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
还挺意外之喜的。
*
总之,这会儿对着这结构简单、堪堪称上一句遮风避雨的书院,就连楚路也实在夸不出什么别的花儿来。
书院这些年也显然被重新修缮过不止一回,但不知修缮的人是怎么想的,明明外面都扩建了好几层,最初的那几间破舍瓦房却好端端的保留着。对比之下,越发显得中心处萧索破败,让楚路都隐约生出点儿愧疚来。或许那些人说的没错,当年他可能真的该多贴补点儿银子在这上头。
所以
那修缮之人仍旧留着这些旧屋瓦舍,是想提醒自己不忘旧仇么?
啧。
这么记仇的吗?
心思转过一回,楚路面上不显,好歹也记得自己现在是做客的状态,对方既然没有表露什么特别的态度,他也不好发表什么看法。
楚路这会儿也只能含笑道一句,古朴自然,颇有幽微灵秀之景致。
他本是照顾年轻人的心情,毕竟这是他们自己所在的书院,恐怕再如何不满,也轮不到外人说道。
孰料
正滔滔介绍的苏清之一顿,转头看他,那眼神总有种让楚路转身就走的冲动。
但到底没能走成,被苏清之一把拍住肩膀。
只见年轻人一脸深以为然的赞成,连连点了三次头以示同意,甚至连士人之间惯常的谦虚客套都顾不得,直言道:言弟好眼光。
楚路:
他忍不住看向那明显饱经风霜、不知道经过多少次修补的屋顶。
第60章 权佞30
楚路觉得好感度要是能以数值计的话, 这会儿苏清之头顶上大概要拼命地冒出 1 1 1
从在书院门口看过那幅字后,对方对他的态度就微妙地友好起来倒不能说先前就不友好了,大概是普通友人和挚友的区别而这会儿, 他礼节性地称赞了这一排破落瓦房之后,似乎更是直接刷爆了对方的好感度。
楚路:
但说实话,他并不怎么需要这种好感。
而另一边, 似乎是因为审美异于常人而难得找到赞同者的苏清之以一副终于找到知己的态度,滔滔不绝起来,从群山依偎、隐隐于市、到绿水环绕、君子之节
显然对方对这山林之景非常喜欢, 好似连里面的一草一木的错落都能说出个特别的布局来。
末了,对苏清之总结道:书院创立之人为选这个地方, 必定很是耗费了一番心思。
楚创立人路沉默。
那倒是没有,他那时忙的都恨不得把自己劈成八瓣儿,根本没空关心这些细节,书院地点都是系统帮忙规划的。
而且选择地点的具体原因,跟方才苏清之说的一切没有一点关系。在那年景里,可没工夫考虑什么景不景的,他选地方主要是为了安全。免得有什么盗匪流寇的, 直接抢了地盘占山为王。要是果真演变成后者, 可就真成笑话了。
但显然, 这还没完, 苏清之说完那段话之后, 立刻将期待的眼神投了过来, 好像在等待什么肯定。
楚路:
这孩子真的知道修这书院的人是谁吗?
楚路这略有些久的沉默让苏清之有些急了,他忍不住又催促的问了一遍, 言弟?
楚路却从他这态度中反应过来什么, 若有所思地看向这个年轻人。
知道的。
这孩子是知道的。
不管是进书院时看到的那幅字, 还是这群瓦房。
他想到了在茶馆中说书那次,苏清之的猝然起身。
还有后来,酒肆再见时,对方对自己的介绍覃州么?
楚路忍不住在心底微微摇头。
就这结果而论,霍丞相当年覃州布施的邀买人心之举还真的买下个傻狍子来。
*
到底是年轻人沉不住气,楚路的久久沉默到底让他忍不住露出些破绽来。原本好似友人间随意玩笑的神态维持不住,眼底不由露出些类似焦急又似期盼的神色。
楚路这次却没有像之前一样附和客套地肯定,而是轻轻摇了下头,又缓声问道:清之兄是覃州人吧?
