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古尔泰抢在二贝勒阿敏之前开口,“父汗,不如儿臣明天率军攻城?守城的明军□□有限,咱们把军卒的距离拉开些,用盾牌防着明军的箭矢,到城下了再集中?”
阿敏是□□哈赤的胞弟舒尔哈齐的次子,他在萨尔浒、灭叶赫之战中曾立下不小的功劳,但是比起□□哈赤的第五子、三贝勒莽古尔泰,他就差了很多。莽古尔泰在萨尔浒大战中,先随□□哈赤在萨尔浒全歼了明总兵杜松所率的六万大军,又南下歼灭刘綎部众约四万人。
莽古尔泰要抢在他前面说话,他虽然不满,也只是装作不在意。
阿敏看看四贝勒黄太吉,等着他说话。
黄太吉对他点点头,“二贝勒先说。”
阿敏没什么主意,就顺着代善的话说:“父汗,儿臣愿意率军跟着大贝勒冲击城门。”
城门要是能被火炮轰开,八旗骑兵冲进去与明军面对面的厮杀,后金是占着绝对的优势呢。至于从城墙攻城的那主意,填进去万余的汉奴也没见什么作用,还是算了。
“黄太吉,你的意思呢?”
□□哈赤见黄太吉不说话,就点名问他。因为这个儿子的领军武力不弱于其他几人,但是智慧在其他儿子之上。
黄太吉也没想到在沈阳城下会遇到这般进退两难的情景。他犹豫着说道:“父汗,明军是借着了天时地利,咱们等到明年三月再攻城,少了这层冰壳,火炮和炸/药应该能炸塌沈阳的城墙。那时候就是事半功倍了。”
钮祜禄·额亦都是五大臣之一,十三岁的时候就能手刃杀死父母的仇人。他在四十年前就追随努/尔哈赤,用十三付盔甲起家,这中间数次救了努/尔哈次之命,异常骁勇能战。等四大贝勒说完,他对努/尔哈赤道:“那些穷鬼活着没什么用,死了也别浪费了。不如今儿趁黑把那些穷鬼都扯回来,给咱们的巴图鲁们添些嚼头,还能省些粮草。”
额亦都的话立即得到安费扬古的支持。
“大汉,那些穷鬼都该杀了。”
安费扬古少小就跟随父亲投效努/尔哈赤,在万历十一年率兵夺取萨尔浒城之战中崭露头角,之后的四十来年为女真统一四处征战,后金的建立离不开他的汗马功劳。
努/尔哈赤赖以理政的五大臣中,也有安费扬古的一个席位。
努/尔哈赤知道这些人说的法子都解决不了大金的麻烦。他只好把心头的担忧说给这些心腹和倚重的儿子。
“我们目前遇到的最大问题,是晋商以后不能再给我们提供粮食、布匹、盐铁还有火/药了。所以我们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尽快攻下沈阳城和奉集,夺到足够越冬的粮食。然后用沈阳和奉集与明朝廷谈判,让他们重开抚顺的市口。不然以后……”
不用他再多说,在座的人也都明白了危机的所在。
黄太吉站起来说道:“父汗,不如我们全力先攻打奉集。奉集的粮草等虽然比沈阳少,但是我们要是能够用最短的时间攻下来,也能有些补充。”
努/尔哈赤摆手拒绝,“奉集与沈阳是一样的城墙,守军快有三万人。我们刚过来的时候,城里就再也送不出消息了。我们要是十万人去攻奉集,留在沈阳城外断绝熊廷弼去救援的军卒就不足。他与杨镐等人不同的。而留多了,则攻城的就不足了。”
代善知道父亲说的不是假话,那些年熊廷弼在辽东的时候,父亲都是谨慎地按照熊廷弼划下的规矩行事,不曾朝明军这边有过大动作。可是前面有在萨尔浒之战被杀的那十万明军将士,明廷还会与大金谈判吗?代善虽勇猛莽撞,可长兄褚英的死让他明白父汗的不可冒犯。
“那就只剩攻下沈阳城这一条路可走了。父汗,我们明天就全力攻城?”
