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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梨 第76节

    丫鬟摇头道,“夫人,这太危险了,咱们不能这样做。”
    邱云妡撩开帘子瞧了瞧外头,眼见着马车就要转弯,她心中着急,直接一巴掌甩到丫鬟脸上,骂道,“让你做你就去!”
    丫鬟被她的大力掀翻,后背猛地撞在车门上,车夫往前趔趄了一下,手中缰绳攥紧,马受惊扬蹄,下一瞬便就不受控制地冲向前面……
    第108章 一声巨响, 而后天翻地覆。
    一切都来的太快, 阿梨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耳边只剩下女人的惊叫和马的嘶鸣。车门大敞开来,扭曲变形,她与冯氏均被大力掷出门外, 落地的那一瞬,甚至连骨骼碎裂声清晰可闻。
    眼前烟尘遍布, 冯氏的身形依稀可见, 痛苦的蜷曲着, 阿梨下意识翻身盖在她身上, 手臂微撑, 用后背挡住了接下来轱辘的碾压。车速极快,剧烈的疼痛只是一瞬间,但却又漫长如一辈子。
    嘈杂渐渐消失, 阿梨从冯氏身上滑落下来,软软倒在地上。
    因着阿梨的保护,冯氏并未受到太大伤害,还能强撑着爬起来。她耳边嗡嗡作响, 刚才一切恍如梦境,身体一切反应已经不受意识控制, 只觉自己好似处于一个孤立的世界,遍地废墟,仅剩下她与阿梨两个人。
    冯氏指尖颤颤,无力跪坐在阿梨身边, 握着她的手腕哭得像个泪人儿,只泪珠大颗滚落,却干哑无声。
    下山的香客也都围拢过来,有好心人赶了马车来,将两人抬上去,奔往医馆。
    混乱忙碌之中,有人唏嘘,“这马怎么就忽然受惊了呢,几十年难以遇见这样大的事。多好的姑娘啊,但也不知还能不能活过来了。”
    几丈之外,邱云妡由着车夫从地上扶起来,她未受重伤,只是脚踝扭了下,仍旧疼的满脸是汗。
    望着那边几乎散架的马车和仍在帮助救治的好心香客,邱云妡脸色发白,急急道,“走,快回府,不能让别人看见我们!”
    --
    到了医馆的时候,阿梨意识还清醒,只是嗓子干裂,如同沙漠中缺水的远行客,想说一句话,废了好大的劲儿也只吐出了几个虚音儿。
    唇形翕动,冯氏能辨别出来她在说什么,她说,“阿嬷,我疼。”
    冯氏鼻头一酸,本已哭到通红的眼睛又落下泪来,她抹了把眼角,忙俯下身轻声哄着,“我们家梨宝最乖了,一定要坚强,好不好?阿嬷在你身边呢,咱们喝些药就好了,你不要怕,好不好?”
    阿梨笑了下,轻轻点头说,“我不怕。”
    冯氏呜咽,攥着她的手放到唇边,用脸颊焐热。阿梨本就体凉,现在的指尖更是像是冰块一样,冻得人心尖发颤,冯氏拼了命地往她的手上呼着热气,但没有一点作用。
    大夫提着药箱过来,面色凝重地诊脉。
    冯氏让开到一边,手捂着唇,视线不敢离开阿梨的脸。她面色惨白的像是纸一样,凝着道道血污,眉心蹙起,呼吸缓慢而绵长,胸前的起伏微不可见,只是一双眼仍旧睁着,睫毛轻颤,了无焦点。
    而左额上有一块鲜红的印记,这是因为最初坠车时候,撞到了地上的石块。
    过了不知多久,大夫终于起身,缓缓摇了摇头。
    冯氏几乎崩溃,她往前一步拽住大夫的衣角,扑通一声便就跪下,哭腔道,“求求您了,救救我的孩子吧……”
    大夫连忙将她扶起,叹气道,“不是我不治,这太难了。那么重的马车碾过去,身上骨头伤了许多,头又撞上了石头,流了那样多的血,我是个大夫又不是神仙,她的脉搏都要没了,就算救也只能勉强吊一口气。”
    冯氏素来平和慈祥,少有这样蛮横拽着人袖子的时候,六十余岁的老妪,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无力得质问着,“可是她还醒着呢,她看起来好好的,你为什么就说没治了?”
    大夫说,“我也不知,若是常人,早早便就晕厥过去了,她却还有力气说话。这样罢,我尽我所能去做,只后果怎样我没法子保证,你不要怪我。”
    冯氏无声落泪,大夫也于心不忍,轻声道,“我去开方子,你好好陪着她罢。”
    冯氏早就精疲力竭,手扶着梁柱缓缓跌坐在地上,她想不明白,早上出去还好好的,怎么就几个时辰而已,却成了这个样子?
