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校可没太在意周永春怎么想, 只是勉励周永春继续把精力放在安顿民生上,然后早早去歇息了。
第二日一早, 不仅是朱由校,就是所有的禁军护卫也大多缓过乏。周永春看着生龙活虎这些年轻人, 禁不住羡慕道:“年轻真好啊!”
朱由校听周永春这样感慨,安慰他说:“周卿正当壮年,朕还要靠你这样的人才谋国啊。”
说得周永春心情激荡, 再次躬身施礼。
“臣会尽心尽力完成陛下对辽东的期望,祝陛下一路平安,早日抵达京师。”
朱由校点点头,在禁军护卫的簇拥下扬鞭奋马南去辽阳城。
辽阳城的张铨同样被天子这简薄的随从惊到了。身为御史他不得不开口劝谏天子。
“陛下这样是不和礼仪的,最重要的是不安全。陛下不如暂时驻跸辽阳, 待臣看看在辽阳养伤的禁军,有多少能护送陛下回京的。还是不妥,臣要发八百里加急,让英国公派禁军来迎陛下。”
朱由校赶紧拦住张铨。
“张卿过虑了。朕轻车简从,每日可行几百里,即便有什么人知道朕的行程,也来不及做什么安排。真要是在辽阳等英国公派万名禁军过来相迎,可能鞑靼都知道朕在辽阳了, 回程反而不安全了。”
张铨急得搓手,“陛下,臣要弹劾随扈亲征的总兵官。他们为了能有更多的军卒,置陛下与险地,绝不能轻轻饶过这些只想着自己建功立业的。”
朱由校是服了御史台这些人了,各个都是脑洞超级、联想丰富的。怎么不说那些人有谋害天子的嫌疑呢。
“带多少人是朕确定的,难道他们还能抗旨?”
这话说出口,就见张铨梗着脖子一脸的不服气,摆出要长篇大论的模样,朱由校赶紧补充。
“朕明天早早离开辽阳,中间不做停留,明天晚上就可进山海关了。然后在山海关调动一些将士,增加随扈进京的护卫。张卿,这样可以了?”
“臣护送天子回京。”
朱由校扶额,上上下下地打量张铨,略带惋惜地说:“张卿不是朕不用你,朕怕你跟不上禁军的速度啊。”
张铨立即不高兴,“陛下,臣还是能够拉弓射箭、驭马驰骋的。就是当不了八百里加急的信使,四百里还是能跑下来的。”
朱由校见张铨认真,赶紧息事宁人道:“张卿,你看随朕而行的这些护卫,很多能做八百里加急的信使,可是辽东的巡按御史满大明只有你最适合。将合适的人放到能发挥他才干的位置,是朕的职责,否则朕就是昏君,也愧对百姓了。”
张铨的脸色略缓。
“还有张卿,朕回京不带更多的禁军做护卫,是因为刚刚打散的建奴,更需要趁热打铁的追踪打击,不能给他们有任何再抱成团的机会。”
这话张铨相信。努/尔哈赤那些手里势力不大的儿子,乍然之间分到万余人的势力,是不会轻易在归附与某个人名下。
“陛下,就是咱们禁军不追击,女真人分裂以后,短时间也不可能聚集起来。起码十年内不会为祸大明了。”
朱由校叹气,“张卿,如果咱们大明的将士追的紧,那些战马不足的旗民,就会被抛弃。多杀一个建奴的实力就减一分。还有被掳去的、没有战马的汉人,大明将士追得紧,建奴为了逃命也只能舍弃了他们。就算朕是为了多解救一点儿辽东的百姓。”
为了多解救一点儿辽东百姓的说法,立即说服了张铨。
张铨低头表示认可了天子的做法,就在朱由校准备再开口的时候,张铨复抬头说道:“陛下为了百姓,舍弃自己的安危,臣感动万分。但臣请陛下以后一定以江山社稷为重、以保重自己才能更好为百姓谋福祉为重。”
朱由校赶紧应了。
“张卿说的是。辽东还要靠禁军等武将征伐建奴,张卿就不要再上弹劾,可好?免得朝中那些无事生非的人,再借机牵扯到熊飞白头上,凭空增加辽东的麻烦、也增加朕的麻烦。”
天子的态度放得这么低,张铨也不好意思再梗着脖子了,只好点头应了不弹劾随扈的将军。
君臣又谈了许多有关春耕、安抚百姓之事。张铨又陪着天子去伤兵营,看望那些在辽、沈之间与建奴骑兵硬抗中受了重伤的禁军将士。
张铨将伤兵营管理的非常好,几乎是百分百按照天子发来的要求准备的。每间屋子里的火炕都烧的热乎乎的,地面也是干干净净。开始照料这些伤兵的就是辽阳城的守军,最近就是一些已经康复的,照顾那些正在恢复中的袍泽了。
天子能在南归的时候想到他们、能够来探望他们,让一些仍是行动不便的伤患伏在炕上激动得哭起来。
