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关注力都聚集在柳贵妃身上,没有人多看汝月一眼,她慢慢退到角落,找了个椅子坐下来,案几上还有几碟子点心,她顺手拿起一块来,塞进嘴里,味同嚼蜡,她还是强迫自己努力地往下咽,实在噎得慌,就喝一口茶,再塞下一块,要是柳贵妃腹中的胎儿出了岔子,莫说是她们众口一词将罪魁祸首的罪名按在她头上,便是这一屋子的人,谁也逃不得干系,必须要吃饱,吃饱了,才有力气去面对接下来的一切。
太医抹了抹额头上的汗,一只手都在打颤,素心,素荷围在旁边叽叽喳喳地没停,汝月吃完碟子中的最后一块点心,站起身来,拍一拍衣裙上的碎屑,几步走到柳贵妃身边,柳贵妃双眼紧闭,再没有方才的那种神气,她又低下头,留下了柳贵妃的裙底,似乎没有流血的迹象,如果保住了柳贵妃的孩子,也等于是保住了自己,她立时提高了嗓子呵斥道:“统统被我闭嘴,让太医诊治!”
素心不服气地还想反驳,汝月冷笑道:“方才你们娘娘说了什么,我只当没听见,我只知道要是孩子保不住,你们都会死,全部,一个都不剩下。”
这句话的杀伤力太大,比那一声呵斥更加管用,所有的宫女太监一起噤声无语,脸色都变得异常难看,大家都心知肚明月嫔的话没有错,就算是栽赃她一个下黑手,她们这些身边服侍的人也讨不得好去,哪怕是不被处死,也一定不能留在朝露宫这样的好地方,不知会被编派到哪个角落去做最肮脏龌蹉的粗活。
才有两个胆小的想要哭,身边人立即伸出手去将嘴巴给捂住了,汝月强迫自己镇定地看了哪个太医一眼:“请太医先行诊治,应该已经派人去通禀皇上此事,贵妃腹中的胎儿事关重大,一定请谨慎再谨慎。”
素心听了汝月的话,赶紧让素荷出去见皇上,她居然忘记这样重要的细节,不免多看了站在柳贵妃身边的汝月一眼,心底里微微的倒是有些佩服汝月的冷静,到底是在太后身边当值多年,见过世面的。
“微臣想要将贵妃娘娘移到床榻上,好做近一步的诊治。”太医见有人镇住场面,稍稍喘了口气,抬起衣袖来擦了擦汗。
汝月退后两步,指挥素心立时安排气力较大的宫女,抱了最大的一床锦被来,将柳贵妃移到被中,兜着四个角,轻拿轻放地移到了内屋,此时也没有人会阻拦汝月一路都跟在旁边,太医等柳贵妃躺好了,再细细地诊断过,松口气来,对着汝月说道:“贵妃娘娘的胎儿应该无恙,也没有要滑胎的迹象,娘娘怕是摔倒的时候,受了点惊吓,微臣开几贴安神保胎的药,吃几天应该就没事了。”
汝月只觉得自己背后的衣料都被冷汗浸湿了,贴在皮肤上,说不出的难受,还是轻轻对太医点了点头道:“有劳太医了,请那边开方子。”
素兰过来将太医领到旁边的桌边,笔墨伺候着,汝月垂眼看着柳贵妃,她像是察觉到汝月的目光,眼皮子稍稍一动,睁开条缝来,汝月没有任何的碰触,方才吃的那些点心,这会儿都堵在胸口,不上不下的:“贵妃娘娘还是先休息,皇上片刻后就会到的。”
说完,汝月退开身,又坐到了远远的椅子上,素心反而凑过来她身边,压着嗓子问道:“娘娘应该无事吧。”
“所有人都希望贵妃娘娘无事,无事才好。”前前后后不过是短短的时间,汝月却觉着全身酸痛,好似打了一场架,遍体鳞伤,她微微合闭了眼,不再多看。
“皇上要是来了,请月嫔娘娘和皇上说说。”素心却不肯离开,多嘴了一句。
“说什么?说是我将贵妃娘娘推倒在地,你们十几双眼睛都看着清清楚楚?”汝月的嘴角一弯,眼睛没有睁开,她的脸色还是惨白着,皮肤近乎于一种透明的颜色。
