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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梨 第62节

    正左思右想,门忽然被敲开,薛延去开门,对上库尔班笑意盈盈的眼睛,他说,“你们昨日提的条件,我们答应了。”
    一个上午,薛延便就与库尔班商定好了棉花与其余物件所兑换的比例,阮言初将其列在纸上,又由库尔班抄了一遍本族语,两种文字各写两份,交由双方保管。阿萨镇没有官府,两人便歃血为约,又定好了再过半月差人来取,薛延当晚便就与阮言初骑马回了家。
    到家已经是深秋,阿梨产期更近,薛延哪里也不敢再去。他将事情都甩给胡安和,每日只顾专心陪着阿梨,翘首以盼新生命的到来。
    第87章 章八十七
    转眼白露, 早上起来, 地面的草叶上一片白蒙蒙,吸一口气,鼻尖都是冷的。
    阿梨给兔子做了一身小衣裳, 粉嫩嫩的极可爱, 把整个胖身子都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脑袋和小屁股。它本来蔫哒哒的, 只顾着躲在棉帘后头睡大觉, 但冯氏一把院里的鸡鸭放出来,阿黄便就活跃起来, 嗖一下子跑出去,与人家一起夺食吃。
    辰时的阳光还有些清冷,淡黄色透过云层,成一道道的光束, 院子里叽叽歪歪响成一片,打破这份安宁。
    早饭吃米粥和咸蛋, 薛延小心翼翼地把壳敲开,然后用筷子将黄澄澄留着油儿的蛋黄挑进阿梨的碗里,哄着她多吃点。
    孩子已经九个月,阿梨的食欲却越来越不好,早些时候她一顿饭能吃一碗半, 再加上大碗的汤,现在却吃几口就觉得饱了。薛延急得团团转,将宁安有名的医馆都跑了一遍, 大夫却也没什么好主意,只说这是正常的,女人怀孩子后,一人吃的饭要供给两个人,最开始的时候确实是吃的多些,但到后来,肚子越来越大,会压迫到胃脘,便会吃几口就饱,甚至不觉得饿。
    薛延心疼得不行,阿梨晚上本就睡不好,哪儿哪儿都肿了,每日腰酸背痛,现在又吃不下饭,他想想就觉得心里堵得慌,恨不得孩子长在他的肚子里。
    阿梨倒没觉得有什么,她现在高兴得很,一想到家里就要多一个又香又软的奶娃娃,嘴角的笑便就止不住。
    吃过早饭,薛延拎上一个小凳子,再拿一包小点心,带着阿梨到街上去散步。
    大夫说这时候要常走动,这样生产时可以更顺利,但又不能逞强,走累了就要坐下来歇一歇,吃饭得少食多餐,不能生气。薛延一条条都记在纸上,揣在袖子里,没事就拿出来看看,他比阿梨和冯氏还要紧张许多,一颗心从早到晚都是悬着的,生怕阿梨什么时候觉着肚子痛,他反应不过来。
    今日虽是白露,却比平时暖和许多,阿梨穿了件宽大的棉布裙子,肩上是件薄外衫,笑眯眯地挽着薛延的手腕往外走。
    两家的院子是打通的,韦翠娘和胡安和正坐在门口吃石榴,薛延家的鸡鸭见状便就围过来,他们一吐籽儿,就见到一排小脑袋点呀点地啄地面,韦翠娘乐得前仰后合。
    阿梨见着了,也跟着笑。她本就是爱笑的人,人家都说女人怀孩子后脾气会变差,阿梨却不,所有人都惯着她,每日都舒舒坦坦的,连生气都没有理由。
    韦翠娘瞧见她要出门,赶紧挥挥手叫住,起身到屋里去寻了个金灿灿的小手炉,塞到她手里道,“这碳早就点上了,现在正温温的,不嫌烫,你路上捧着些,省着手凉。”
    阿梨接过,弯着眼睛说了句好。
    韦翠娘捏捏她耳垂,回身把胡安和掰了一半的石榴给抢过来,也塞给阿梨,“拿着没事路上吃,可甜可甜了。”说完,她又笑起来,一双眉毛挑得高高的,欢欣道,“多子多福!我们小侄儿就要出生了,多好的事情呢!”