朱由校缓声安慰这些人。
“你们都是为朝廷、为百姓受伤的,安心在这里养伤,张御史不会亏待你们。养好以后不能再从军的,朝廷会让兵部及时予以抚恤。若是什么人敢克扣了你们的抚恤,尽管去敲登闻鼓。朕会交代各级官员和羽林卫,因为没拿到足够抚恤去敲登闻鼓的,不许有任何打板子、滚钉板等阻扰。”
张铨示意跟随的文书立即记下天子这一条指示,这是要送去都察院作为考核各地官员的一项新指标。
军卒被克扣粮饷、甚至抚恤金,是太常见的事情了。得了天子这样的允诺,山呼万岁响彻伤兵营。
出了伤兵营,朱由校对张铨说:“军卒的粮饷、伤残的抚恤金,本来就是应给将士,朕不过是把应该他们得的,多给了他们一个申诉的渠道,居然让这些为朝廷卖命的将士如此感动,这太令朕惭愧了。”
张铨这时候也要喊万岁了,“陛下圣明,是百姓之福。”
“张卿,辽东这一块伤兵的抚恤,你为朕看紧了。谁敢伸手,朕就剁了谁的爪子,就剁了谁的脑袋。”
“微臣遵旨,定不负陛下所托。”
朱由校看过伤兵营,就在军营里歇了一晚。翌日早早用了早膳,只让张铨送出城门,就带着千名禁军驰马南下。
刚出山海关没多久,朱由校就遇到押着努/尔哈赤进京的囚车。他不由地就在心中感慨:英雄暮年这般结局,到底是因为舍不得历代先祖骨殖的孝子。要是让他的父祖们得知他今日此景,是不是会有宁可粉身碎骨,也不想他因做孝子贤孙而成为囚徒呢?
朱由校打发曹化淳去看努/尔哈赤。见木笼囚车虽然简陋,加装的那两块挡风的木板仍在,车里还放了碳盆,努/尔哈赤衣服整齐,也裹着厚厚的大氅,并没有怎么冻着他。果然周永春做事还是比较靠谱的。
努/尔哈赤见了曹化淳知道大明天子返京,紧握双拳问了曹化淳一句话,“永陵如何了?”
曹化淳立即回答他:“皇爷应了你的事情,金口玉言自不会有失。皇爷还令熊经略替你好好照应着永陵呢。”
努/尔哈赤低声致谢,敛目不再言语。
曹化淳在心里替辽东的百姓不值,这样不知祸害辽东多少百姓的杀孽蛮夷,居然还得陛下应允看顾他的祖坟,也是老天不开眼了。但这样的话,他也就是在心里想想而已,他可不敢到天子跟前说的。
朱由校他们这千人晓行夜宿,每日都是快马加鞭,几日的功夫就从沈阳到了京师。他们从德胜门进了京城,立即就有五城兵马司的军卒打马如飞给英国公和定国公送信。等朱由校带着人绕到正阳门内的时候,眼看着大明门后的千步廊陆续跑出来很多官员。
英国公和定国公俩也是匆匆忙忙地在大明门口跪下接驾。
“臣恭迎陛下凯旋。”
他俩这时候的心情俱是狂风暴雨一般,恨不能揪着天子的肩膀摇晃。
——你是皇帝哎,哪有进了德胜门之后,再打出天子的仪仗的道理啊。
后面跑出来的文官心里也是怒火万丈,张问达气虚喘喘地到了朱由校跟前,张嘴就是质问:“陛下怎么没有派人先送信回京师?”
朱由校咧嘴一笑,“朕在京城里绕了半圈,没从北安门直接进皇宫,已经做的很不错了。”
张问达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还是叶向高出面拦住了暴躁的张问达。
“臣恭迎陛下凯旋。陛下功在千秋,绩在万代,可喜可贺。”
方从哲拉住张问达,见跑出来的官员都在千步廊两侧行礼。赶紧对天子说:“陛下赶紧回宫。”
文武重臣簇拥在风尘仆仆的天子周围,将朱由校护送回乾清宫。
等君臣再度见礼之后,英国公和定国公已经问明白天子只带了千人禁军回来,俩人的脸色如同结冰一般,不等张问达开口质疑天子的不和礼仪,俩人就把天子护卫不足的事儿掀开了。
第845章 木匠皇帝100
朱由校看着眼前这些挤满了乾清宫的朝臣,各个都显露出了狰狞的一面, 立即赶紧自救:“六部七卿、内阁、英国公、定国公留下。朕是只用了四天就从辽阳跑到京师的呢。”
能在乾清宫挤到一个位置站的, 都得是五品官以上了, 大多年龄都在四十岁以上了。看着还是满面尘土、硬撑着坐直的少年天子, 就是张问达也把要弹劾的念头先压下去,论周岁还不到十六岁呢, 唉!
等都察院的御史和朝臣都散去了,朱由校就让内官给这些老大臣们看座。他先问年龄最大的吏部尚书周嘉谟:“周卿, 京师这两个多月一切可都安顺?”
