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月身体一晃,眼前一片白,差些向前扑倒在地,卫泽不依不饶地还在悄声说着话:“你别转身也别动,免得引起皇上的猜疑。”
“那我该如何行事?”汝月用力压低嗓子问道,“皇上离我们多远,能听到我们说话声?”
“估摸着听不见,天子还不至于来偷听别人的话。”卫泽忽然抬高了声音道,“让你去喊太医来,还磨磨蹭蹭的做什么,要等着看本官大出血不成!”
“是,婢子就去找太医。”汝月默契地接下话来,没有转身,倒退着走了几步,才站定脚。
“先不要去。”明源帝果然出了声,“寡人有话要问你,旁人都退出去。”
汝月始终弯着身,没有抬起头来,默默地退到门口,不放心地又向着卫泽跪着的位置看了一眼,卫泽的腰背挺得笔直,一动不动。
太后看样子还没有从后花园回来,汝月犹疑着究竟是站在门外干等,还是去太后身边候着,一只手背在身后,往墙壁上用力抓了两下,终究没有舍得挪移开双腿,两道门关的紧紧的,汝月自认没胆子趴在门板边听皇上的壁角,隔着一扇门,她觉着稍微心安些,盼着不要因为方才与卫泽略显暧昧的姿势给皇上带来更多的猜忌。
等一只手不知不觉中按在门上,掌心触到冰凉凉的木质,汝月一惊,又赶紧地抽回手来,下意识地往两边去看,这样的动作做者无心,可被有心人看到,告她一个想要偷窥皇上机密的大罪,就是吃不了兜着走了,她欲盖弥彰地轻咳一声,双手将衣裙稍作整理,跪过形成的皱褶,手底下使力一条一条的抹平,暗地里盘算着门内两人的谈话过去多少时间。
“汝月,你在这里做什么?”太后从花园等不到皇上回来,折身而返,转过走廊看见她的身影,,提声而问。
汝月的嘴张了张,她想找个合适的理由,一连三四个杜撰好了要脱口而出的,都被她硬生生都吞下去了,思来想去还是说了老实话:“皇上正在里面与卫大人说话,婢子在这里候着门。”
“哦?”太后挑起一道眉毛,似乎不完全信服她的话,不过皇上确实是在里面,“他们在说什么?”
“婢子不敢逾越,没有听见。”汝月的声音越发低下去。
太后的神情反而满意了些,点点头道:“没听见也好,有些事情不是谁都能听的。”
“是,婢子谨听太后教诲。”汝月恭恭敬敬地回道。
仿佛是应和了太后的归来,两扇门从内里打开,卫泽向着门口一张望,先给太后行礼:“皇上都在夸太后的花园一片好风光,难怪不爱去御花园走动了。”
太后的目光上下一扫卫泽,笑眯眯地说道:“既然皇上开了口,回头哀家好好打赏那几个花匠就是,不过都是些普通的花花草草,颜色配的好看些罢了。”
“颜色配得好也是种本事,未必人人都有那眼色。”明源帝气清朗朗地说道,“天生的东西,别人想学也学不来的。”
“皇上说的甚好,甚好。”太后恢复成平日里和颜悦色的模样,与明源帝有说有笑了一上午,明源帝留在太兴殿里吃过午膳,席间还有钦天监的卫泽大人相陪,旁人另眼相看,和睦融融,只有站在太后身边的汝月,手掌心出了一层又一层的冷汗。
等明源帝说有要事与卫泽商议,两人先行一步,太后起了兴致,定要送客到太兴殿门前,明源帝推了一推也就由着太后的美意,太后边走边细细叮嘱两句明源帝身边的宫人,要注意皇上的平日饮食起居,国事繁忙也不必过于劳顿,明源帝站在一边含笑看着如此慈母切切的场面,目光一转,停留在汝月的身上。
汝月立时敏感的察觉到皇上的注视,不冷不热落在身前,她不自觉的憋住了呼吸,心口紧绷绷的,她在太兴殿服侍几年,见过皇上的机会比很多宫女都多,皇上正当壮年,容貌有四五分承继了太后的秀丽,不过到了明源帝身上又变成另一种俊朗的威严,私底下宫女闲聊时,哪个不夸皇上是难得一见的好相貌,憧憬着哪一天被皇上看中,封了嫔妃,一步登天。
不过,以往皇上来去都是惊鸿一瞥,来的次数即便再多,也不会在汝月身上多停留一眼,太兴殿里又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宫女只能穿两个色的衣裙,不是天青就是水粉,她一向只穿天青,水粉还是留给那些才进宫的小宫女穿更适合,怕是到今天之前,太后身边的宫女叫什么名字,皇上都不会记得,她自欺欺人地觉着不记得有不记得的好处,迟早是要出宫的人,被皇上惦记的话,绝对不是明智之举,然而,这一次,皇上的目光迟迟没有收回去,看着看着还流露出意味深长的笑颜。
