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为了摆脱嫌疑,孟午又何必保我?
应该说, 他那位养兄巴不得他赶紧死了呢。
严介略讶异地瞥了他一眼,你该不会以为你出事儿了, 那姓孟的还能在柴家呆下去吧?
柴诸手指抽动了一下,觉得脑中有点眩晕。
这话是、什么意思?
明明如果他出事了, 最该接手柴家的就是孟午了,他一直知道那个人不管是在柴家,还是在姨母心里, 地位都非比一般。
当年
就算是养兄将他推入冰凉的湖水中,事后也只是被责罚了一顿罢了。
柴诸劝自己别在意、不必在意。
他已经被救上来了不是吗?他没有出事不是吗?养兄也被重重地责罚了,卧床的时间甚至比他还久些。
一个只是刚刚被接回来的外甥, 另一个却是视若亲子、培养多年的继承人
亲疏远近、这不是很容易分辨么?
虽然后来,他成了柴少当家, 但是姨母却也从未掩饰过她对孟午的倚重。就连那选择都做得随意又轻慢, 好像只是因为他顶着柴这个姓氏,又好像是不耐烦和族中宗老的纠缠。
严介却没注意到柴诸那点恍惚的心思, 只是随意道了一句, 刀都折了, 还留着磨刀石做甚?
磨刀石?
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柴诸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 过去的回忆一幕又一幕地往外涌动, 纠缠拉扯着他的心神。
柴诸可不是什么圣人。这些年来, 他对养兄的小动作屡屡忍让, 并非是他性子好到那程度,不过是因为姨母罢了。那个他世间唯一承认的血缘亲人,在母亲去后,予以他庇护照料的长辈。
他知晓姨母虽面上不显,但是对他却是真心疼爱的。就如那个冬日,她甚至连指挥仆从都来不及,直接纵身跃下,将他从冰水中拉扯出来。
那是他承认中的、仅剩的亲人了
所以,他也不想、也不愿意让姨母为难。
可是、如果真的如眼前人所说的这般。
柴诸只觉得脑子里乱极了,他一遍遍翻拣着自己的记忆,想要找出些证据。可却一时不知,他欲要找出的证据,到底想证明严介所言是真还是假。
朦胧恍惚之间,对面的人似乎说了些什么,柴诸心不在焉、只游魂一般地答应。
一直到了晚间,被安排了住处。
明明只隔了三五天的光景,可是从铺着稻草的破木板转到正常的被褥床铺,柴诸竟生出些恍若隔世之感。
柴诸正按着被子呆呆发愣,一直到旁边的侍女小声询问,他才猝然惊醒。
从阶下囚到被奉为宾客,从牢狱到现在的正常住所显然都不是无偿的。
柴诸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神游的时候、好像答应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深入敌方大本营、拿到谋逆证据什么的
柴诸:!!!
#惊恐.jpg#
*
正常得知有人要造反谋逆(柴诸:虽然谋逆这种事发生就已经很不正常了),不是应该赶紧报官吗?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稍微有那么亿点点钱的商户子,为什么要经历现在这种事?!
你以为那个小皇帝不知道他叔叔存着反心?
对于柴诸这天真的想法,男人只是嗤笑,不过是焦头烂额,一时腾不出手来收拾罢了。
想到这里,严介脸色又阴郁下去。
明明那人都手把手教了,结果那么些年,才只学了个皮毛。
但凡他学到了那人一半的本事在身上,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手忙脚乱
果真是块朽木!!白瞎了当年那人营造的大好局面。
严今天也在双标介。
严介的话实在没法接,柴诸一下子就被噎了回去。
他沉默了半天,另起了一个话题,再一次跟严介确认了遍:就这么把我从牢里带出来没事儿吗?
严介将他从牢里提出来甚至连个走心的借口都没有,柴诸完全不知道严介到底跟这伙人达成了什么协议。
事实上,柴诸直到现在对严介也没什么了解,谈话的主动权一直在对方手里。
柴诸只知道一个不知真假的名字,知道他曾经和霍相有些关系,对柴家和他姨母都似乎非常了解
悲哀的是,他就这么一无所知,却被拉上了贼船。
严介他这么问,又嗤笑了一声,倘若我不带着你,他们才不放心呢。
柴诸一怔,没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但是待要再问,刚才被支开的侍女又回来了,旁边的严介也已经一副闭目养神、懒得理他的模样,柴诸却不好再开口了。
他忍不住回想,严介一开始去牢里找他的时候,旁边的管事确实一点意外都无。现在回想,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暗示的作用,对方确实隐约放松了些。后来,更是放任他行动,好像一点儿也不担心他会不会出事儿。
柴诸知道自己是要挟孟午的筹码。
对方的表现只能说明一件事,在这人答应他们的招揽之后,孟午的存在已经无关紧要了。
所以,这个人很有钱吗?