    薛延把石榴接过来,再说了几句话,两人终于出门。
    家里离铺子不过隔了一条街,薛延领着阿梨绕着这条街慢悠悠地走上一圈,这些日子来,每天都是这样的,周围街坊邻居都认识了他俩,走在路上还笑着打招呼说,“薛掌柜又带着媳妇出来遛弯啊。”
    薛延神态自若地回两句,再牵着阿梨继续往前走。他身材颀长,加上前段时间在外奔波许久,晒黑了些,面色沉沉的,瞧着挺不好亲近的样子,手上偏偏攥着个小马扎,看起来违和又好笑。
    阿梨说,“你看咱们这样子,好像家对门的吴大爷。”
    薛延不赞同道,“吴大爷今年七十六,脸都皱了,我可比他长得好看多了。”
    阿梨勾勾他小指,小声说,“你在我心里最好看。”
    薛延“哟”了声,低头用鼻尖蹭她额头,笑道,“我们家梨崽今天的小嘴巴吃了蜜了?好甜啊。”
    等把从家里带的芝麻糖球都吃完了,日头也晒了起来,两人正好到了店门口,邻居米铺的陈大娘正坐在门口挑明年要用的豆子种,看见阿梨,愣了瞬,随后抬头笑了下。
    阳光灿烂,街上悠悠飘着股子炒芝麻的香,阿梨说想在外头坐一坐,薛延应允,扶着她坐好,到屋里去给她拿软垫子好靠着腰。
    陈大娘是个话多的,一边挑着瘪豆子,一边与阿梨说闲话,没说两句,就扯到了孩子的事情上。
    她说,“阿梨啊,你听大娘一句劝,女人哪儿能那么金贵呢?大娘娃儿都有了四个了,最大的明年就要娶媳妇,小的才刚刚会爬,但大娘这十几年来,可没哪一次像你这样的。谁生孩子不是生,这个难关哪个女人都要过的,你可别怪大娘多嘴。”
    阿梨被她一长段说得有些懵,她眨眨眼,没明白陈大娘到底想要表达什么意思。
    陈大娘看出她没懂,把手里的豆子往盆里一洒,小声道,“我是说,你像现在这样,吃□□细,还总是到处走动,这样不好。你看看那些年长的妇人,哪个不都是圆圆润润的,越到要生的时候就越该多吃,这样的孩子才会个头儿大,是个白胖大小子!若是娘亲太瘦了,孩子也干瘪,说不定还是个女娃娃,不好看的,说出去也没面子!”
    阿梨总算明白她在说什么,唇咬了咬,有些尴尬。
    她看得出陈大娘讲的是真心话,所以便更不知该说什么好,阿梨本就不太善于言辞,现在看着陈大娘热切的目光,除了勉强笑笑,实在是做不成别的反应了,只得回头往店里瞧着,盼薛延能早些回来。
    陈大娘叹口气,苦口婆心道,“阿梨,你听大娘的话,你长得好看,但是脸这种东西还是会变的!你相公年轻有出息,你想没想过若是有哪天,他真的发迹了,你却生不出儿子来,你可怎么办?到时候一个两个女人往家里娶,你即为正妻,也得受别人的气的!”
    阿梨摇头道,“不会的。”
    陈大娘蹙眉道,“你们这些小女儿家,就是会轻信男人的话!”
    阿梨哭笑不得,却又不知该如何回应。
    陈大娘打量她肚子两眼,忽然问,“你吃没吃偏方?”
    “……”阿梨说,“什么偏方?”
    “酸黄瓜啊!”
    阿梨说,“我还挺喜欢的。”
    陈大娘摆摆手,“不是让你就着粥吃,是喝那个醋汤儿!你早晚喝两次,别怕味儿难闻,捏着鼻子灌下去,这样就能生出儿子了,我家那几个小子,便就是这么来的,百试百灵呢。”
    阿梨想到酸黄瓜的那个汤儿,虽没闻着,但还是觉得胃里一阵阵难受。她虽不觉陈大娘说的对,但还是不免在心里叹道,真的是拼了命了。
    陈大娘贴近她,又道,“阿梨啊,做女人的,还是有子傍身的好,若不然,你相公就得去找别的女人咯,夫家需要个儿子传香火!”
