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笑,一边挥刀割下了方荣恩的耳朵,血飞似箭!
“这第三桩事,大伯可忆起,自从年前尹始,嫂嫂便有些魂不守宿,对着大伯亦少了几分幽怨,你可知这是何故?”
方荣恩心中一紧,隐隐猜到,全然不敢置信,奋力扭曲挣扎起来,直恨不得坐起来将朱沅咬上一口。
可怜他自以为拼尽全身力气,看在朱沅眼中,比之虫蚁蠕动也不差什么。
朱沅终是忍不住大笑,杀父杀母之仇不共戴天,但令男人羞愤欲绝的,却是绿云罩顶了。
“大伯猜得不错,嫂嫂久疏乐事,妾不过唆使一精壮粗丑小厮稍加引诱,嫂嫂饥不择食,满身冰清玉洁一朝成虚。原来你淫人|妻,人淫尔妻,全是报应!”
这内院之中,本有所避讳,奈何有些粗事非男子不可,为免闹出丑事,生得俊俏白净的小厮轻易不许入内院,便有差事,也是三五同伙,断没有独自行动、有机可趁的情形。只有些生得粗蠢的小厮,反倒令人少几分顾忌,在内院走动得多些。朱沅便是寻了个形容粗丑,但极会来事的小厮,许以金银,教他故意觅得机会,在罗氏面前显露精壮之态,又教他拿一双眼儿放肆的偷窥罗氏。这小厮心道就算此事不成,罗氏亦是要脸之人,不好摆明斥责,就算发作赶他出去,他得了朱沅的金银也足够了,因此倒也不惧,便满口应下。罗氏生于深闺,出入前呼后拥,断没见过这阵仗,初时不悦。但方荣恩又被朱沅所惑,不入罗氏房中。这小厮一而再,再而三的引诱,罗氏半是怀怨报复方荣恩,半是春|心荡漾,终是打熬不过,就了这小厮,倒真得了乐趣,对方荣恩怨气也少了几分,方荣恩只道她自己想通,乐得轻松,从未多疑。
不想今日得闻真相,方荣恩羞愤几欲晕撅。
又见朱沅将刀比于他裆上:“这祸根,去了可好?”
事关命根,方荣恩就算恨不能食其血肉,也不禁面露哀求。
朱沅有意放慢手脚,只将刀尖在他裆口轻刮,有意让他在无尽的畏惧中崩溃。
眼见方荣恩涕泪四流,她终是一刀落下,一股闻之令人心颤的闷嗤声响起,方荣恩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昏了过去。
待朱沅一杯水将他泼醒,方荣恩迷迷瞪瞪醒来,见这修罗惨况竟不是恶梦一场,如今父母皆死于朱沅之手,妻子罗氏亦被朱沅引诱做下丑事,自己又是人不人,鬼不鬼的不得升天,一时心中木然,痛得狠了,眼神亦呆滞了。
朱沅叹息:“整整七年,今日方能将大伯肆意宰割,可恨你那好弟弟,妾身十二年来从未蒙面,又因身在内宅,实在无法对他动手,实为憾事。”
方荣恩一听,眼中倒恢复两分神采:也有你这毒妇做不到的事!
朱沅才予他两分希望,又猫儿戏鼠般夺走:“只是从今日起,他再没你这兄长为倚仗,他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蠢物,恐怕不需妾身动手,亦如折断双翅,逃不过被人碾成碎泥的命运罢?”
方荣圃是个不折不扣的二世祖,自幼父母疼爱,滋养了一副无所顾忌,自命风流的性子,无能又愚蠢,尤擅惹事生非。外人不过看在方荣恩面上不与他计较,方荣恩对这弟弟倒无甚兄弟之情,不过曾应承过父母,每隔数月便着人送银票去与他花销。如今除去了方荣恩,方荣圃很快便会尝尽这世情冷暖,快活不了几日。
方荣恩见她天罗地网般算尽,又见她满脸恶意的笑看着自己,似还有后招,猛然想起自己的儿女,不由一惊,竭尽全力的嘶声道:“稚子无辜!”
