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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梨 第20节

    薛延装成一副迷茫样子,空着手站在桌边,有人用胳膊肘戳他,说,“等什么,押注啊!”
    薛延问,“什么意思?”
    “这你都不懂,干什么来?”那人一副看傻子的模样,又道,“你觉得谁会赢,你就押谁,这样等结局了,所有筹码由赌对的一方分,你押的注越多,到时若是赢了,赚的便就越多。懂没懂?”
    薛延点头,示意自己懂了,他从袖里摸了半晌,最后摸出一文钱来,扔到了赌陈老五赢的那堆里。
    大家便就又笑起来。
    陈老五瞥了薛延一眼,他没见恼怒,也跟着笑,而后神色自若地摇色开盅,三个五点。对面的贵公子姓赵,也跟着摇色开盅,两五一六。陈老五输了。
    他歪着头往地上啐了口,骂道,“娘的。”
    赵公子哈哈一乐,带些鄙夷地说,“五爷的手气和自信真是一如既往。”
    陈老五面色扭曲,喝道,“再来!”
    谁都以为他恼羞成怒,但陈老五眼里分明一闪而逝的笑,除了薛延,没人注意到。
    第二局、第三局,还是他输。赌徒们便谁也不玩了,都来看热闹,赌这样的局其实赚不了多少钱,一群人分的也就是陈老五扔出的几钱筹码,但大家就是为了拿他取乐子。一时间,一楼的人也噔噔噔地往上跑,二楼挤得肩挨着肩,都想看看陈老五是怎么输的把裤子都脱了,光着回家。
    因为他上次来的时候,就输成了这幅模样。
    大伙说说笑笑的,光线昏暗,没人注意到陈老五用袖子一挡,悄悄将色子给掉了个包。
    薛延眉梢挑了挑,心中暗道,演的还真好。
    有人喊,“五爷,再开啊!”
    陈老五一脸焦躁不安,嘭的一声将凳子踹开,吼道,“再来!”
    赵公子抚掌一笑,“是条汉子。”说完,他吩咐身后小厮,“拿一百两过来,给大家添添喜气。”赵公子说这话的时候,半点没想过自己会输,好似前几局的连赢涨了他的士气,他都忘记了这是场赌局,而是当作小孩子在过家家。扔这么大的筹码,也只是为了显摆自己阔绰,让人家觉得他有钱有胆,敢拼敢赢。
    至于输掉带来的后果,他都没去想。
    一百两,话音落地,一片哗然。赌徒们都兴奋起来,争先恐后地往桌上扔银子,他们现在都红了眼,也不是为了赌钱了,反倒像是被热烈的气氛趋势着,大家一起玩一场游戏。转眼间,赵公子那边的筹码已经堆的像座小山,数一数,竟有小二百两。
    陈老五自然是赌自己赢,他摸遍了全身,最后在鞋底里抠出最后一钱银子,孤零零放在自己面前。
    赵公子一双笑眼,问,“还有没有要押注的?”
    薛延便就扬声道,“有。”他抿抿唇,紧张兮兮将自己仅剩的三十文放到陈老五那一边。
    所有人都笑起来,只有陈老五嘴角僵直,他眼睑抽动,好半晌才低低问,“小老弟,你可想清楚了?”
