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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梨 第52节

    韦翠娘唇角微勾,抬手又是一巴掌,挑眉道,“打你就是打你,还要焚香净手选日子吗?”
    说完,她站起身,直直走向帐篷,只在路过胡安和的时候稍微顿了下脚步,凉声问,“知道该怎么做吗?”
    胡安和说,“我知道。”
    韦翠娘没看他,抬步走向帐篷,撩了帘子进去。看着她的背影,阿梨心中松了口气,暗暗道,还能冷静就好,这样至少不会分开,还有希望,剩下的就要看胡安和的表现了,若是他还是那么不争气,也不怪翠娘不要他。
    夜风寒冷,薛延将阿梨送进帐篷,其余几个女人也陆陆续续都回去,将地方留出来。韦掌柜暴跳如雷,拽着胡魁文的衣领子要他给说法,两人拉拉扯扯,往树林深处走了。
    江之道瑟缩着趴在地上,江翠蓉脸肿的老高,呜呜地在哭。
    阮言初早将笔墨准备好,交给胡安和起草了一份休书,拿去给江翠蓉签字。她自然是不愿的,被解开了腕子后,哆嗦着将手藏在袖子里,说,“我不会写字。”
    胡安和不想和她说废话,连句冷嘲热讽都懒得,小结巴适时递了把刀过来,他将江翠蓉的手上割了个口子,死死按着让她画了押。
    尘埃落定后,江翠蓉哭的快要晕过去,江之道却松了口气,他动了动被绑在身后的手,小声问,“我们能走了吧?”
    身后,薛延冷哼一声,问,“走?走哪去?”
    他手里提着四根烧火棍,扔出去给每个人一根,四个男人凶神恶煞将他堵在篝火旁边,像是群饿狼。
    打老弱病残确实很跌份,但是管他那么多,对待坏人,报复得爽才最重要。
    第72章 章七十二
    第二日傍晚, 一行人终于到了开封, 到了开封,便就到了黄河北岸,度过黄河就能到达对面的新乡。
    这里已经远离京城, 受战争波及并不大, 走在路上,能瞧见铠甲加身、长剑在手的巡逻士兵, 但街道仍旧称得上热闹, 人流涌动。
    江之道虽然罪大恶极,但未经官府判决, 还是不能随随便便杀掉,倒不是怕以后事发,波及自身,只是没必要去脏那个手。为了这样一个人, 给自己的一辈子都蒙上污点、落下阴影,实在太不值得。
    薛延与胡安和商量后, 将江氏父女捆在马车上带走,而后直接交给了开封府。
    通缉犯时隔一年终于落网,江之道即刻便被收押入狱,江翠蓉也已经疯疯癫癫,只知道撕扯衣服, 又哭又叫,差役本不想抓她,见此场景, 怕她祸害当地百姓,也给关了起来。
    事已至此,以后对江之道如何判决处置,胡安和也不再关心了,他现在一心只想哄好韦翠娘,但人家根本不管他的殷切示好,连个眼角都懒得赏,视而不见。
    热脸去贴冷屁股,还得尴尬陪着笑,怪可怜的,然而胡安和自知罪孽深重,依旧小心侍候着,甘之如饴。
    离开开封府后,薛延驾着车绕着最繁华的街道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了一处名为“怡家”的客栈门前,准备投宿。
    接连奔波许多天,终于能不住帐篷,到床上好好睡一觉了,众人都有些兴奋,准备吃了饭就去歇息,但等坐在桌边,瞧见了菜谱上的价格后,都直了眼。
    小结巴在阮言初与胡安和的悉心教导下已经能认识不少字,他咽了口唾沫,指着写着“小米粥”三个字的菜牌问伙计,“你们这里,一碗粥,竟敢卖三文钱?”
