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咱们五郎懂事了。你要快快好起来,朕还等着你做帮手呢。今年咱们皇家不能像去年那样过年了。到时候要在乾清宫和文华殿摆宴,你要帮着皇兄一起去酬谢辛苦一年的文武群臣。”
“嗯,嗯。我会的。”
朱由检连连点头。
李庄太妃欣慰地摸着眼角的泪渍。她自己没儿女,从还是太子的先皇爷把朱由检指给她照料时起,那是那朱由检捧在心尖上地仔细地看着,丝毫不比朱由检的亲娘刘氏差。
“还是皇爷能劝得了五郎。皇爷今年要摆宴了?”
朱由校点点头。
“今年只款待文武群臣,等明年迎了皇后进宫,再宴请诰命夫人。”
李庄太妃眼里炙热的光芒立即就黯淡了几分。
不用她说什么,朱由校也猜得出三五分她的心思。要是在皇后进宫前,由她主持一次招待诰命夫人的新春宴席,等皇后进宫以后,她在皇后跟前也会有几分地位的。在朱由校的眼里,尽管她照顾朱由检尽心尽力的,可也没有因此就抬举她、给未来的皇后添半拉婆婆的心思。
李庄太妃有了这样的小心思,也是被朱由校对朱由检的关心、器重养起来的。现在内廷里没有太后掌事,仁寿宫那边都是神宗的嫔妃,东六宫大事小情都是她说了算,得陇望蜀 也是人之常情的事儿。
“皇爷,这还没有选秀呢。再说选进来的人还得教导些日子的。”
李娘娘婉转地提醒天子。
“朕从公卿府上选皇后,以后也会给五郎从文武官员中择亲事。就是潞王兄弟俩,也不会再从民间择王妃了。”
李庄太妃的脸白了白,这是嫌弃他们民间出身的女子身份低、不配做皇家的妻妾啦?但她在宫里浸润了二十年,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的基本能力还是掌握得蛮好的。
她立即就换出一幅笑脸奉承道:“这样当然最好啦。那我就拜托皇爷以后给五郎娶个高门大户的闺秀。”
朱由校点头应允,“你放心,五郎是朕的亲兄弟,朕会让皇后给他好好挑门好亲事的。”
在床上倚着靠枕坐起来的朱由检听到说及自己,就插话问道:“皇兄什么时候成亲啊?”
“明年这时候。”
李庄太妃也温婉地接话:“皇爷转了年就十八岁了,是该早就成亲的了。”
“不急,朕要给父皇守满三年。”
“皇爷孝心可嘉。”
李庄太妃口里赞着,心里却说你这哪里是孝顺你父亲,你这是把你父亲踩到泥地里呢。谁不知道先皇爷是为什么病倒的。
唉,摊上这样的儿子当皇帝,是要将先皇爷永远在史册上、被拿来与儿子对比的啊。
“皇爷,要不要吩咐尚寝那边先给皇爷预备几个人?”
“不要。朕说了要守满三年的。这是规矩。朕要带头不守规矩,天下还不乱了。”
李庄太妃顿时尴尬了。朱由检虽不明白天子和养母说的是什么事儿,但见李庄太妃的脸色不好看,就拉着朱由校的袖子问:“皇兄,多预备几个人不好吗?”
朱由校伸手拧拧朱由检的鼻子尖,“不好。朕的乾清宫就那么点儿地方,大小朝会还经常要用乾清宫,人多了转不开的。朕看你是真的好起来了,明儿就起来把这几天落下的大字先补上了。”
朱由检立即哀嚎一声,“皇兄,我还没好利索呢。等大好了再补,行不行?”
“行啊。你要是愿意大年初二也在补大字,都可以的啊。”
朱由检就拽着朱由校的手耍赖,想要减半。兄弟俩正闹着呢,宫女进来回话说:“皇爷、娘娘,公主和郡主来看五郎了。”
李庄太妃看向朱由校,等他发话。
“让她们进来,朕也该回去了。这一天天的累得脑仁疼。”
他虽是这么说,还是等几位公主和郡主进来见礼后,略问了她们几句日常,才带着他那浩浩荡荡的十几位内侍宦官离开了永宁宫,回转乾清宫。
三位公主每天都会来探望朱由检几次。她们几个谁也都没想到朱由检会为夭折的十妹、七郎病倒。在傅太妃的开导下,五公主和六公主自然听从母妃的吩咐,要在皇帝跟前表现出姐弟们的友爱。而且她们每次来看朱由检,都先把八公主、还有与八公主同在景阳宫王太妃那儿教养的、潞王的俩妹妹一起叫上。
这俩位郡主算起来还是她们的姑姑呢。
几个女孩子按着早中晚加宵夜的频率过去永宁宫,即便朱由检烧迷糊的时候,也要进去看一眼才离开。让朱由检真真切切地感觉到,没了弟弟妹妹还有哥哥姐姐关心他。
这也是朱由检好起来非常快的一个重要原因。
朱由检今儿能坐起来了,朱由校过来看他的时候,就已经穿戴整齐。虽然是坐在床上,但这么久也觉得有点儿累了。再给堂姑姑和姐妹们见礼后,没坐多大一会儿疲乏顿显。
领头的五公主朱徽妍立即就站起来说话:“五郎好好歇着。我们明天再来看你。”
朱由检就又下地,先谢过俩堂姑,再谢过姐妹们,由宦官搀扶着看着几个女孩子离开,一脸满足地回去床上躺着了。
“娘娘,我会很快好起来了。不会让娘娘、皇兄和姐妹们再担心我的。”
“好。睡。睡醒了会好更多。”
李庄太妃给朱由检掖严实被脚,她也熬不住了,今晚看来不用自己守着了。
“你们几个今晚都别闭眼,给我好好地守着五郎,知道吗?”