    旁边有人搡他肩膀一下,讥讽道,“这小兄弟可场场都押的你,被人这样相信着,你可得该高兴才是。”
    陈老五扯着嘴角一笑,难看的要死,看着薛延的眼神像是要撕了人。
    薛延看见,他摇色子时,胳膊都是僵直的。
    屋里安安静静的,只有色子在盅里噼里啪啦乱转的声音,赵公子本一派气定神闲,直到色盅揭开后。
    三花聚顶。但这是陈老五的。
    他掀开自己,两六一个五。赵公子脑子里嗡的一声,充斥着两个字——完了。
    不止是他,所有人都傻了眼。陈老五终于露出个笑模样,他早有预料,但还是装的像是这是笔意外之财一样,快要喜极而泣。这回眼里充血的换成赵公子了,他气的身子前后摇晃,差点就要仰倒下去。
    场面一片混乱。
    薛延默默地等着伙计将属于他的那份筹码给他收起来,然后不等陈老五反应过来,转身便走。
    三十文,转眼间就变成了五十两,一千多番赢率,多亏了陈老五的悉心谋划。他够聪明,先把自己输得干干净净,再一举赢个大的,让人都以为他这是时来运转,背到底了以后走了个狗屎运。
    可怜的是被蒙在鼓里的赵公子,被人玩弄的像个傻子。
    薛延步子大,几步下了楼,裹着阵风般冲出了门口。身后发生什么事他已经不关心了,只听见有人喊“赵公子晕了,快去喊大夫来!”薛延头也没回,拐了个弯,隐进夜色之中。
    第二日一早,阿梨悠悠醒来时候,薛延正坐在床边,拿着块花生糖冲她挤着眼睛笑。
    第29章 章二十九
    花生糖是用油纸包着的, 约有巴掌大, 乳黄色,上面黏着许多的花生碎,味道浓而香。阿梨眨眨眼, 还缓不过神来。
    薛延拉着她腕子要她坐起来, 而后掰了块糖塞进她嘴里,问, “甜不甜?”
    这糖筋道得很, 看起来硬脆脆的,嚼在口里却发黏, 阿梨咯吱咯吱咬得费劲,不忘冲他点头,很欢喜地道,“甜的。”
    薛延便就更高兴, 他把剩下的也塞到阿梨手里,捏捏她脸颊, 转身去给她拿衣裳。阿梨跪坐在床上,用手指蘸着花生仁往嘴里送,想起什么,又问,“你昨晚几时回来的?我睡得太熟, 都没察觉到。”
    薛延回头,用手势比了个三。
    阿梨看得懂,说, “三更天呐。”薛延笑着点头,将衣裳递给她,自己避开到屏风后。阿梨很快穿好,穿鞋下了地,铜盆里温水已经调匀了,她净面擦脸,然后坐到镜前绾发。客栈太破,镜子中间破了长长的一条缝,影子重重叠叠,晃得人头晕眼花,阿梨梳头梳着费劲,薛延便就过去帮她。
    他把镜子拆下来,用手捂住裂缝下面的一半,举着给阿梨看,那动作颇为滑稽,逗笑了她。
    薛延也不恼,安静等着她簪好发,过去掐掐她鼻尖,低声道,“我为了你好,你却笑我,怎么这样坏。”
    阿梨双手捂着他手腕,仰着脸笑的眼睛都弯起来,自从病后,她指尖总是冰冰凉凉的,再暖的手也捂不热。薛延被冷的心尖一缩,捏着她手指送到自己口中,吮了一下,那上面还带着花生糖里淡淡的奶味儿,触感柔软,他忍不住用齿尖轻轻去磨。
    阿梨觉得痒,肩膀颤一下,说,“你做什么呀。”
    薛延没说话,他眼睛盯着阿梨的神情,用舌尖去舔她指肚,两腮凹陷。阿梨深吸一口气,一时间也忘了反抗,只觉得手指被他口中濡湿所包裹,热的发烫,她眼神里带些迷茫,唇微张,连耳根都变得粉红。
    一股邪火顺着脊背往上蹿,薛延呼吸渐沉,他微阖着眼贴近阿梨面颊,终于肯松开她手指,却转而吻上她唇角,那个小梨涡的位置。阿梨心跳若擂鼓,她慌乱紧张,但因为面前是薛延,不觉得抗拒,只无措地抱住他肩背,被动承受。薛延把她圈在怀里,手掐着腰肢位置,搂得紧紧。
    他背抵在坚硬墙面上,却唤不回理智,唇顺着阿梨的脸颊一寸一寸地吻,最后又回到原地。薛延伸出舌重重地舔了下那个小涡,阿梨受惊,低低唤了声,那声音又娇又软,薛延理智全失,一偏头,攥住她的唇。
    这个吻极为漫长,薛延就是个初尝禁果的毛头小子,得了滋味便就愈发兴奋,横冲直撞。阿梨哪里受得了这样,她含着泪靠在薛延怀里,呼吸早就乱了,像只提线木偶一样,任着他搓圆捏扁。
    等薛延终于舍得离开,日头已经升起许高,灿灿白光透过窗纸映在地上,一片大亮。
    阿梨鼻尖抵着他胸前,小口小口地倒着气,睫毛颤悠悠。薛延盯了她好一会,倏忽笑了。
    他手按着阿梨后脑将她搂进怀里,下巴抵着她发旋,声音极轻地说了句,“终是我的了。”
    等两人再次收拾妥当出门,已是半个时辰之后,薛延一路紧紧攥着阿梨的手,她红着脸由他牵。以往也是这样的,但经了早上的事,这其间变化微妙,阿梨仰头看着薛延侧脸,总觉得他似是比原来更要好看了一些。
    他们先去了马氏医馆,药童蹲在门口切党参,见是薛延来,不需他开口便就领会,道,“我师傅还没回来。”
    薛延拧眉,问,“那明日会回来?”