    薛延冲进来的时候,阿梨已经快要撑不住。
    她的眼皮愈来愈沉,周围的一切都模糊了,就算努力地睁眼也瞧不清,身上的每一处都钻心一样的疼,朦朦胧胧间听见器皿碎裂之声,响亮刺耳,随后有人大喊,“没长眼吗?打翻了药罐子了!”
    薛延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他只穿着一件单衣,手背上还残存着酱油抹过后黄黑的污渍,一路迎着冷风狂奔过来,狼狈好似街边的流浪汉。他半跪在阿梨床边,呼呼地喘着粗气,一双手炙热滚烫,轻轻触在阿梨手背上,分明的对比。
    阿梨察觉到,吃力地动了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反手碰了下他的腕子。
    有那么一瞬间,薛延真想不管不顾地哭出来。
    他哑声问,“阿梨,你这是怎么了啊?”
    阿梨轻轻扫了他一眼,薛延咬着牙,肌肉紧绷,眼尾有水。
    她一直等着他来,用尽了毕生的力气,很想很想和他再说几句话,但是真的无能为力。
    大夫走过来,端了碗黑乎乎的药,又递了个药方给冯氏,低声说,“喂了药便就回家去罢,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家里反倒更舒服些,药中有参片,能吊着命,但其余的,还是得看造化了。我医术实在有限,有心也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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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言初外出有事,来宝被韦翠娘接到了隔壁,家里没人。
    阿梨就像是平常一样睡在被子里,平静安和的样子,若不看额上那方染血的白布,好似还是原本那个好端端的阿梨。
    薛延趴在她身边,很想伸手碰碰她,但是又不敢。
    没人能体会到他有多绝望,阿梨还在他的身边,但闭着眼睛,他快要守不住了。
    薛延不敢去思考若是阿梨真的没挺过来,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不是疯就是死。
    这些年来辛苦走过,支撑他走下去的最大的力量就是阿梨,他拼尽全力,只是希望给她一个更好的生活。而如果阿梨再看不到了,这一切便也就没什么意义了。感情已经融入骨血,阿梨早就是他的不可分割,如果非要分离,无异于骨上剜肉,痛到连灵魂都是颤的。
    长久的寂静,鼻端充斥着血腥气与苦涩的药味,阿梨身上好闻的香味快要闻不见。
    薛延凑到她身边去,贪婪地嗅了下。
    四周无人,他轻轻伏在阿梨的手臂上,终于敢失声痛哭。
    直到现在,薛延还是不敢相信的,他觉得这就像是一场梦,但兜兜转转,找不到出口可以醒来。
    要是真的是场梦该有多好啊,他宁愿回到十年前,将当初所经历的所有苦痛都再尝一遍,只为了在早上阿梨说她要去云水寺的时候,能够阻止,告诉她,“你不许去,你若是去了,我的半条命就没了。”
    心被掏空了一半,薛延就那么浑浑噩噩地坐在一边,眼珠不转地守着,一连五个时辰,滴水未进。
    夜色已浓,冯氏撑不住病体,早早睡下了。
    韦翠娘将药送过来,薛延小心翼翼地给阿梨喂下。他不敢去探她的鼻息,只固执地在相信她不会舍得离开,但心中到底还是慌的,直到看见阿梨喉头缓慢地在吞咽,这才松了口气。
    韦翠娘看不下去,劝道,“你也去睡一会罢,后半夜我来守着。”
    薛延摇头,只说,“我还撑得住。”
    这样对话已经有许多次,韦翠娘叹了口气,也不多说,转身出去。
    薛延探身,轻轻捏了捏阿梨的耳垂,小声问,“你看我都成这个样子了,你心疼吗?”
    自然是没有声音的。
    薛延顿了顿,自顾自道,“你若是心疼我,你就醒过来吧,我好久没和你说话了,我不习惯,我难受。”
    他似是着了魔,一刻不停,絮絮说着话,“阿梨,我胃疼了,你给我做鸡蛋羹好不好?我就爱吃那个,你多放些葱花,我可以一次吃五个蛋……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以往时候,我说我胃疼,你总是着急得不行,可现在,你连看都不愿看我一眼了。”说到这里,薛延又觉着委屈,“你怎么能这样呢?”
    阿梨仍旧沉静睡着,没有半点反应。
    薛延说,“阿梨,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去少梁治耳疾的那一次,在黄河边上,我们穷的连吃个馒头都要三思而后行。你哭着,你说咱们没钱了,回家吧,你知不知道,我那时候心里有多难受。我就想着,我怎么能没有钱呢,我怎么可以因为没有钱,而不给你治病,让你哭呢?钱真是个好东西啊。可现在咱们有钱了,我还能治好你的病吗?”
    薛延说,“阿梨,我半辈子的眼泪都流在你身上了,你是不是来找我讨债的?”
    “我欠了你多少,你说个数好不好,你别这样不说话啊。薛延如果难过了,也是会哭的,你知道吗?”