连絮絮叨叨不停的太后都察觉到明源帝略微的异样:“这是汝月,在哀家身边伺候几年了,最是细心的性子,皇上怎么像是从来未曾谋面一样。”
“每次来母后的太兴殿,只想着多陪陪母后,难得今天赏了花草,增了心性,多出些闲情逸致,再看看母后身边的宫女,一个胜过一个出挑,这般一比,儿子身边的那些个算盘珠子似的,拨一拨才动一动。”明源帝若有所指地说道。
太后抬起手拍了拍明源帝的手臂:“太兴殿的宫女都是哀家亲手挑选出来的,你们再眼红,哀家也不会放人的,以前就是哀家心软,两句话就送走一个,眼瞧着后面小的还没调教出来,前头几个大的又都成带了蜜糖的香饽饽,人人夸赞,叫哀家来说的话,夸赞的都没按好心眼。”
“除了儿子,还有别人抢在前头说过这样的话?”明源帝倒是来了兴趣,一行人站在台阶上不进不退,“那母后心里更应该欢喜才是,免得以为儿子是为了哄你开心才故意说的好话。”
“谁说都一样,不放人。”太后看看天色,觉着皇上比平日里足足多逗留了双份的时间,心底十分的满意,“时辰不早,皇上日理万机,莫要在家常琐事上多浪费。”
“与母后叙话如何算得浪费,便是留到天黑也是应该的。”明源帝想一想又道,“母后提醒的也是,近来朝中琐事不少,南方又遭遇大旱,儿子回御书房去将下行官员的奏章都处理好,抽空再来看望母后。”
眼见着明源帝要走下台阶,太后没有忍住声,握住明源帝的衣袖道:“要是皇上有心,好歹也管一管柳贵妃,后宫传话传的实在不像样子,这是要替代皇后的位子不成。”
明源帝稳健的步子稍稍停顿,笑容渐渐向着嘴角收拢回来,太后心里已经暗暗喊了糟糕,跟在太后身后的汝月明显感觉到太后的背脊变得僵硬,就听得明源帝冷笑一声,大步走下台阶后,连头都不回,直接扔下一句话来,铮然有声:“母后,这是儿子的家务事,如果皇后要寻来告状,让她直接同儿子说便是了,皇宫后院不是百姓人家,媳妇心里有委屈偏要找老婆婆讨个公道,母后告诉她,别找错了对象,偷鸡不成蚀把米。”
一行人跟着明源帝匆匆走了,留下太后站在风里,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的,半天缓不过气来,明源帝明着似乎在数落皇后处理后宫的不恰当之举,暗地里直接回绝了太后的建议,言语之间,完完全全地护着那个所谓的罪魁祸首柳贵妃。
太后空欢喜了半日,临了吃个大亏,自己都憋不过来,口中喃喃说道:”你们听听,你们听听这还哪里像皇上说的话,不错,这里是皇宫后院,可那柳雅兰难道就不是哀家的媳妇了,百姓人家的婆婆说媳妇两句也没见敢摆明着回嘴的,柳雅兰何止是顶嘴,何止是,是……”
一口气没缓上来,站在身后的汝月眼明手快,双手将太后从胁下借力揽住,气急地喊道:“泯然,秋葵快些过来帮忙,太后老人家晕过去了。”
几个女子手忙脚乱地将太后搬回寝宫,太医抹着汗赶来,泯然唤来小宫女要去请皇上回来,被汝月一把拦住:“不能让小宫女去,皇上走时与太后起了口角,要是个传话不清楚的,难免皇上心里有所误会,要是请不来就是你我的罪过了。”
泯然虽说平日里说笑时也做过当嫔妃的青天白日梦,今天经历了种种起落,说什么都不肯去单独见皇上,扯着汝月的衣袖央求道:“好汝月,这里就你最会说话讲道理的,方才皇上有意无意也夸过你,还记得你的长相,要是你过去请皇上,必然比我和秋葵来得有用些,不是我偷懒不敢去,你蹲下来摸摸,我的腿肚子到这会儿还打着颤,我是怕没走到皇上面前,双腿就发软了。”
秋葵在一边连声附和道:“太后这边也缺不得人手,等太医把了脉开了方子,少不得要我亲自去煎药,你去这一次,我们忘不了你的好。”
汝月看看两人,再看看更小的几个,叹一口气,起身道:“那我去一次御书房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