    药童摇摇头,“许是不会,这几日要下大雨,他怕是被雨拦住,便就拐了弯去别的地方了,要过很久才回来。”
    薛延抬头看了看天色,道,“大晴天下什么雨。”
    药童指了指地面,“蚂蚁搬家,还搬得很凶,天气好不了。”薛延低头看,还果真是。
    他舔了舔唇,面露焦躁。
    阿梨从两人的口型中也大致读出了他们在说什么,她抿抿唇,去拉薛延的袖子,轻声道,“没关系的,咱们先走罢。”薛延眼神在医馆里扫来扫去,恨不得马神医从土里噗的一声蹦出来,明知道没希望,但脚黏在地上还是不愿意走。
    阿梨拿他没办法,她叹了口气,忽然又想起什么,与他说,“你昨晚不是说寻了个当铺做账房,哪里的当铺,我怎么没瞧见过,你带我去看看?”阿梨其实并没多想去看那个当铺,她只是怕薛延真的要耗在这里等,便随意寻了个借口拉他离开,但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薛延心猛的一跳,看向她的眼神都带了些紧张。
    阿梨见他没回应,又问了遍,“当铺在哪条街?”
    药童听得云里雾里,党参都不切了,仰着脑袋喃喃道,“少梁哪里有当铺,最近的也在二十里外的云梁。”
    薛延眯着眼瞪过去,药童被吓了一跳,堪堪闭上了嘴。
    一阵凉风吹来,阿梨颤了下,薛延揉揉她手背,又看了看天色,与她写道,“许是真的会下雨了,咱们回去罢。”
    阿梨说好。
    薛延带着她走了与永利坊相距很远的另一条街,为的就是避开那些熟面孔,阿梨不认路,也没觉得走得比昨日远。这是条大路,街上熙熙攘攘的,不少摆摊子的小贩,薛延带了些碎银子,他不愿委屈了阿梨,见着些什么新奇的都想给她买,但又怕花费太多惹阿梨生疑,每样只买一点点。
    但饶是如此,没过多久,手上也攒了许多的油纸包。
    阿梨惊讶问他,“你怎么一夜之间赚来这样多钱?”
    薛延心里早有盘算,与她写道,“掌柜的见我帐算的实在好,把半年前的缺损都查出来了,一高兴就多给了二钱。”他捏了块酥油饼喂给阿梨,止住她接下来的问,阿梨半信半疑,但见他不愿多谈的样子,也就不提这事了。
    大路就要走到尽头,旁边岔出一条小巷子,眼看着再过一个街口就能到客栈了,薛延却耳尖地听见了那条巷子里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几声嘈杂的呵斥,“别跑!”
    那声音略有些熟悉,薛延偏头去看,瞳仁猛地一缩。
    陈老五连滚带爬地在前面跑,身上一条一条的血痕,脸都破了相,身后追着一群永利坊的打手,赵公子也带着家丁混在其中。一群人约莫有三十个,手上都拿着家伙事,面目狰狞地追在陈老五身后。
    陈老五筋疲力尽,刚踏出巷口便就绊倒在地,伏在地面喘粗气,赵公子呲牙咧嘴追过来,一脚踹上他心口,恨恨骂道,“出老千?谁他娘的给你的狗胆,骗钱骗到你爹爹头上了!你个王八蛋。”
    陈老五缩起腿,动弹的力气都没有,赵公子又磨磨唧唧骂了几句,而后冲着身后一挥手,喝道,“都上来给我打!”