    伙计笑得让人如沐春风,搓搓手,解释道,“这不赶上战乱吗,北方沦陷,道路被阻断,那边的粮食也运不过来了,现在又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咱们这里去年收成还不好,米粮紧缺,自然是贵些的。但咱家已是良心价了,你出去打听一下,别家的,别说小米粥了,就是一碗白米粥都敢卖三文。”
    他笑得是挺和善,说的话却让人高兴不起来。前些日子路过厢溪的时候,已经察觉到物价上涨,当时只道是战乱后的自然现象,却没想到竟然可以涨得翻上六番。
    按菜牌上的价格,他们这一大家子人若是想吃顿饱饭,就算只点便宜的菜,也要近半两银子。
    但饭还是要吃的,财大气粗的韦掌柜做东,点了满满一桌子菜,付账的时候,小结巴觉得心都在滴血。
    他和阮言初对视一眼,嘀咕道,“要是回家就好了,咱们有那么多粮食,吃半碗倒半碗,也够吃上七八年的。”
    这话确实没夸张,临离开的时候,薛延几乎是举全家之力,将整个陇县的存粮都买了下来。那时候百姓被战争吓得六神无主,一心只想把粮食都卖掉换盘缠,价格低得离谱,若是按三文一碗粥的价钱卖,那简直就是要发财了。
    阮言初看了眼正歪头和阿梨说悄悄话,笑得眼角都显出鱼尾纹的薛延,恍然明白了他当时与胡安和所说的那句“人弃我取,人取我与”是什么意思。
    人家不要这东西了,你低价收回来,待市面上没这东西了,大家又都想要了,再卖给他们。
    这话出自《史记·货殖列传》,为商祖白圭所言。当初见到时候,他只是一闪而过,没多思考,现在领会了,才知道此言有多精妙。乐观时变,出奇制胜,实为商人所营之道。
    对待薛延的经商才华,阮言初又生出了几分敬佩。
    小结巴托着脸颊眼巴巴等着上菜,见阮言初直勾勾盯着薛延那边瞧,以为他宠姐病又犯了,狡黠一乐,上前推了他一把。阮言初回过神来,无奈看他一眼,低声问,“又怎么了?”
    小结巴一脸无辜,“我给你捏捏肩。”
    “……”阮言初把袖子里的花生糖塞到他手心里一颗,没说话。
    吃过饭后,已经酉时过了,外头行人渐少,客栈里本来也只有他们一桌客人,伙计打着哈欠,也不抱着夜间会有人投宿的心了,关上门,又搬了两张桌子堵住,回去睡觉了。
    白日在车上睡了许久,阿梨现在难得精神,洗了澡后便坐在床上,抱着阿黄搔痒痒。
    自从那日被薛延狠狠教训了一通,阿黄总算长了记性,也不敢乱跑惹祸了,每天悄无声息地趴在专门给它打的笼子里,叫都不敢叫。阿梨无奈又心疼,但在马车上和野外也不敢放它出来,怕它死性不改到处乱跑,只能这么委屈着。
    现好不容易到了客栈,赶紧给放出来,洗个澡,喂点好吃的,再摸摸抱抱。
    又过一会,薛延也从屏风后头出来,现在阳春三月,他也不觉得冷,趿拉一双鞋,半个脚后跟露在外头,只在腰间围一块布巾,边走边擦水。
    阿黄对他的畏惧仍在,一瞧见薛延露面,赶紧撅着屁股往被子里钻,阿梨笑着看它一会,又转头挥手招呼薛延过来,温声道,“坐这边,我给你擦擦头发。”
    薛延抹了把眼皮上的水,又拎了个小板凳放到床边坐好,听话地把背留给阿梨。
    风吹日晒大半个月,薛延又黑了不少,但却健壮许多,他肘弯拄在膝上,上臂处两块明晃晃鼓起来的腱子肉。阿梨轻柔地把他的头发绞干,又擦擦他下巴处往地上滴的水,伸手指头去戳薛延胳膊上的肉。
    薛延本来没觉得她是故意的,但阿梨又揉又捏,过好一会,薛延终于反应过来,抓住她的腕子回头,正对上阿梨笑意盈盈的眼睛。他眯了眯眼,掐她的耳垂,低声问,“干什么呢?”
    阿梨问,“薛延,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有一天我们有孩子了,该叫什么名字?”
    薛延的心尖猛地一跳,下意识就去摸她肚子,眼神狂喜,“有孩子了?”
