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走出几十步,汝月才反应过来柳贵妃为何会气得花容失色,贵妃命在旁人听来是多大的恩宠,求都求不来,然而在一个不甘于只做贵妃的女人耳朵里,怕是绝非一句好话,柳贵妃定然是觉着贵妃的抬头看起来还不够耀武扬威,上头还有个更加金光闪闪的位子在等着她一步登天。
她走得慢,那些来取剩下衣料的小太监反而跑在她前面,不耐烦地在那里用力拍门,汝月低头而笑,这才像是朝露宫一贯的行事风格,她立即迎上去,将房门打开,东西早就整理好,她一一取出交付过去,那些人拿了东西还不肯走,用白眼在翻人,汝月想起来,这样跑路的活计是要给赏钱的,她也不多计较,递过去两块碎银,才算将人送走了。
还没等她坐下来喘口气,秋葵又急急忙忙地过来了,边走边喊道:“不好了,汝月,不好了。”
“怎么回事?”汝月有种不好的预感,心尖跟着抖了一抖。
“我才从流景殿过来,你要去丹凤宫,芳华又被逐出去,人手眼见着又要不够用,结果听到个坏消息,太后祭祖后写了急报回来,说是大雪封山,将栈道给挤垮了,诸人虽都平安,却一时不能回归,别说是初十了,便是月底都未必能赶回来。”秋葵一把拉过汝月的手,“要不,你再去流景殿问问,沧澜姑姑一向对你比较和善,或许你能够问出更多详情。”
汝月觉得身体的温度瞬时泊泊向外流出,她不待秋葵的话说完,已经跑了出去,在后宫中,有宫规,宫女太监不能肆意奔跑的,尽管有人投以诧异的目光,汝月也顾不上了,等她气喘吁吁地跑到流景殿门口,没来得及喘几下,被沧澜抓个正着,一声呵斥道:“汝月,在宫中奔跑,成何体统,给我跪下!”
人是跪下了,汝月想要开口询问,被沧澜一记眼刀给阻止了:“不许说话,先跪一炷香的时间,宫规难不成是写着做做样子的吗,要是新来的还可以宽容,你都是宫里的老人了,便是再火急火燎的大事,也不该用跑的,幸亏是被我撞见,要是被其它嫔妃娘娘,甚至是皇上撞见呢,你以为还有好果子吃!”
汝月深吸一口气,低声道:“我是听闻太后祭祖路上路遇雪崩。”
沧澜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些:“原来是为了这个,虽说你是要调派去丹凤宫了,不过你往日的性子也算的上是尽忠尽职,太后涉险,你心里难免慌张,倒是情有可原,只是过于失态了,先跪完了时候,再起来。”
“是。”汝月明白这种时候,顶嘴或者是反驳都不是明智之举。
沧澜静静站在一边,等着一炷香时间过去,才伸出一只手,将汝月给拉起来:“你们太兴殿倒是消息灵通,太后的书信也不过才到了半日,据说是先用信鸽,再八百里加急,才能够平安妥当地送到宫中,太后无恙,只是回宫的日子要延迟了。”
“要延迟多久?”汝月急声问道。
沧澜却是会错了意:“你在担心调去丹凤宫之前,见不上太后回来?无妨的,皇后娘娘也是通情达理,只要到时候,你同娘娘商量,总是能够放你回来见一见太后老人家的,就算是娘娘不允,我帮你去求情便是。”
“不,不是的。”汝月急得都快要哭了,这消息一旦证实,就把她预计好的盘算统统都打乱了,太后不回宫,她去找谁求情,找谁来救她脱离掉房公公的淫威。
“看你急得,话都说不清楚了。”沧澜还算和气地笑了笑道,“我也不过是个宫女,太后的书信在皇上那里,你放心,太后没事,钦天监的卫大人也没事。”
这一回,汝月彻底说不出话了,沧澜越想越偏远,已经将卫泽都牵扯进来,在这里磨蹭也是于事无补,她又急匆匆地从流景殿退出来,回到住处时,脸色已经很是难看,秋葵还在那里等她消息,见她的模样知道情况不妙,想要上前安慰,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只得重复念叨着:“你也别急,别急,船到桥头自然直,没准到时候,事情还会有转机。”
汝月的笑容惨淡:“我说过怕这就是我的命了。”
“别急着下定论。”秋葵跟着叹气,“怎么就巧成这样,好端端的去祭祖,还会遇到暴雪,这都几月的天气了,明明这里还是个艳阳天的。”
一直到秋葵离开,汝月都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屋子里只有秋葵的絮叨声在回荡,她能想的只有同一个问题,要是太后回不来,还有谁能够在此时此刻拉住她的手,让她不至于摔入火坑,一旦入了火坑,哪里还能有翻身的日子。
事不宜迟,掰着手指算算,还能有多少余地,多少退路,汝月干脆利落的直接去了丹凤宫。
云欢见这种天气里,汝月居然一额头的汗,有些诧异,一手来摸她额角,一边说道:“是不是病了,要不我给你找给太医看看?”