“是,奴婢知道。”
李庄太妃把看护朱由检的事情细细地吩咐一遍,回头看看已经合眼欲睡的朱由检放轻脚步,才走出三五步,就听身后朱由检在说:“谢谢娘娘。”
声音低的几乎听不到。
李庄太妃顿了一下身子,然后假装没听到朱由检的话往外走。到底不是自己亲生的儿子啊。要是亲生的,哪里会跟亲娘说谢谢呢。
朱由校这几日可是累的不轻,泡在热水里,他的脑子还在想着明天的事情,想着明年的预算上该不该增加突发意外的预留款项。像今年就有杭州大火,河南黄河决堤,虽然影响的范围小,但朝廷是必须要拿出真金白银、还有粮食去救助百姓的。
银子、粮食,哪一笔出去的数目都不小,真愁人啊。
还有黄河的水患,也让人伤脑筋。这笔款项在没有彻底治理好黄河时,只能当做常备银子留出来,而不能属于意外的预留款。
唉!只要想到天启年的天灾不断,他就只能用幸好不是崇祯年间来安慰自己。明年啊,明年有地震。
明年还有,还有——朱由校突然想起来了,明年的战事多着呢。他突然从木桶里站出来,屏风外候着的方正化立即问:“皇爷,要添热水吗?”
“好,再添点热水。”
朱由校又坐回浴桶里,什么事儿都不是今晚着急能做的,得等着明天一项项地安排下去。
第二日朱由校起来就对曹化淳吩咐:“通知兵部尚书、还有李邦华、杨涟、五军都督府的几位都督都去养心殿,让其他人先在乾清宫继续议预算。”
天子没在乾清宫与文臣一起做预算案,兵部的人也都被叫去养心殿,所有人立即意思到是有战事了,便问昨晚留在内阁值夜的韩爌。
韩爌一头雾水,“昨夜一件事情都没有,没收到什么加急战报啊。”
方从哲见韩爌这么说,立即就说道:“那咱们就别管那头了,先把宁夏卫迁徙的事情商量出来。”
第859章 木匠皇帝114
不远处的养心殿里, 朱由校指着摊开的宁夏卫堪舆图说:“朝廷从去年秋天就关闭了口市, 鞑靼这一年也数次派军队冲关。虽说都被打回去了,但是他们也未必会甘心的。缺粮少盐的日子,只会比我们大明开口市的时候过的更艰难。
朕就担心今年比去年更冷,担心鞑靼会因为粮食、盐铁等的短缺熬不下去,在冬日里集结更多的人马,趁着黄河结冰,到土默川劫掠。
没了黄河的阻拦,鞑靼能越境过来的地方太多了。”
顺着朱由校手指的指示, 养心殿里的这些人多少就猜出来一点儿天子的没说出来的话,没了水深流急的黄河天堑做屏障,单靠长城防不住那些缺衣少食的鞑靼。
崔景荣则立即猜出了天子的目的,他想着反正对鞑靼用兵也是早早晚晚的事情了, 就站起来提出一个大胆的建议。
“陛下,臣认为不如挑选出合适的总兵带军,以从辽东轮替回来修养的那些禁军将士为主。唔, 他们也回来休息有三个月了。再添上一些人马,凑够健卒五万, 择日启程先去土默川守株待兔。
如果鞑靼不来扣关也就罢了,那就等着明年春暖花开的时候,配合在辽东的禁军向鞑靼两个方向用兵。若是他们敢派军来袭, 咱们就趁势跟着打回去。这样可妥当?”