比柴家还富的那种。
这有可能吗?
柴家被称为当世巨贾,自是有原因的。家财万贯,富可敌国可不是只是一句形容,要不然也不至于到被谋逆之人盯上的程度。
柴诸不敢说这世上没有家族比柴家还富。
但倘若那种财富尽归于个人之手,对方绝不会籍籍无名。
再联系他先前同这人说的管账的?
柴诸若有所思。
看对方给他玉牌时的笃定,像是确认霍言一定会认似的。
这人曾经是霍相的心腹?
霍丞相府的旧人?管账的?
说起来市井中确实有一流言,说是当年查抄霍相府邸金银不过寥寥,是因为霍丞相早先便察觉不对,已将家中财宝转移到暗处藏匿。
传言自然越传越是离谱,单只柴诸听说就有好几个版本:什么里面有食之不死的扶摇果、可化羽登仙的灵丹、能治百病甚至有起死回生之效的仙药和前述种种比起来,那些富可敌国的金银财宝都成了更能取信于人的猜测了。
所以这群人是为了传闻中的宝藏?
柴诸探寻地看向对面的严介,却见男人手心攥拳,指节处因为用力过度、都泛出了白色。
一个奇异的想法从心底泛出:这人难不成在紧张?
他们在此处坐等,自是为了见管事之人,但看严介之前不管是在狱卒面前,还是在被领出来之后,全都是一副鼻孔朝天看不起人的模样。
这种人竟然还会紧张?!
严介的情绪让柴诸也生出些许不安来,止不住的猜测他们今天要见的到底是何方神圣。
但等等!
先前严介便说了,霍言那家伙是顶着敬宁王之子的身份混进来的,那不管以前这里管事的是什么人,有这么一个大人物在,单就名义上,必然这位太子爷才是头儿。
所以、这次、他们要见的其实是霍言?
*
过来的确实是楚路。
旁边有人守着,这群人自不可能上演一幕深陷敌营、抱头痛哭相认的戏码。
柴诸勉强控制住自己的表情,才不至于露出什么破绽。而另外两人已经非常代入现如今的身份交谈起来。
那对话说得更是云里雾里的,柴诸总觉得两人交流了什么,但是他明明知道暗地有猫腻,却什么都没听出来。
柴诸:
明明他们三个是一伙的,论关系、他和霍言自然比先前连霍言名字都不知道的严介亲近,论身份、他和严介同属于刚刚被放出来的阶下囚、处境更加类似。然而,他这会儿竟然隐约生出一种被排斥在外的错觉。
绝对是错觉吧!
总不能因为是智商压制。
*
楚路也是在柴诸失踪后,隐约察觉到情况不对的,毕竟一醒来就过去了五六年、虽然一路上都在尽力收集情报,但是手里的消息依旧不够他做出准确的判断。
他这次伪造了这么个身份混进来未尝没有赌的意思在,但等到真的进来以后,才发现还真是走了大运、背运的那种。
虽然并不打算放着不管,但楚路一开始还是打算先把柴诸捞出来再另行筹谋,但是没想到,这里面竟然还有一个严介。
两次去监牢,都完全没把旁边脏兮兮的醉汉和当年那个精致讲究的严公子联系起来的楚路。
但有这个人在柴诸身边照拂,那倒是不必在多担心什么。
虽然有点奇怪,严介怎么非但没在严家好好当他的家主、反而跑到这里来了,但是这也不是打听这些消息的时候。
真要问个清楚,也可以等事情结束可以再问问。
在终于寻到合理见面借口后,两人短暂地交流了情报,楚路便和柴严二人分头行动。
那两人去敬宁王的大本营去寻谋逆证据,而楚路这会儿顶着人家儿子的身份,自然不好同去。
虽然那位敬宁王确实子嗣丰厚、单单登记在牒的儿子就有四十多个,其余在外风流一度、弄出来的未记名私生子更是不计其数,有些个恐怕连他自己都认不出来。
这其中要是好好操作一番,未尝不可以顶着他儿子的名义在他眼皮子底下行事。但那可不是随便刻个印章拿个信物、再编个看起来有点可信的故事就能行的了,
付出的精力和收获实在不成正比,未免得不偿失。
而且敬宁王那里有严介在,不管找证据还是坑人都足够了,甚至有点大材小用。
在处理好这个假身份的扫尾之后,楚路自然也有事要做。
他得赶在严介向敬宁王的人透露藏宝地点之前,先去把那所谓霍氏宝藏埋了。
虽然埋下去的时间不太对,但这某种程度上也确实是货真价实的霍氏宝藏。
至于资金来源?