“不,不是病了,我想见皇后娘娘,有顶要紧的事情,我要见娘娘。”汝月退后一步,避开了云欢的手。
云欢却是笑吟吟地摇头道:“这会儿,你可不能去见娘娘。”
“为什么?”汝月问道。
云欢笑得更乐了,一只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好事情呢,皇上来了,在里面同娘娘喝茶说话,有大半个时辰了,娘娘欢喜的,将我们几个都谴出来,便是想让皇上觉得在丹凤宫也可以宽松些,皇上想说什么,娘娘就听什么。”
“皇上在里面?”汝月喃喃说道。
“是啊,全靠了你修补观音绣像有功,大大的功劳,你知道最近皇上来得有多勤快,四天都来三回了,虽说并不留下来过夜,与娘娘也是有说有笑,有两次还是用了饭再走的,我看哪,娘娘是苦尽甘来,不舒心的日子要出头了。”云欢的声音不大,里面满满的都是喜气。
“那我再等等。”汝月低垂着头说道。
“有什么事情不能先同我说吗?”云欢凑过脸来,仔细地打量汝月,“要是皇上今天留宿在丹凤宫,你要等到明天了。”
“便是等到明天也要等。”汝月以为自己已经对房公公近日来的一系列举动都逆来顺受惯了,直到听闻太后不得回宫的消息,才明白,原来自己一直是存着希望在苦苦支持中的,一旦这微末的希望被绞杀,她根本就支撑不下去的。
云欢见她不肯明说,脸色也不好看,心生同情:“要不我去倒杯热茶给你,你要是照照镜子,脸色青白,像是受了大惊吓似的,我早说你别在太兴殿磨叽,早些过来才省心的。”
汝月苦笑着站在那里不闻不动的,也不知云欢是否被其它事情绊住,并没有取来热茶,一直到她双腿差不多都快站麻了,忽而听到有人走过来的动静,才险险地想要抬头看个究竟,就赶紧地整个人都俯身行礼。
明源帝正从皇后的屋中走出来,差些让她对个正脸,汝月心中暗叫好险,这要是被沧澜姑姑遇到,又该说是犯了宫规,只不知道皇上怎么出来都没个人传话,在丹凤宫倒像是家常便饭似的随意了。
“原来是你。”明源帝的心情甚好,停在汝月身边,“免礼,起来说话。”
汝月想着是不是等皇上离开,她就能进去见一见皇后娘娘,说明白来意,明源帝却没有要移驾的样子,一双眼看着她,沉声问道:“上一回,寡人已经答应皇后,说把你调派熬丹凤宫,怎么你还穿着太兴殿的衣裳?”
“回皇上的话,婢子要十五的时候再过来,太兴殿那边也有事情要交割完毕。”汝月压根连头都不敢抬。
“皇后倒是很欣赏你的手艺,寡人看过也觉得很好,方才皇后还给寡人看了你绣的屏风,针法行云流水一般,很是难得。”明源帝的语声中带着微微的笑意,“也真是巧了,寡人几次来丹凤宫,你都正好出现,原先你在太兴殿时,寡人倒是未曾留意过你。”
“婢子不是特意要招皇上注意的。”汝月几乎是想都未想,脱口而出道,“婢子委实没有那个胆子。”
“寡人并非要指责你的意思,你莫要害怕,连皇后都说,寡人在后宫其实也可以同寻常人家一般说说笑笑的,奈何寡人一开口,你们一个一个就先微言谨慎起来,好没意思。”明源帝轻轻笑起来,“你倒是还比云欢云琅那两个好些,至少还敢开口说话的,等你过来了,以后寡人来,就由你伺候左右便是了。”
“婢子谢皇上抬爱。”汝月的话未完,明源帝已经笑着从她身边走了,她屏着呼吸,等他走得远些,才敢慢慢地扬起头来,正看到不远处的皇后倚门而立,一双眼,黑沉沉地正在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