妥当!当然是非常妥当了。
朱由校立即露出赞许的神色来。别的臣子也都觉得自己领会了天子的意图,这是要撇开文臣、内阁,先定下来对鞑靼用兵的节奏啊。
其实朱由校真的没有要撇开文臣的确定用兵的打算, 因为那些文臣要做明年的预算,而他昨晚是无意间想起史上的天启二年正月里,鞑靼对土默川用兵、跨越结冰的黄河,深入大明内境六百多里,杀掳了数万的百姓,抢得满意了才退回去的事儿。
现在派军过去土默川,应该能够来得及阻止此事的发生。
这时候兵部的一位新人站了出来,是今年派去兵部的李邦华,任职兵部郎中。
兵部侍郎熊廷弼从上任就是挂职,另一位侍郎是英国公世子,现在带军在辽东清扫女真残余。崔景荣不想为侍郎之事给自己添堵,所以他把兵部的几个郎中用起来,首当其冲的就是与顾命大臣身份的杨涟,其次就是今年起复的李邦华。因为后者在益州整顿兵备出色,秋末的时候被调进了京师,天子将其派到兵部为郎中。
崔景荣试着用了李邦华几次,发现李邦华虽然有点倔强,但是做事非常有头脑、有条理,更主要的是做事肯下功夫也敢干。所以,尽管李邦华的老师是邹光标,而邹属于他私下揣测的陛下不喜之人之列,但他还是大胆地启用李邦华去整顿京营。
为此掌握京营的英国公没少给他摆脸色看。可是当他把李邦华整理出来的京营中占役、虚冒的事情摆出来,英国公立即就哑口无言了。
京营中占役、虚冒的事情一直屡禁不止,英国公多少年来也在为此事头疼。可是牵涉的勋贵人数太多,他也不能把人都得罪光了,因此只把事态控制在有数的范围内,眼睁眼闭地、算是默许了占役和虚冒。
占役说白了就是军卒为营中的将领充当家奴的角色。领着朝廷的粮饷,给本部的营指挥使做种地、修房子等等需要劳动力的活。这些人根本就不参与到京营的训练中,所以才有每次出征前都要点兵,挑选能够上阵的军卒之事。
至于虚冒那就是领空饷了。连英国公本人都这么做的,何况他管理下的京营诸将。京营长期为京师的勋贵把握,这就好像是文官的翰林院、国子监一般。花点银子把子弟塞进去,混个几年毕业了,有个监生的名头就好混个官职。勋贵各家都有子弟在京营挂名,循年头的资历往上升职,再挂上几个庄丁,虚领一份粮饷,稀罕么?
北宋的京营都是这样的呢。
但是崔景文用李邦华整理军政的动作,英国公也不敢说崔景荣逾了职责范围。李邦华做事认真,去到哪一营就哟哪一营的军卒全员列队。也亏得他的记性好,十几万的禁军军卒,他看过一两次,就能把从别的营里过来充数的军卒揪出来。几次之后,在没人敢在李邦华核点人数的时候动手脚。
于是占役和虚冒之事就大白与天下了。
查出来的占役之事,崔景荣让李邦华按律处理。英国公一面看了崔景荣的脸色,掉转头还要出面摆平那些将领和勋贵、不准他们与李邦华硬顶,不然闹到天子面前,连他也要跟着吃挂劳的。
所以李邦华一个月就清理出来占役的军卒近万人,虚冒者近千人。
但是李邦华后面的处理方法,让各军营的将领恨不能亲手掐死他。因为他派兵部的书记官挨个登记占役军卒为诸将做事的年限,然后由兵部出文令那些使用占役军卒的将领,退回军卒所领的军饷。
有人为此退回兵部几千两银子,可不是要把李邦华恨得透透的嘛!
最让英国公难做的事情,是崔景荣拿着李邦华提供的虚冒名单,逼着虚冒的勋贵子弟和家丁到军中服役。
可把英国公愁的够呛,按着崔景荣划下的道道做,是要让自己在勋贵中孤立起来啊。
这时候提出要往土默川派军,李邦华从袖袋里抽出奏折来,英国公直觉就是可能要坏事。
他的直觉很对,李邦华一直等待有面圣的机会。因为他的清占役、查虚冒,侵犯了京营所有将领的利益,崔尚书做出的虚冒者到军营服役的要求,更是让所以的勋贵恨透了他。因为有的勋贵子弟骑马打猎可以,上阵杀敌那就是给对手送军功的。
他李邦华没被勋贵们打闷棍都是托赖祖上积德了。
“陛下,臣兵部郎中李邦华有事上奏。”
李邦华一本正经,他只在大朝会上远远见过天子,这么近的距离面君,对他来说还是第一次。不过要是他知道自己是被天子从可能就任的光禄寺少卿——小九卿之一,单点去兵部做郎中的,未必就会这么紧张了。
李邦华把折子递给天子身边的宦官,略带些紧张地背诵折子上自己对京营两个月的整改,挑拣着重点内容作了解释。
“陛下,崔部堂行文令虚冒者进营,臣迄今未能得到英国公的支持。绝大部分虚冒者尚在京师逍遥。若是即日点兵,臣请陛下宽恕京营军卒不能满员待点。”
英国公的脸色简直不能看了,这简直是当着天子的面,扒他的脸皮呢。
朱由校翻看着李邦华提交的折子,手指轻抚那些在京营挂名的勋贵子弟及家丁。脸上带着笑意,说出来的内容却渗人。
“朕整顿了宗室,正有整顿勋贵的意思,这些人就撞进来了。崔卿,发函令这些虚冒之人在后日辰正进军营服役,错过时辰斩立决。抱病者,请太医去诊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