    阿梨哭笑不得地拽开他的手,“说什么呢,咱们一直都在一起,我连大夫都没瞧过,怎么就有孩子了。”
    薛延正色道,“孩子有没有,和大夫有什么关系,母子连心,有孕的时候,是会有感应的。”
    阿梨鼓鼓嘴,问他,“你都哪听来的这些歪理邪说。”
    薛延眼睛一直盯着她瞧,又攥着她的手背去蹭自己的脸,轻声道,“我自己猜的。”
    阿梨笑了,小声骂他,“幼稚。”
    薛延不管,仍旧不依不饶问,“梨崽,咱是不是有孩子了?”
    阿梨说,“我不知道呀,我只是中午时候做了个梦,梦见有个小男孩拽着我的裙子转圈圈,我瞧不太清他的脸,但看那眉眼,好像你,很英气!”
    薛延一脸骄傲道,“那肯定,我家儿子。”
    阿梨拿巴掌盖住他那张得意的脸,笑道,“你烦死了,影儿都没有的事呢,我是梦见,又不是真的有了。”
    薛延挤到她身边坐下,亲亲眼睛,又亲亲脸,一口咬定了,“梦里的那个肯定是我儿子。”
    男人有的时候就是像小孩,管他在外面时候看起来有多强大,到了家里,吃饱喝足后,总会有那么一段时间像是失了脑子一样,别别扭扭,又倔强如牛。
    阿梨习惯了他的那副样子,也不争辩别的了,无奈道,“好好好,就算是你家儿子吧,那叫什么名字呢,你有没有想过?”
    薛延说,“怎么可能没想过,婚礼那天我就想好了,孙子叫什么我都想好了。”
    阿梨饶有兴趣问,“叫什么?”
    薛延说,“若是男孩,就叫薛闻,若是女孩,便就叫宝瑜,小字阿聆。”
    阿梨只听懂了宝瑜,她想了想,问,“是宝玉的那个宝瑜吗?”
    薛延挑眉答是,又低头亲了亲她手心,柔声道,“我家女儿,就是我掌心的宝玉。”
    阿梨痒得直笑,又问,“那薛闻和阿聆呢,是哪个闻,哪个聆?”
    薛延答,“‘念月榭携手,露桥闻笛’的闻,‘倾耳聆波澜,举目眺岖嵚’的聆。”
    闻和聆,都是听见的意思。
    阿梨明白过来,一时怔在那里,只顾呆呆地盯着薛延看。
    薛延双手捧着她的脸,低声道,“阿梨,等战事结束了,咱们有钱了,我一定要带你去寻最好的大夫,就算是走遍五湖四海,也一定要让你再听得见。”
    阿梨眼眶有些湿,她早就接受了这个事实,她本以为,薛延也接受了的,但他没有。
    薛延用拇指抚了抚她眼下,又道,“咱们明个去瞧瞧大夫吧,你这几日都睡不好,咱们总该去开副药,补补气血。我刚说的孩子的事,你别太在意,别有压力,有没有都没关系的,咱们不急于这一时,我和你开玩笑呢,若是没有怀孕,你也不要失望,日子还长着,总会有的,你就是我的宝瑜,嗯?”