阿敏说出了所有人心里的想法。
努/尔哈赤赞同地点点头,自己在胞弟舒尔哈齐阴谋分裂初初建立的汗国时候,只幽禁了胞弟,照旧信重阿敏,就是看阿敏的身上有太多胞弟旧年的影子。
想起胞弟在十岁时,便跟随自己离家,寄居在外祖父王杲门下。没想到辽东总兵李成梁就在那年(1574年)破了外祖父的古勒寨。使得他们兄弟俩双双被俘,被充作幼丁,随军征战。每次作战,明军都驱赶着女真俘虏打头阵,往对方的刀阵里冲。几年下来,大部分的女真俘虏都战死,只有□□哈赤兄弟侥幸活了下来,并且练就一身健壮的体魄和精湛的武艺。
万历十一年,他们的父祖死在了乱军之中,兄弟俩悲痛欲绝。还是得了李成梁夫人的照顾,私下放了他俩离开明军,兄弟俩才重获自由得以返回家中。
努/尔哈赤每看到阿敏就想到自己和胞弟的那些艰难岁月,那不知道能不能活到下一战的危机感,促使他每一战都奋勇杀敌、努力争取到活命的机会。如今虽没有胞弟舒尔哈齐这个得力助手、也没有“万人敌”费英东了,他也将继续如往日那样一往无前,带领后金的所有八旗子民找到一条活路。
于是第二日,熊廷弼不得不和周永春带着沈阳城所有的总兵在城墙督阵,抵挡建奴不要命般的攻城。
王安也只能抖着腿、跟着熊廷弼和周永春上城墙。
第801章 木匠皇帝56
养心殿里的天子却摆摆手说道:“李卿,下一个项目?”
李汝华如鬼使神差就往下念, “明年要给十三道两京的恩科留出款项。”
所有人都没有异议, 天启元年开秋闱的恩科, 天启二年春天就会接春闱。但朱由校却道:“明年秋天同时加上武举。”
虽是出乎意料, 但是辽东在用兵,加上武举也是应有之义。
李汝华继续往下念,“三大殿的重建, 需要拨款……”
“停。”朱由校打断户部尚书, “明年暂停三大殿的重建。大朝会就在文渊阁、或者是乾清宫挤挤就行了。”
各部尚书都跟见鬼一样地看朱由校, 为了重修三大殿,朝廷和神宗打了多少饥荒?而且万历二十五年的火灾,除了午门及其以外的地区没有被毁, 其它与嘉靖那场大火没太大差别。从掖门能看到乾清宫门, 其间是一片的荒芜, 三大殿的废墟上竟然有五六年的时间杂草丛生。
最后还是内阁呛不住压力, 从户部走银子去清理三大殿的地基,断断续续的直到万历四十三年秋三大殿及箭楼次第开始动工重建,中间又停过无数次。
工部尚书王佐问道:“陛下, 三大殿就这么荒芜着不重建吗?”
“嗯。没银子。二帝还没落葬呢。庆陵修整好了吗?”
王佐在天子坦然的目光逼视下,不由自主地往后瑟缩了点儿。
“陛下,工匠是在日夜赶工, 争取早日将光宗的寝陵完工。”
“嗯。不急,慢慢修。三大殿这项等明年有银子了再说。”
老大臣的心里都是一样的念头,你们祖孙是一个秉性, 就等着户部出银子是?三大殿烧毁了二十多年都不肯出内帑金重建,你们祖孙的那个内库是属貔貅的吗?
但现在不是与天子争论的时候,惹恼了少年天子学神宗再不上朝,现在辽东局势可不是三十年前了。
周嘉谟开口打破缄默,“李尚书,继续。”
李汝华点点头往下念:“兵部是明年度支的大头。具体要用多少,迨诸位讨论了兵部在辽东的方案才知道准确数字。但是拖欠的军饷是要先偿清,那是将士的卖命银子。包括明年的军饷在内,总数是三百一十一万余。”
“这个三百一十一万是必须要留出来的。众位卿家没反对意见?”