    话音落,那些人便就一窝蜂地涌上来,棍棒相撞的声音不绝于耳。赌坊来追打欠钱或者出千的人,这事不罕见,两方没一个好东西,老百姓也不觉得心疼谁,都当笑话看,热热闹闹围成一圈。
    薛延从看见陈老五的那一刻便就起了警心,拉着阿梨一路快走,想要避开。但赌坊的伙计眼尖的像是黄蜂尾针,眼一瞟就觉出他背影熟悉,三两人眼神一对,转瞬冲出去拦,呵斥着,“站住!”
    阿梨被吓坏了,紧紧攥着薛延的胳膊,指尖都泛起白。薛延不理会身后的叫嚷,只作听不见,仍旧走的飞快,却还是被其中一人抄近道拦住,薛延深吸一口气,下意识旋身将阿梨挡在后面,扬颔问,“这位兄弟,你这是做什么?”
    薛延问的冷静,一双眸子冷冷沉沉,好似真的不解其中事。
    那伙计穿一身黑衣,眉间一道斜飞的疤,打量薛延一遍,冷声道,“瞧你面善啊。”他说着话,后面那两人也跟上来,将薛延和阿梨团团围住。
    薛延敞开外衫,把阿梨藏进外衣里护着,对那人答道,“我却未曾见过你。”
    伙计拧眉,“那你跑什么?”
    薛延反问,“被三个拿着棍子的黑衣人追,换做你,你不跑?”
    那人一滞,缓应过来讽刺勾唇一笑,“嘴皮子还挺溜。”他也不多废话,开门见山道,“昨日和陈老五一起赢了那五十两的人是你吧?那陈老五今日出千被抓,按规矩要剁掉一只手,赢来的银子也要一分不差还回去。”伙计用手指点了点薛延肩头,道,“我不管你是不是同谋,但,你也得还。”
    薛延仍旧咬死了不松口,道,“什么陈老五,我没听说过,赌钱的事我也没做过,我不认识你,还什么五十两。”他微眯起眼,又道,“你瞧我这身打扮,像是有五十两银子的人吗?”
    他从开始到现在都未见慌乱,甚至没有除了不解和愤怒外的表情,那三个伙计回想了下他昨日表现出的穷酸和呆气,面面相觑,也不敢确定了。
    天阴了,已经开始下雨,风也渐渐大起来,鼓着气往领口里钻,打头的那个伙计有些不甘心,他抹了把额上落着的雨点,上前一步,刚想再质问些什么,就听身后传来阵疾呼,“官兵来了,快走!”
    薛延面不改色,只是把阿梨搂得更紧。
    那伙计回头看了眼,见人群如受惊的鸟兽般四散,低骂了句娘的,又冲薛延说了句,“算你走运。”而后便就转身隐进巷子里,溜了。
    一切终于平息。
    阿梨心惊肉跳,她听不见,看着眼前一切只觉得云里雾里,心里像缠了团乱麻,堵得喘不过气。那伙计的唇形她读懂了几个,心中也暗暗有了些不好猜想,可看着薛延面色,又否定。
    雨越下越大,薛延将外衫脱下来遮在阿梨头顶,带着她一路跑回去。
    等在踏进了客栈的门,薛延已经被淋得透了,阿梨还好,只裙摆有些湿。薛延知她现在心里定然许多疑问,但他又不知如何开口解释,便蹲下身抚了抚她脸颊,与她写道,“我去要些热水。”
    阿梨坐在桌边,手上捧着杯温吞的茶,低声说好。
    薛延出去,老旧木门摩擦着地面,声响刺耳。阿梨喝了口茶,苦的心头发慌,她站起身,茫然四处看了看,最后走至床前,翻出了枕下的包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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