是。苏清之意识到什么,脸色变了变,旋即又急促地想要解释,但
只是他接下来的话尚未出口,袖子就被另一侧的李伯谨暗地拉住,苏清之出口的话一顿,脸色难看的沉默下去。
他之后的一路都未曾在开口,而是由最开始沉默少言地李伯谨接过了引导游览之责。
说实话,担任导游这项职责而言,李伯谨要专业得多了。
专业中又透露出些稍有距离感的疏远来。
楚路倒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生出什么不好的情绪。事实上,要是这几个小子能因为这次的事儿长长记性,不至于对谁都这么推心置腹,楚路倒还放心些。
等李伯谨将楚路送到住处回来,就看到同窗一脸郁郁地蹲坐在地上,边儿上那块草地都快被他薅空了。
李伯谨叹了口气上前。
却是道:清之,你今日行事实在太莽撞。
苏清之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他本来又是气氛又有一丝丝不被认可的委屈。
只是这会儿,他在同伴的目光逼视下,这些情绪尽皆化成心虚他确实是着急了些。
但
他嗫嚅了两声,无意识地抓紧了手中的草叶,稍稍提高了些声气道:言弟才思敏捷又谈吐不凡、与那些只知道人云亦云的庸人不一样!
他本来觉得对方会懂的,能够看明白那人的忍辱负重。
李伯谨摇头:那也太仓促了些。
苏清之本来还欲要辩解什么,但现在的结果就是最好的证明,他有点心虚地垂下了眼,假装自己是个木头人。
李伯谨见状,也不再继续指责,而是又上前一步,也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仰首看看浩浩苍穹。
半晌他叹道:这事儿急不得、不能急
就连他们现在,还只是书院学子。
苏清之低低地应了一声,也抬头看天不再说话。
李伯谨却知道,对方的心情只是更加焦灼。
与自己不同,他这位同窗好友,好似天生就生得一副极具正义感的性格。
说实话,李伯谨对此实在是有些奇怪的。同是经历过覃州灾年的人,生死之下,什么善恶之分、是非公理之辨早都模糊了,在那般情形下,守住人性这最基本的底线已经是非常难得了,真不知道苏清之者过剩的正义感到底是如何来的。
也或许
正是有人的庇护,他们才得以成为知礼懂义的人吧?
李伯谨回忆起那些年,不由又是神色怔忡。
都说当年霍相在覃州的布施是为了邀买民心、博个好名声。
但是能轻描淡写用嘲讽的话说出这种评价的,必然没经过灾荒饥馁,在那时候,如果有人能给他一口吃的,别说人心偏向,就是把命卖给那个人他都心甘情愿,更何况那人的布施救了他们一整家。
至于忠奸善恶?那时的李伯谨不在意、也在意不起。
他甚至于想着,若是天底下的贪官奸臣都愿意费钱费粮来给他们一口吃的,那奸佞之人还是多些的好。
只是随着渐渐的长大明事,又幸而得机会读书识字、知礼正德,再回首看那些年的种种,他也终于明白并非贪官奸臣如此、而是霍相如此。
这世上不会有第二位如此的奸佞,也再难有这样一位圣人。
读圣贤书、立匡世志。
这几乎是每个士人曾发过的宏愿,而真正为之践行的又有几何?能为有所成的又有多少?他们何其有幸,能在这飘摇山河间,得之庇护。
只是偿恩尚且未及,噩耗却先一步传来。
那日的书院一片静默,夫子手中之卷滑落于地,他却只俯身拾起,背向静坐。
那一声悠悠长叹几乎撞进每个人都心间。
学子的视线交错。
有不知所以的迷惑,但更多的人却是默然。
食能饱腹、屋能容身,有书可读、有师长同窗相伴。
在外的灾荒连年之下,这里像是不知凡尘忧扰的桃源之乡究竟何至于此、他们真的不知吗?
海晏河清、盛世长乐。
那位大人亲笔题写、遗忘在此的那副字,是否是他心底最真的期许?
倘若这真是那位大人给自己选定的结局,那
有人于飘摇世间给他们筑一托身之所,学子唯愿以七尺之躯承公未竟之志。
*
苍穹之下,几缕浮云飘过,可这云再深再厚,也遮不过身后的一碧如洗。
苏清之觉得书院这地方选得好,是实打实的心里话。
就像现在,再如何郁塞的心情,只要仰首望这碧蓝苍空,便深感个人之力渺小孱弱无力至极,而个人悲欢亦是如此,这么一想,连心情都轻松了许多。
再一想想,言弟虽然没给肯定的答复,却也同样没有否认啊。
只是那暧昧的态度实在是有得琢磨,但若是让苏清之想接下来该怎么做,他又不知道了。
苏清之忍不住又抠了两下已经秃了的草地,半抱怨地开口:要是归宁还在就好了,他这肯定有法子。
*
姚川,姚归宁,曾经郴山书院的首席,现在正求学于京城的太学学府。
他正在跟人吵架。
或许也没到吵架那么严重的地步,只不过气氛确实紧绷。
这位体格有些瘦弱的青年紧紧捏着手里的一沓纸稿,眉头紧锁的怒视着眼前的锦衣青年。
那锦衣青年倒也不在意他的表情,甚至于有些疑惑道:姚归宁,我最近没惹你们吧?