方从哲代替所有人回答天子的问话。
“没有。这笔银子该留出来。”
“下一项就是朝廷官员的薪俸。京师和地方的所有职位满员,全年的薪俸是接近一百一十万两。”
每个人都加薪了二到三倍。比较取消的税赋优惠,对中低层的官员,家产微薄的人,还是加薪更划算一点儿。尤其是那些比较耿直、在中举后没接受投靠隐田,经济上简直是光明正大地翻身了。
对于尚书级别的这些人,真的难说是吃亏了还是占便宜了。他们自身所在的级别,是有万亩的免赋税资格,而且他们的田多田少是没有人去核对的。可是以周嘉谟为首的尚书们,还是齐心协力支持天子的改革。
部分的勋贵和所有的藩王是这次薪酬改革的失意者。勋贵没了免赋税的待遇,但是功勋田仍旧归他们所有。但藩王以后要全部取消封邑,每年由户部折算银两按爵位给他们相应的待遇。
勋贵里吃亏的是在朝没有实职的那些人家。只能靠着功勋田里那点儿产出做个土地主了。像英国公、定国公这样在五军都督府里有实职、府里的儿子都在军中领有实职的,收入未必减少了。
再有就是那些举人和秀才了。可是在座的尚书不开口,其余的在京官员不少自身都牵扯进隐田、侵吞了朝廷的赋税不能全额归还的窘迫里,也没脸替那些秀才、举人上疏,与天子争什么士子该有的免赋税待遇。
官员薪俸这件事也是要必须留下、留足全额的。
李汝华采用表格,把各项的必须开支列到一张大纸上,交给刘时敏,让他挂到屏风上去。
朱由校总结道:“除去李尚书所列的这些开支,户部太仓银子还剩下了多少,诸位也都心里有数了。现在我们先从最重要的兵部计划开始。”
崔景荣看着那张大表上所余的那几百万,在看看自己兵部做的计划,交给侍郎王再晋让他出头念。
王再晋没有办法,期期艾艾地把兵部的设想、所需要的预算报了上了。
“兵部计划今年增兵十万人,需要相应的军饷、粮草、军械等是三百万。这些人全部增派去辽东战场。”
再后面的王再晋念不下去了。不论讨论的时候怎么觉得兵部的计划是完美的,是天衣无缝的,是应该的,这时候面对户部剩余的那几百万张不开嘴了。把大明全年收入的十之**都投到兵事上,剩下的就是百官俸禄了。但漕运、水利不投入足够的银子去修整,后年将逼迫朝廷花费更多投到治河上。
户部侍郎毕自严见王再晋不说话,补充道:“陛下有计划花费二百万两进行新型火炮的研发、还有火药配方的更改。”
黄克缵问李汝华:“天子从内库出内帑金造新火炮,明年秋税到手补上可好?”
李汝华热切地看向天子。
朱由校赶紧表态,“两百万两是没有的。八月的时候,先帝已经拿出二百万余的内帑金用于补发军饷了,朕从内库再拨一百万,余下的就是内廷这二千多人到秋税解上来期间的花销。”
李汝华的眼神黯淡了。转而又想到有一百万也好啊。可是,可是还差好多可怎么办?九边只发军饷就不补充军械、军袄、不给将士粮食、不给马匹草谷了吗?
叶向高看这些人七八年过去了还是没什么长进,轻咳一声道:“明年的事情倒还是好过关的。有那些晋商的家产做填补,老臣听说总数在千万两左右可对?”