声音极其微弱,几乎无法辨识,朱沅却已听到:“稚子无辜?妾身的幼弟无不无辜?”
方荣恩一口浊气堵住,堪堪翻了个白眼,却被朱沅迎面再泼了杯水,发须湿漉漉的,被血沾成了团,并有几片茶叶混于其中,狼狈不堪。
朱沅目光冰寒:“你们单只毁了我朱沅,我断不至于狠心至斯,却连累我母亲早亡,幼弟早夭。我自该教你们血债血偿!你那几个孽种,平素亦未少予我脸色,且坐享这荣华便沾了你的罪孽。今日我便将这太守府一把火烧尽,若苍天以为他们身无罪孽,该当活命,自当助他们逃出。如若不然,自当葬身这火海!”
锦绣铺就的房内,血腥弥漫。
方荣恩阖上了双目,再无生机。
朱沅将刀掷地,疲惫的静立了一阵,方才唤到:“进来罢。”
门帘掀动,左侧的耳房竟然应声走出两人来。
一名是先前送酒进来的婢女青扇,她年约十八、九岁的妙龄女子,鹅蛋脸,大眼睛,头发绾得齐整,一身豆绿的衣裙,颇为俏丽。
另一名却是一名年近五十的婆子,双目混浊,戴着个素色昭君套,一身青绸的团花衣裙,倒有几分小富人家老太太的模样。
两人显见是一直躲在耳房,全程听了这血腥之事,不免脸色有些苍白。
朱沅自橱里拿出两个包袱来放在桌上:“这两个包袱里各有些金银细软,另有我这些年攒的银票。”
又掏出把钥匙来:“这是后园角门的钥匙,只管从此处走,不要惊动了人。一个时辰后我便会放火烧园。”
青扇不由惊讶道:“二夫人,您不同婢子们一道走么?”
朱沅摇了摇头:“大仇虽得报,但我在这世上也无可牵挂之人了。此身污浊,不如一死,但求来生。”
那婆子脸色一僵:“你说过要给我养老。”
朱沅转过脸看她,笑了一笑,上前两步抓住了她的手:“龙婆,朱沅今生得报大仇,你功不可没。只是如今我了无生趣,实在无法信守承诺。这包袱里有你们各自的身契,银票亦足够你安享一世,今日我便做主,让青扇认了你做干娘,代我给你养老送终。青扇,你可愿意?”
青扇扑通一声跪下:“二夫人,婢子的命是您救的,二夫人既不想活,婢子便陪你一道死了罢。”
朱沅轻轻的摸了摸她的头:“听话,你还年轻,替我照顾好龙婆,便是了了我的心愿了。”
夜沉如水,正是睡意方浓。
郡守府的火光一簇而起,火势以不可遏止之势,迅速的烧遍了半边天。
人们从睡梦中被浓烟和炙热惊醒,惊恐的发现已坠入了火焰地狱。
朱沅静坐室内,脚边躺着血肉模糊的方荣恩。
她指尖在杯沿轻轻划过,面带着笑意听着窗外的尖叫声。
已是连着十日晴朗,物料干燥,本就是极易着火,朱沅又提前令青扇、龙婆在府中各处角落陆续洒了桐油。这火不将郡守府烧成灰烬,是不会灭的了。
她只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眼前渐渐的红成了一片。
她不想挣扎的趴在桌面上。
朦胧中像是回到了旧时,那一簇浓烈的海棠花下,母亲半是鄙夷半是无奈的道:“这些个作派娘也不喜欢,但你们两姐妹现在也算是官家小姐了,好歹得学着些。”
妹妹朱泖总是笑嘻嘻的吐一吐舌头,不以为意。懵懂的朱沉天真的模仿着朱泖的笑声,引得朱泖忍不住掐了掐他粉嫩的脸蛋:“小鹦哥,你知道在笑什么吗?也跟着笑!”