    阿梨闷闷地“嗯”了声,薛延明明也没说什么别的话,但她就是觉得鼻子酸,想哭。
    阿黄从被窝里偷偷探出个脑袋,眯缝小眼滴溜溜地瞧着他们,阿梨仰头,轻轻亲了亲他的下巴,喃喃地唤,“薛延……”
    第73章 章七十三
    第二日的天气不好, 早上起来便就灰蒙蒙的, 等吃过早饭,更是下起了雨。薛延到店家那里借了把大黑伞,又问了开封最大的医馆的方位, 领着阿梨去寻大夫。
    阿梨本就听不见, 失去了与外界沟通最主要的渠道之一,她一直都有些缺乏安全感, 只能靠眼睛看, 而现在雨大雾浓,她连看也看不清了, 更觉得心里空落落,一路紧紧攥着薛延的手,不敢松开。
    路边行人稀少,许多商铺关着门, 只有门口的灯笼挂着,里头的灯也灭了, 剩一个空壳左右摇晃,瞧着有些瘆人。
    转过一个街口,面前是条开阔的路,失去了房屋的遮挡,风更大了些, 薛延摸了摸阿梨冰凉的指尖,停下来,将自己的外衣披在她肩上, 拢紧领口,才继续往前。
    又走了半柱香时间,前头“逢生堂”的招牌只有几丈之遥,薛延松了口气,暗自庆幸自己没有走错路。
    逢生堂是开封最大的医馆,连门脸都能显出那股子气魄来,门前两尊口含铜球的石狮子,匾额上挂着鲜红绸缎,长长两缕从两边垂下来,喜庆万分。这不像是个治病救人的医馆样子,像个新婚的员外府,扑面而来的财大气粗之感。
    站在门口,薛延皱了皱眉,心里下意识生出几丝抗拒。但方圆二十里内就这么一家能叫得上名号的医馆,他们也无别处可去,薛延驻足一会,还是决定进去。
    外头风雨交加,光线阴暗,里头倒是亮亮堂堂的,几个伙计正在洒水扫地,忙得热火朝天。门槛很高,薛延叮嘱阿梨小心,扶着她跨过去,自己也准备进屋时,一个小药童正拿着药包出去,两人擦肩而过,薛延胳膊被撞了下。
    他本没在意,而下一瞬就听见外头传来道慢悠悠的声音,苍老沙哑,问,“你碰了人家,都不赔礼的吗?”
    小药童停了脚,薛延一愣,也回头看。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窝在屋檐底下,手里拿着个破碗,正在接雨水喝,他那一身衣裳也不知道多长时间没洗了,斑驳破旧,连头发都黏成一缕缕,整个人隐藏在一片黑暗中。若不是他出声,还真是没人能注意到这里还有一个人。
    小药童似是认识他,满脸的不耐烦,恶狠狠问,“老家伙,你怎么还不走?”
    老头脾气倒是很好,客客气气道,“早上我进去躲雨,你们不让,赶我出来,那便就罢了。现在我就坐在房檐底下,也不碍着你们的事了,还要赶我走?”
    小药童一双眉要竖起来,往地上呸了一口,冲着他道,“以房子为界,周围三尺都是逢生堂的地盘,你个老叫花子挡着我们的生意,你说赶不赶你走?我现在要去送药,没空理你,你最好老实地滚远点,要不然等我回来,要你好看!”
    若说刚才瞧见医馆张灯挂红的样子,薛延是抵触,现在看着药童的这幅嘴脸,便就是厌恶。
    连个药童都敢这么嚣张跋扈,目中无人,没半点慈悲之心,那这个医馆也绝对好不到哪里去。
    那边,老头已经喝完了水,擦擦嘴巴,冲着转身要离开的小药童道,“我真是觉得不可思议,你们这个医馆是怎么做到这么大名气的,大夫的资质一般就算了,连药材也得用糟粕,除了店面看起来奢华些,可有别的好?”
    药童猛地转头,眼里已有怒火,吼道,“你说什么呢?什么糟粕,再血口喷人,我便就放狗咬你了!”
    薛延伸手护住阿梨,将她往后藏了藏,冷眼站在一边,继续瞧着那二人的热闹。商人天生敏锐,薛延看着那个白胡子老头,觉着这人定不一般。
    老头气定神闲,伸了两根指头指着药童手上的药包,悠悠道,“你这个病人是患了伤风罢,药方里最重要的两味药材是枇杷叶和折耳根,但是枇杷叶炮制之前就是烂的,折耳根是不合时节的,都是不地道的东西,有名无实,和烂菜叶子没什么区别。原本一副药就能治好的病,被你们这烂药材一折腾,耽误下去,怕是能要了命。”
    小药童的脸一阵青一阵红,最后指着老头的鼻子骂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你看过我的药了吗,便就敢如此胡说,简直不可理喻。怪不得一把年纪了还要流落街头,是早年时候瞎话说多,遭了天谴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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