先前柴诸出事后,他那位养兄给的封口费。
不得不说,那实在是个大方人,楚路甚至隐约找回了当年盘剥油水的熟悉感。
至于本想随意打发,藏下柴诸失踪之事,但在见面之后,三言两语就被死死踩住底线、甚至于一降再降,最后被狠狠撕下一块肉以至于脸色发青的孟公子?
对方大抵很快就没有功夫烦恼这件事了。
柴襄锦可是当年霍丞相打交道时都得小心忌惮的人,和她比起来,这小子的手段还太嫩了些,恐怕这会儿早就被发现不对了。
第54章 权佞24
裕州西南有一深谷、三面皆是峭壁, 只有西侧一道峡道可供入内,是昔年晋萧二国之间那场邝沩之战旧址,是个杀人越货不、搞伏击埋宝藏的好地方。
不管来多少人, 只要进去了, 就算是只有数十人堵入口都能把人堵死。
也就是说,只要将人引进谷内, 之后的事儿就简单了。
楚路这边的任务结束得简单迅速,接下来就看严介究竟能引得敬宁王手下多少人过来了。依他对这位旧日下属的了解, 想必是不会让他失望。
楚路这会儿正在附近镇上的一个茶馆,喝茶倒是其次, 主要是听听这几日放出去的有一伙盗匪在附近游荡的传言到底到什么程度了。再视情况决定,究竟是添一把火,还是将这流言压一压, 最好维持在既能引起人注意、又不至于有恐慌的地步。
他选的这茶馆地段不错,生意也好,茶馆里说书先生的口技更是一绝, 就算是街角的贩夫走卒也愿意花上一两文钱在外面的茶棚里歇个脚,里面也常有些襦衫的年轻人, 应当是读书人、家境却不怎么好, 衣裳洗得发白泛旧,偶尔有那么一两个抬袖间还露出里面带着补丁的内衬, 但一旁的友人也会体贴地装作没看见。
虽是衣衫破旧, 但是他们眼中却都有一份独属于少年人的明亮意气, 让人看着便觉朝气蓬勃、倍觉期待, 这可比什么锦衣华服、金银玉佩让人欢喜得多。
也正因为如此, 即便是偶尔因为少年人抑不住的活泼性子闹出一点动静, 也能叫人一笑以待, 更何况这群年轻人也确实修养到家、没做过什么搅扰他人的事儿。
遇见的次数多了,楚路也略微思索了一下,很容易便想起这附近是个什么地方,连带着看这些年轻人的目光都柔和许多。
这心情大抵是某年春日种下一粒不知能否发芽的种子,多少年后故地重游,却发现这颗种子非但早已发芽抽条、还长成了一株亭亭玉立的小树苗,意外的惊喜、也有欣慰。
春日转夏,天气冷一天热一天,稍不注意便会受寒。
这日台上的说书先生就换了一人,掌柜显然知道自家茶馆的招牌是什么,在旁赔笑解释着说:孙先生前儿不慎受了寒,嗓子哑得说不出字儿来,实是不好来了。
冲着孙先生名头来的大都是熟客,也不会因为这事儿闹起来,甚至一时多有关切。
于是,不多一会儿,掌柜的便手里捏着蛋怀里抱着鸡、左手小指屈起勾着一梭鱼、胳肢窝里还夹着点儿大葱青菜。他动作艰难地点头哈腰地道着谢,又保证说,一定帮您把东西送到喽
那几个襦衫的年轻人显然并不是本地人,没地方抱鸡也没地方掏蛋。但几个人在一块拼拼凑凑,倒也凑出一小袋子铜板来,有个青年被同伴指派着的跑过去,想要把这铜板塞给掌柜。
使不得、使不得,这可使不得!
这掌柜一身都挂着东西,手都不敢抬一下,只能拼命的晃着脑袋、一边摇还一边往后退,您们日后可是要做青天大老爷的,能在咱茶馆歇歇脚都是光耀事儿,哪能收您的东西?倘若我真收了,回头孙先生回来了,得埋怨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