朱由校见叶向高问他这个,只好点头承认有这么一回事儿。
“陛下,老臣有这么一个建议,晋商抄没的家产虽然要用于历年阵亡将士遗孤等的抚养,但不是一年就需要全部投入的。可否先挪出来八百万两,然后每年从户部的秋税里拨款五十万还回去,要是不够就拨一百万。
至于这八百万的用途,第一用于火炮等的研发。第二是九边的粮草军械。第三是明年的增兵、练兵计划。
但是老臣觉得如果不能将辽东尽快恢复到万历二十年以前、甚至更早的局势,一旦出现天灾等需要朝廷赈济、免税,很可能就要捉襟见肘、周转不开了。”
朱由校在心里给叶向高鼓掌,果然高了方从哲不止一个段数。再看其他的阁臣、尚书、侍郎,心里暗叹果然是君子聚集在一起,有时候是没办法成事的。
毕自严见天子有同意叶向高的倾向,就站起来说道:“陛下,臣有个建议,除了挪借、缓修三大殿这般的节流,还要开源。唯有双管齐下,才能彻底摆脱财政的窘况。”
“毕卿在开源上有什么好建议呢?”
“陛下,臣想的开源首先是非战区的屯田。日前与汪尚书(指户部侍郎汪应蛟)论及开源节流之事,尚书言在天津时曾募民垦田五千亩,其中有水田十之有四,每亩能收至四五石,田利大兴。”
汪应蛟接着说道:“毕景会所言奶昔年老臣的上疏,若在天津屯兵四千,每年需与军饷六万。留兵则民告病,恤民则军不给,计惟屯田可以足食。荒土连封,蒿莱弥望,若开渠置堰,规以为田,可七千顷,顷得谷三百石。近镇年例,可以兼资,非独天津之饷足取给也。得旨允行后广兴水利之事。”
知道汪应蛟昔日上疏所奏的只有叶向高,他想天子点点头,证明其所言非虚。
汪应蛟又接着说:“若将山下之泉、地中之水引而灌溉咸田,通渠筑防,量发军夫,仿效南方水田之法进行耕种。易水溉金台,滹水溉恒山,溏水溉中山,滏水溉襄国,漳水来自邺下,西门豹尝用之,瀛海当诸河下流,视江南泽国不异。六府可得田数万顷,每年可得谷千万石,京畿的百姓从此自给自足,再无旱涝的忧患。哪怕是漕河有了异常阻碍,亦可改折于南,取籴于北。”
叶向高补充道:“这是昔日工部尚书杨子选在朝堂时之事,可惜没能做成。”
朱由校赞许地点点头,然后看向周嘉谟,“周卿可能安排个合适人选去塘沽做此事?”
周嘉谟立即道:“臣提议都察院的左光斗,以巡按御史去天津做此事。”
左都御史张问达立即表态,“陛下,左共之认真勤勉,当可完成汪尚书所言之事。”
“既如此,让左卿先与汪卿学习数日,上元节后去天津。”
周嘉谟点头在笏板记下此事。
朱由校接着说:“无农不稳,无商不富。除了从田地里得粮谷,还需要把大明的丝绸、瓷器等,这些在宋朝就能换银子的东西卖到海外去。”
孙如游赶紧说道:“陛下,若引得农人逐商利而弃耕田,则天下不稳矣。”
“那商人也不是人人能做得了的。比如读书做官、习武为将,乃至朕这位置,人人都知道好,可农人也都会掂量自己的孩子是不是读书的材、习武的料,而不会盲目行事的。就是在座的卿家,像英国公就不会逼着世子去考进士,叶阁老也不会逼着孙子去习武。
还有那海禁之事,就是朝廷不开海,江浙也没少了海商。郑家那每条船一年千两的商税,也就骗骗朕这个不出紫禁城的眼盲耳聋之人。”
江浙跑海的商人富庶早已经名扬天下,朱由校的话也不是虚妄。
方从哲犹豫道:“禁海是仁宗定下的规矩,不好坏了祖宗规矩。”
“藩王领各卫军卒守土,还是太/祖定下的规矩呢。”
朱由校毫不客气地怼方从哲。
“世易时移,我们为了护住大明的百姓,就不能墨守成规了。我们得有足够的银两去造更好、更多的火炮、火统,不然就要被女真、蒙古的快速机动的骑兵压着打。停了市口,蒙古、女真少了粮食、盐铁,大明也少了足够的战马。
我们要在蒙古与建奴联合之前,先把建奴击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