太学里面的学生组成要较下面的书院复杂些,既有王公贵族、达官显宦之子,又有从各地遴选上来的寒门学子。不过两方大多数时候都泾渭分明、互不干涉,甚至于坐在一间屋里听夫子讲经义,中间都得分出一条楚河汉界来。
不过,谢小少爷实在嘴欠又手贱,进书院也没过一个月就闹得鸡飞狗跳,遭殃的不只是和他同阵营的人,就连那些寒门学子亦被闹腾的不得安宁,每逢那种时候,出面的就是隐隐有寒门领袖之势的姚归宁。
一般这时候,谢央也就选择息事宁人了。
能在这里上学的官宦之子多少有点政治敏感度,陛下登基这几年选择扶持寒族的态度太过明显,又屡屡亲临太学巡视,重视程度可见一斑,谢央就算有个位列三公的祖父,也不愿意触这个霉头。
而且姚归宁这个人
那整天都没什么表情的一张脸,干什么都一板一眼又吹毛求疵的性格总让谢央想起自己的祖父,先天就怂了一头。谢家这位三代下来的独苗苗、亲娘求了十多年才求来的嫡子,一出生就全家含着捧着,若说有什么怕的,也就是谢家那位老太爷了。
但是谢央觉得自己这次实在是冤枉。
他上次闹腾太过,被夫子捅到祖父跟前,回去被摁着在祠堂里跪了整整一天一夜,还差点请了家法。经过了这么一遭,他安稳了好一段时间,没理由被姚归宁找上门来啊?
姚川看着对方这浑然不在意的态度,忍不住又将手中的纸稿捏得紧了些,他哑着声问:这是你写的?
谢央经这么一提醒,才想起什么。
他脸色骤变,不由心中暗道一句坏了。
确实是他写的,上次他这话本子写了一半,夫子突然来查,紧急之下,他就给塞进了姚归宁的策论稿里,毕竟这是一位一般不会被查的好学生。果然险险逃过一劫,不过后来一散课,他就被李十二那几个人招呼去打马球,走得太急把这事忘了。
姚归宁不会直接就把那策论交上去了吧?
又想到今天一大早,对方就被夫子叫过去。
嘶!!
不会吧?!
第61章 权佞31
姚川当然没有直接交上去, 他向来有打完初稿后修改再誊一遍的习惯,谢央塞进去的那一沓都是还未修的初稿,而且出去回来一趟,稿子厚度都变了, 他还不至于迟钝到连这么明显的痕迹都发现不了, 果然稍微一检查就发现了不对。
只是这里面的内容
想到这里, 姚川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更加苍白、薄薄的唇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
见谢央眼神游移着不答,他又稍稍高了声重复一遍,这是你写的?
谢央:
嘶, 都气成这样了,果然是把它夹带到策论里一起交上去了吧。
也不知道夫子早上把他叫去, 是怎么谈的?
臭骂了一顿吗?还是打手板?
谢央悄悄地瞄向姚川的手,右手紧攥着纸稿倒没什么事儿, 左手在袖子下面遮着也看不出什么。
不过
抖吧?他是在发抖吧?
房老头下手一直狠,就姚川这风一吹就倒、三天两头病的小身板, 难不成打出什么事儿来了?
这么想着, 谢央终于把那点隐约的幸灾乐祸往下摁了摁,有一丢丢愧疚稍微冒了点儿头。
那什么对不住、对不住哈,我下次一定记得拿出来啊不是,我是说没有下次我那儿还有些活血化瘀的伤药, 我一会儿叫长风给你送过去。等你稍微好些,我请你去望春楼吃饭赔罪、给你赔罪哈。
姚川往后退了半步, 侧身避过谢央的手。
胳膊搭了个空的谢央:
不生气、不生气。
谢小少爷长到这么大, 主动跟人低头认错的次数真是屈指可数, 没想到难得的一次, 对方还不领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