,递给太子。
“太子殿下,您原来安排的、寻求到的、那几种高产的薯类,经过前年、去年在皇庄的试种之后,户部决定今年在京畿推广。”
这薯类试验种植计划,是六部九卿这些重臣都知道的事儿。李侍郎是完全按着工作计划提交折子,他是再没想到圣人下个诏书,就直接撂挑子不见人了。
“好。先留下来,孤看看。”
太子把这折子,放到紧急的分割奁。
李侍郎看太子的分类,就舒了一口气。这可是大事儿,他生怕太子离了圣人的约束,就分不出轻重缓急了。
工部郭尚书报上来的事情,却比较棘手了。
民间素有使用铜器的习惯,常有人化了铜钱去做铜器。这两年,民间收入增加,嫁娶的时候,新娘的陪嫁也从陶盆升级木盆,现在升级为铜盆。由于这两年研制火炮,需要使用的铜大量增加,铜矿产量有限,于是市面的铜钱越发地紧张起来,工部用铜也跟着吃紧了。
这事儿真不是郭尚书要给太子添堵,这本来就是他准备要上的折子。工部缺铜,火炮的研制就要受影响,那可是国家大事啊。
太子点头,收了折子,放去重要的分割奁内。
郭尚书与李侍郎一般地松了一口气,太子能分开轻重缓急,真的是太好了。可转念间郭尚书就唾弃自己一把,圣人西征的时候,就是太子监理朝政,什么时候耽误过任何事情。自己真的是老糊涂了,圣人都放心了,自己瞎操什么心呢。
太子与六部九卿、把他们手里的重要事情,都沟通交流了一遍。能当场处理的,就立即给了意见下去,不能的则留下折子,表示考虑后再答复。
等这些重臣散去了,太子从御案的横头站起来,对魏九说:“魏九,你跑一趟,去看看圣人和太孙,问他们祖孙想在哪儿用午膳?”
魏九答应着,赶紧带着俩小内侍出去办事了。
太子自行先取紧急的折子看,然后再取重要的那叠子。才处理完这几份紧急、重要的,圣人就牵着太孙的小手回来了。
太子搁下笔站起来,面对这样把禅位大事、任性到当儿戏的圣人,他莫可奈何,“父皇。”
圣人笑的得意,下巴上才蓄长的胡子都在抖动。
“明允啊,父皇不走难道成全他们演戏吗?那些个心眼儿多得像筛子似的,他们把朕当傻子,想耍把戏给朕看,也得看朕有没有那个功夫、爱不爱看!”
太孙笑着上来给太子请安,岔过了圣人还要继续抱怨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