周嘉谟撅着胡子回答:“陛下,吏部的所有事情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着,没有出任何差池。”
这老大臣的情绪, 明显还没从朱由校进京护卫不足一事儿上缓过劲儿呢。
朱由校扫了一圈,没看到户部尚书李汝华、工部尚书王佐、礼部尚书孙如游。六部尚书缺了一半,他的眉头不由就皱了起来。
叶向高揣摩到朱由校的意思,站出来奏道:“陛下,户部李尚书病了, 暂时由户部左侍郎汪应蛟代理户部事宜。工部王尚书还没有痊愈。礼部孙尚书也病了,暂时由礼部左侍郎公鼐代理礼部的事宜。”
朱由校双眉紧颦到一起了,“怎么都病了呢。病了多久了?是什么病?”
周嘉谟的语气含着莫名的悲伤:“老了。孙景文是着了风寒,再将养一些日子应该就好了。他俩怕是以后再不能上朝为天子理事了。”
朱由校看着眼前的这些老臣,与李汝华等年龄相仿的有不少人,应该是同病相怜、惜惜相惜的趋同,让这些七十岁以上的老臣,脸上都带出了日暮的悲凉。
他立即回头对刘时敏吩咐道:“记得让太医院派太医去给几位尚书看诊。该用什么要从太医院走朕的名头。另外让太医院安排个时间, 给在乾清宫里的这些重臣都把把脉,有什么不妥当的早早调理,那些滋补的好东西尽管取用。”
以周嘉谟为首的这些臣子,立即都站起身来,向天子表示衷心的感谢。调整了薪酬以后,在乾清宫的这些重臣,哪个都是高薪了,谁都买得起那些贵重的滋补物,但是天子这样细心、大方的关怀,还是令臣子们感动不已。
李汝华病休,朱由校就对汪应蛟说户部的事情。
“汪卿,大军在外征战,筹备粮草等辛苦户部诸位了。”
汪应蛟起身板着脸答道:“回陛下,为大军筹办粮草是户部份内之事,做好是应该的。”
朱由校在心里想说一句,这人是什么意思啊?凭啥给朕脸色看?会不会说话啊?这是要把聊天聊死了?哪想到他这念头还没转完,汪应蛟就继续说了。
“陛下此次北征大捷,臣为大明江山社稷有陛下这样承继了□□、成祖武功的天子骄傲。但是在辽沈之间、陛下亲自率军上阵是太不应该了。要知道刀枪无言,万一龙体有伤,北征就停留在辽阳还是继续?若建奴得知陛下在辽沈之间,又如何不会倾巢围攻陛下?
还有陛下回京这一路又只带了千名禁军护卫,陛下是要老臣等人,以后日日夜夜为陛下安危挂怀,不得安寝吗?
陛下须知武宗落水后,一病不起的旧事。武宗当年……”
汪应蛟也是有才,朱由校突然回京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居然能够无底稿就条理清晰地说了快一刻钟。
朱由校听得都想抱头□□了,好容易把都察院的御史都糊弄走了,连左都御史张问达都不挑头弹劾,汪应蛟却开始“问罪”自己了。
他抓住汪应蛟停顿的空儿,赶紧为自己辩白:“汪卿,辽沈之间的那次硬抗建奴骑兵是迫不得已的。
若是朕不担纲领军的角色,四万骑兵不堪建奴一万骑兵的一个回合的冲击。
兵部和五军都督府那里应该有详细的战报内情,汪卿有闲暇不妨过去看看。但是看过以后,朕如何领军对付建奴骑兵的,具体内容你要保密。”
汪应蛟立即就说:“陛下这样讲,臣不去看了。但陛下以后可不能再这样鲁莽行事了。”
朱由校赶紧截断他可能的继续长篇大论,积极地表态:“好。”
“君无戏言?”汪应蛟立即跟上了一句。
哎呦,从来没想到汪应蛟是这样较真的。这倔巴性子哎,让人真是又爱又恨。
朱由校点头。
“明年武举的时候,兵部多选些年青有为的武进士,西征鞑靼就不用朕了。”
“陛下要西征?”方从哲终于记起自己是内阁首辅了。
“不是朕想西征,而是鞑靼在我们关闭口市这么久了,随时会叩关的。”
提起鞑靼会叩关的事儿,兵部尚书崔景荣垂头一言不发。有关西北鞑靼的军情,他都与内阁、英国公、定国公商议着处理了。他不想天子在西征的时候,还要分神去考虑西边的军情。
朱由校答了方从哲的问话,顺势看向崔景荣,却见崔景荣回避,心里暗道不好,立即就点名问话。
“崔卿,鞑靼在西边可是有什么动静?”
崔景荣回避不了,只好站起来说道:“陛下离京没有几日,肃州卫、凉州卫、宁夏卫榆林卫等就陆续有战事。派人送了五百里加急求朝廷派援军。
臣同内阁几位阁老、英国公、定国公一起商议、谋划,派了五万禁军携带了少量新式火炮、分赴各卫增援。至今每五天一次的战报,回报来的结果都是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