    ……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深夜,薛延嗓子发哑,他咳了两声,这才勉强能说出话。
    阮言初并不知道阿梨受伤的事情,薛延只告诉他阿梨着凉了,早早睡着,明日许是也不能送他启程了。
    阮言初急切问了几句,得知阿梨并无大碍后,心终于放下。临行前无法再见着阿梨一面,他觉着失望,但还是弯出个笑,嘱咐薛延要好好照顾她。
    阿梨有个很懂事的好弟弟,就像是她一样。
    思绪飘散不知到了哪里,薛延轻抚着阿梨的指尖,看着桌上那盏几要熄灭的烛摇摇晃晃,心中一片荒凉。
    外头一阵细碎脚步,随即是推门而入的胡安和,他手拄着膝盖,气喘吁吁道,“薛延,我找到了今日随车的那两个仆妇,其中一个醒过来,告诉我说,车翻了之后,她见着了邱云妡。并且邱云妡乘坐的那辆马车,和当时撞过来的那辆,一模一样!”
    薛延倒吸一口气,猛地站起,那眼眸赤红,似要嗜血食人。
    第109章 胡安和继续道, “我还听到路人说, 邱云妡没回宋家,而是带着车夫与丫鬟一并回了邱家,惹得宋家老夫人大动肝火,险些要下休书。她若是心不虚, 躲什么,定是心中有鬼!”
    薛延定定站在原地, 好半晌没说话, 只眼中血色愈来愈浓, 其中分明有杀意。
    下一瞬, 他脚尖一转, 猛地就要往外冲。
    胡安和眼疾手快,缓过神来慌忙从身后拽住他,急声问, “薛延,你干什么?”
    薛延的神智几乎被怒火吞噬,他现在什么都顾不得,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杀人取命,给阿梨报仇。
    胡安和就是一个文弱书生, 力气根本比不过拼死一搏的薛延,几乎是被他拖着往门口走。相识那么多年,胡安和从没见过他这副样子,如同入了魔障, 眼角眉梢俱是煞气,浑身竖满尖刺。
    肩膀撞在门框上,砰的一声响,胡安和又急又痛,眼看着薛延就要冲出去,他牙关一咬,干脆趴下来拽住薛延脚腕,吼道,“薛延,你能不能冷静一点!”
    这句话如同踩中狮子的尾巴,薛延身子一颤,回身冲着胡安和道,“冷静?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让我冷静?”
    他面上肌肉紧绷,几近狰狞,“我的阿梨都要死了你知不知道!我平时宠着捧着,碰她一下都怕她疼,但你看看她现在,被人欺负成什么样子了?我冷静不下来,如果阿梨不醒,我这辈子都冷静不下来了,我早晚要一把火烧了邱家,把那个老头子和那个贱女人一起断手断脚,活生生剁碎了喂狗!”
    薛延嗓子干哑,最后的几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阴森刻骨。
    他低头,冷声道,“松开。”
    胡安和额头冒汗,死命攥着不肯放手,“我不!”
    薛延毫不客气一脚踹上他肩膀,胡安和毫无防备,痛的缩成一团,薛延冷眼瞥过,而后转身扬长而去。
    阮言初就睡在隔壁,胡安和不敢大叫,额上冷汗直冒,最后也只能看着薛延翻身上马,一抽鞭隐入夜色之中。
    蓦的离开娘亲,来宝折腾着不肯睡,韦翠娘哄了好久才让他安静下来,还没来得及阖眼,便就听着外头动静。她披了件衣裳急匆匆出来,一眼就瞧着瘫在地上的胡安和,大惊失色,赶紧过去扶,“出什么事了?”
    胡安和来不及细细跟她解释,拽着韦翠娘的手腕就往外跑,“快去邱府,晚了就来不及了!”
    原本两刻钟的路程,薛延快马加鞭,只用了一半时间。
    邱府大门紧闭,旁边两座石狮子威凛庄严,薛延脚步沉沉走过去,连敲门都省下来,一脚踹过去。红木大门坚硬厚重,铁环击打在门上,响声沉闷,薛延未等这声结束,又是一脚踹过去,接连五下,门里终于传出小厮不耐烦咒骂的声音,“娘的,谁大半夜不睡觉来老子家里砸门,这谁的地盘不知道吗?真他娘的是个……”
    门吱呀一声开启,那小厮话还没说完,便就被薛延一拳撂倒,愣愣歪斜在地上,半晌没回过神来。
    薛延衣衫褶皱,沾满血污,昏暗灯光映衬下,瞧着像是来索命的恶鬼。值夜的家丁听着动静,俱都围拢过来,手上拿着刀枪棍棒,但许是因着薛延身上煞气太重,一个个踌躇着不敢上前。
    薛延无心与他们磋磨,直接踹开离他最近的那个,夺了手中铁棍,大步闯进去。
    邱家是七进的大宅子,邱时进怕死得很,住在最内层的院里,前面厢房与偏院中则住着众多妾室与家丁。那样大的邱家,光下人就要一百余号,薛延单枪匹马,想要凭借一己之力冲进去,难于上青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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