    阿梨张张唇,还没说话,就听着后头薛延的声音,冷的像是里头藏着冰碴子,“她夫家不需要!”
    阿梨回头,瞧见薛延拉长了的脸,知道他肯定是听着什么,生气了。果然,薛延连坐都不让她坐了,轻轻将她给扶起后,便就将阿梨牵回了屋子,留着陈大娘在外头气冲冲地摔豆粒儿,小声骂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店里有个小隔间,里头放了张榻,薛延将阿梨安顿好,这才蹲身问她,“刚才时候,陈大娘都与你说了什么?”
    闻言,阿梨便就将那些香火女人之类的话,都给重复了遍。
    薛延气得眉毛都要翘起来了,急冲冲道,“你别听她胡说八道!”
    阿梨被他反应逗笑,捂着唇乐。
    薛延站起来原地转了两圈,才又蹲下,捧着她的手道,“我说真的,阿梨,儿子女儿我都喜欢,怎么都是咱们的宝贝,你心里不要有负累。”
    阿梨便也正色,“我晓得呢。”
    薛延顿了顿,又说,“你也别信那些传香火之类的胡话,咱们好好过着日子,不做悖德之事,光耀门楣,便就是最大的孝顺。我又不是皇帝,咱们生那些儿子做什么,不需要的。”
    阿梨听着前半句,本还觉得很欢喜,她的男人果真哪里都是与众不同的,但听到后面却被吓了一跳,赶紧搡他一下,小声道,“你乱说什么!”
    薛延亲亲她手背,嘟囔说,“我逗你开心,要到日子了,怕你慌。陈大娘太多嘴,我好不容易将你哄得好好的,她却在那里胡说,气得我肝尖都觉着疼。”
    阿梨笑,“人家也是好心意的。”
    薛延立刻便道,“我不管,她就是不好。”
    阿梨笑他孩子气,薛延不理会,只顾攥着她手指,眼皮低垂,过了好半晌才喃喃道,“梨崽,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紧张,我都要怕死了……”
    看他那样子,阿梨觉得好笑又心疼,但又不知如何安慰,叹了口气,俯身亲亲他唇角。
    这日晚饭吃的早,早早便就吹了灯,阿梨侧身蜷在薛延的臂弯里,很快便就睡着,但薛延翻来覆去好久,了无困意。
    眼看着天就要亮了,薛延把胳膊搭在额上,终于觉得眼睛有些涩,他偏了下头,正准备趁着天黑睡一会,身边却传来一声嘤咛。
    他脑子那根弦儿一直紧紧崩着,闻声后赶紧下地点着灯,再奔会炕边去抚阿梨的发,急急问,“怎么了?”
    阿梨说,“我肚子有点疼。”
    第88章 章八十八
    冯氏是过来人, 她自己以往也生过孩子, 虽然早夭,但到底经历过,又陪产过几次, 有许多经验。这段日子, 冯氏将道理和该注意的情况给两人反反复复讲了许多遍,阿梨早就烂熟于心, 估摸着日子要到了, 阵痛来时,倒也没惊慌。
    她微阖着眼, 忍过那一阵短促的疼痛,而后冲着薛延轻轻道,“我想洗个澡。”
    薛延半跪在地上,鞋子也没穿, 目不转睛盯着阿梨的脸,连呼吸都轻到听不见, 闻言,赶紧道了句,“好!”
    阿梨本还担心薛延会手忙脚乱,但现在看他还算得上是镇定自若神情,放了些心, 伸手到被子底下摸了摸还没破水,便坐起来,想要下地走走。
    大夫曾嘱咐过, 若觉着痛了,水儿却还没破,散步能让孩子快些露头,还可以正胎位。
    薛延早就将这些都记在了纸上,背了许多遍,但等到真该用的上的时候,却全都忘了。他看着阿梨忽的坐起来,吓得脸都白了,本一步一回头走到了屋中央,霎时便就冲了回去,紧张问,“阿梨,你怎么了?怎么了?”