虽然也有这样那样的不如意,但那却是她这一世最愉悦的时光。
真想回到那时,再见一见自己的至亲。
皮肤炙热如炭,她像一缕烟,最终消失在这世界。
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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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姑娘,大姑娘!”一抹带有泷西口音的女声响起。
朱沅觉得十分熟悉亲切,就像是多年之前,自己身边那个忠心耿耿的丫环雀环。
怎么会是雀环,她早在自己嫁入方家的第四年,因为想替自己捎个信给母亲,翻墙之时被拿住,当场杖毙。
朱沅心中闷闷的疼,一滴泪不觉从眼角缓缓滑落。
这女声惊讶的唤了一声:“大姑娘,好生生的,做甚落泪?莫不是做了噩梦?快醒醒!”
随着声音方落,朱沅便觉自己臂膀被一阵剧烈摇动,她禁不住有些好气又好笑的睁开眼。
就见自己床前有个绿衫小婢瞪着眼睛看着她,脸上还留着几分急切。
朱沅只觉得闷然一轰,说不出话来。
帘子后却另一个粉衫婢女端着盘子,绷着脸皮儿走了近来:“还不住手!雀环,你来了也有数月了,怎的行事还这般莽撞?你当大姑娘是你们村上的粗丫头不成?她怎经得起你这般摇撞!”
雀环吓了一跳,吐了吐舌头,讪讪的收回了手:“大姑娘,雀环是见您落泪,忍不住心急。”
朱沅一时不知这是一场美梦,还是过去那十数年是一场恶梦,心中混乱不堪,只是目光不停的在两人身上移动。
绿衫的小婢叫雀环,她伯父一家向与她家有些咀唔,父母双亡之后又无兄弟可靠,只好落到伯父手中,竟想将她卖给一个年近五十的老鳏夫为妻,途遇朱家母女一行入京,见着她哭闹得伤心,朱沅忍不住央了母亲,多予些银两,把雀环买了回来。
彼时朱母柳氏寻思自家现在也是官身,女儿身边只得一个丫环也是不够,倒不如买了这个,她必然知道感恩,往后朱沅身边也有个忠心的丫头。因着这番思量,柳氏便成全了朱沅的这片善心。
朱沅给她取名叫雀环,这小丫头虽出身乡野,有些莽撞,但却是极忠心的。
那粉衫的婢女,名叫含素,她是朱沅乳娘的女儿,才只六、七岁大小就带到朱家来,同朱沅是一同长大,昼夜同屋,朱沅同她的情份,比同自己的胞妹朱泖还深几许。
含素也是随朱沅一同嫁入方家。朱沅在方家的头五年,上被婆母责怪,下被下人耻笑,中间,还因着方荣恩流露出的一些觊觎,方家大夫人罗氏掌管中馈,却总不遗余力的暗地里为难朱沅。那段时日真是十分艰难,朱沅害了病,想请医看诊都被三推四延。
含素为了让朱沅日子顺畅些,便私下去讨好各管事妈妈,最后竟嫁给了方老夫人身边最得用的陈嬷嬷的跋足儿子,陈嬷嬷毕竟有体面,自那以后,朱沅的日子舒坦多了。
但含素这一世却毁了,她那跋足丈夫说是最喜欢醉后打婆娘。
后头陈嬷嬷年岁大了,被方老夫人发还了身契,一家子都得以回乡。
朱沅虽托过人送了银两去给含素,终究是山高路远,一世不得再见。
朱沅心中最惦记的除了母亲、弟弟,每每回忆过往,这两个丫头也在她心中占了极要紧的位置,连亲妹朱泖都退了一射之地。
此时朱沅便慢慢儿坐起,含着泪,有些怔忡的望着这二人。
含素老成稳重,一看这情形不对,忙将手中盘子搁到一旁,抽了帕子来替朱沅拭泪:“是个什么梦,倒教大姑娘哭成这样?横竖今日无事,不如回了夫人,去静慈痷求安宁师太解一解梦才好安心。”
那帕子擦在朱沅眼角,微有些粗粝之感,十分真实。
朱家彼时家事并不丰厚,这燕京其他官宦之家的丫头用条绢帕稀松平常,朱家却并没有这样的排场,丫头们只得布帕子。
朱沅确认了这不是梦境,强定住纷涌的心神,开口笑道:“你这派头,比我还大,出门那有这般便宜?”