    阿梨被逗得笑起来,捏捏他指肚道,“我没事,你不要担心我,去将阿嬷喊来,再打些热水,我只是想要围着屋子走一走而已。”
    薛延松了口气,拽着阿梨的腕子,假装沉静道,“你要慢慢走,千万别磕着碰着。”
    阿梨感受到手腕的湿黏,愣了瞬,她伸手摸了摸薛延的手心,惊讶发现竟已经浸满了汗。
    薛延觉着有些害臊,今日这样的场合,他就是阿梨的主心骨,现在却怂成这个样子,他自己都觉得羞愧,但实在又抑不住心底的那份慌。整颗心好似都悬在空中,不停在颤,连带着他整个身子都是抖的,薛延勉强笑了笑,问,“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些,若不然待会没力气的。”
    阿梨想了想,说,“我想吃清汤面,加一个蛋,葱花放多些。”
    薛延短促地舒了口气,悄悄把手心在裤子上抹了抹,温声应道,“我就去做,很快回来的,你别急。”
    阿梨点头,弯眼笑了下,甜甜道好。
    看她还在笑,薛延的心里总算好受些。他平日里自诩是条汉子,就算不是运筹帷幄、泰山崩于眼前而不改色,也是个宁流血不流泪的铮铮男儿,但今日,若是刚才阿梨在他面前哭出来,薛延想,他定是会崩溃的。
    以往引以为傲的自制与胆量,现在俱都烟消云散,薛延走路时脚都有些发飘,眼前一幕幕全是刚才阿梨痛苦躺着,小口喘气的样子,还有大夫说的话,说女人生孩子是九死一生,鬼门关前走一遭的。
    薛延背后冷汗涔涔,原先被刻意压制下去的恐惧在这一瞬间轰然爆发,他甚至幼稚地在想,如果他踏出这扇门的时候,能突然发生奇迹,灵魂转换,把即将面临生产痛苦的人变成他,那该有多好。
    阿梨已经站到地上,看着薛延穿一身单薄亵衣就要走出去,赶忙取了床头外套,唤了他一声。
    薛延浑身都紧绷着,闻言,瞬时便就回头,速度快得将阿梨吓了一跳,待等瞧见他泛红的眼圈,阿梨怔一瞬,随即扶着肚子快步走到他面前,小心问,“薛延,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薛延摇头,他艰涩咽了口唾沫,而后忽的抱住阿梨的肩,哑声道,“梨崽,你今天可一定要给我争气!”
    阿梨听得没头没脑的,但还是点头答应,郑重地道了声好。
    没过多一会,冯氏和稳婆便就都来了,阿梨被冯氏扶着简略洗了个澡,而后躺回炕上,趁着疼痛还不十分剧烈,吃了半碗的清汤面。薛延做完饭后便就回来,眼巴巴地坐在阿梨身边,那模样可怜无助像只小动物。
    阿梨看得笑起来,要生孩子的是她,她自己都还觉得没什么事,薛延却紧张得胳膊上的青筋都绷了出来。
    她抿抿唇,舀了勺面汤喂给他,薛延顺从喝下,随后便皱了眉,低声道,“怎么那么难吃。”
    阿梨笑得更开了些,伸手摸了摸薛延黏在脸上的碎发,轻声说,“第一次做成这样,还挺好的了。”
    薛延认真道,“梨崽,我以后一定好好学烧菜,给你做好吃的,你想吃什么我都给你做!”
    他今日表现得一点都不像他,但被这样的薛延陪在身边,阿梨却觉得极为安心,她伸出尾指与他拉了个勾,轻轻道,“骗我的是小狗。”
    薛延严肃地点头,用拇指擦去阿梨额上的汗,说,“好!”
    许是因着产前被照料得好,阿梨的生产一直都很顺利,阵痛时候也可以忍受,韦翠娘也起来了,与冯氏一起忙前忙后地准备剪刀热水等物,稳婆则坐在炕尾,不时掀被子看一眼是否出了岔子,估摸着还要用的时间。
    薛延舍不得走,死皮赖脸地留下,炕上没他的位置,薛延便就盘腿坐在了地上,手与阿梨十指交握,默默给她鼓劲儿。稳婆看不下去,委婉提了好几次要他出去,薛延装聋作哑,连句声都没应。
    又过了会,冯氏进来,稳婆着急了,忙拉着她到一边,小声说,“你便就让这相公出去罢,女人家生孩子还留在这里,碍手碍脚,不像样子!到时候传出去,还不得遭人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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