含素与她姊妹一般长大,朱家素来规矩也少,因此也浑不在意的回道:“大姑娘也早说过,如今不比前朝。”
朱沅心中一痛,是了,前齐朝规矩森严,于妇人要求更甚,许多妇人,终其一生,也只有被花轿从娘家抬到夫家这段路程算是出了大门。
本朝伊始,先有开国太祖视繁文缛节如无物,后有舜阳大长公主隐姓埋名,妆成男子,在军营中与众将士同吃同睡,抗击越人。再有钱太后垂帘听政八年,扶持幼主,功成之后不贪权势,全然罢手朝政。
自此便无人敢明目张胆鄙视妇人无用,也不敢说妇人在外头露个脸便是不合礼仪,各种规矩或松或去,官宦之家的姑娘、妇人由从人簇拥,要想出门也不是难事。
也有些酸腐成日感叹斯文扫地,又道本朝立国时日尚浅,少于教化。
他们自去长吁短叹,姑娘媳妇们的日子却比之前朝鲜活了不止一丁半点。
偏就是这种情形之下,朱沅上一世生生的被方家用种种旧时规矩约束着,将她羁押于二门内,至死的那一日也没能走出来。导致她此时倒回不过神,忘了出门倒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朱沅思及此,不由更恨,却强自按捺,顾不得与含素、雀环亲近,几乎是有些急切的问道:“娘亲与沉哥儿呢?”
雀环笑道:“自是在夫人房中,该是用早膳的时辰了,姑娘还不快些儿梳洗。”
朱沅心中激动,也不多话,在环雀、含素服侍下更衣、净面,含素又捧上了青盐和柳枝上来给她揩齿。朱沅一顿,数年后便盛行牙刷,教她重用柳枝,倒真有些不惯。
含素利落的给朱沅梳了双丫髻,同雀环一道拥着朱沅往上房去了。
迎面三个管事媳妇正从上房出来,见着朱沅纷纷行礼。
朱家家小业小,正经管事的媳妇就这三个,都身兼数职,朱沅略一分辨,都忆了起来,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脚下不停的往上房去。
朱夫人柳氏最得用的丫头宵红正在门外立着,见着朱沅忙笑道:“大姑娘来了。”一边说,一边打起了帘子。
朱沅步入,就见柳氏正坐在东窗炕上拨算盘,朱沉在她身边走来走去。
柳氏三十出头的样子,瘦瘦高高的,五官秀气,只一对眉毛稍粗,显得脾气有些急躁的样子。
柳氏抬眼看了看她,略皱了皱眉:“说是天渐热了,毕竟早晚风凉,也不加件披风。”
朱沅不理这话头,径直坐到她身侧,抱着柳氏的手臂,将头倚在柳氏肩上。
柳氏吃了一惊,她这大女儿素来老成,鲜少这般小女儿情态,不由扔了算盘叫道:“我的儿!可有何事?娘替你做主!”
朱沅任柳氏怎么说也不肯抬头,过了一阵,饱吸了一口柳氏衣上的香味,这才敛了泪,坐正了身子,眼见屋子里的丫头都有些吃惊的看着,便笑着对柳氏道:“无事,不过做了噩梦,梦着我一人孤零零的,不见了娘亲弟弟。”
柳氏抬头在她额上一弹:“把娘吓得!”
朱沅便笑着捂了额,也不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