“贵妃娘娘也是逞一时之快,要是回过神来,一定不会再这样安排的,月嫔娘娘也不要计较在心,今天的场面,我们几个也要多谢月嫔娘娘镇定,才能确保贵妃娘娘的安妥。”素心心里后怕,当时人人都乱了套,要是月嫔再撒手不管,怕是等太医能够顺利说出话来,贵妃娘娘已经延误了病情。
“还是等皇上来了再说其他的,毕竟贵妃娘娘还是受了惊吓的,难逃其责。”汝月说完这句,安安静静地继续闭目养神,素心叹了口气,让素兰跟着太医去取药。
直到明源帝得到消息,匆匆忙忙地赶来,脸色沉得像是乌云笼罩一般,他没有见到坐在一边的汝月,径直停留在柳贵妃的床榻边,没等柳贵妃开口,已经紧紧握住了柳贵妃的一只手,柳贵妃再忍不住情绪,侧过身来,嘤嘤痛哭,抽泣着断断续续说道:“皇上,皇上,臣妾无能,差些又动了胎气。”
明源帝的另一只手轻轻拂过她的发顶:“寡人已经询问过太医,孩子无碍,你静静躺几日就会好的。”
声音很是温和,明明是一种抑制不住的怒气,透出来的却是柔软的语调,柳贵妃拼命点头道:“皇上不怪罪臣妾就好,不怪罪臣妾就好。”
汝月在角落里,看着床边的两个人,一问一答,情深伉俪一般,明源帝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过柳贵妃分毫,脸上的紧张尽管掩饰得很好,旁观者依然看得很清楚。
“你只管安心休养,其他的事情就别太操心了,操心伤神,对胎儿不好。”明源帝缓缓放开了手。
“皇上不要走,皇上,臣妾委实心中担心受怕得厉害。”柳贵妃的脸色已经比前头好看了许多,见明源帝的语气柔和,顿时做出楚楚可怜之姿,想要拉扯他的衣袖。
“寡人不走,寡人留在这里陪着你。”明源帝温和地笑了笑,还特意将衣袖的一角,塞在柳贵妃的手心中,“要是不信的话,你抓着这个就是。”
柳贵妃撇了撇嘴角,很是乖巧地真将那一角衣袖拽在手心中,毕竟是生生跌了一跤,又受了惊吓,这会儿见到皇上在身边软言轻语,她抵不住睡意,沉沉睡去。
一直等到柳贵妃的气息变得绵长,明源帝的姿势不变,只是稍稍侧过脸来,看着汝月所坐的位子,皱了皱眉道:“月嫔,你如何在这里?”
原来,他早就发现了她,汝月心里面此时说不出是什么情绪,酸甜苦辣夹杂在一起,她以为自己早就认清了自己的身份,从宫女变成一个嫔妃,皇上还捧在手心里似的呵护,说起话来有商有量,床笫之间也是那么和谐,有时候,午夜梦回,她会错以为自己真的出了宫,回到民间,嫁了一个普通男人,这个男人正睡在她的身边,她听着他的呼吸,心里头有小小的欢喜与安宁,伸出手去可以摸到他温暖的身体。
这样的男人,这样的男人偏偏是当今的皇上,不是她陈汝月一个人的,永远都不可能是,床榻上躺着的美艳女子是他的贵妃,那个在几乎冷宫怨尤的是他的皇后,还有各种的妃,各种的嫔,她是最底层的那一个,最没有身家背景的那一个,甚至她还不如那个死去的大殿下的生母,至少那个名字都快被人忘记的女子,为这个男人生下了目前为止唯一的骨血。
她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是!
明源帝见汝月神情古怪,却不答她的话,以为她在旁边也受了惊吓,重复问了一次:“月嫔,你如何在朝露宫中,方才你在做什么?”
“是月嫔推倒了我们娘娘,娘娘才会受伤的。”不知是谁,不知是屋中的哪个宫女,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能让所有人都听见。
这是柳贵妃的叮嘱,只要是朝露宫里的人都当场应诺的,素心本来见柳贵妃没有大碍,想将此事先压制一下,没准等娘娘醒来又会改变主意,却没有想到总会有挡不住的闲人之口,这会儿屋内屋外,至少有十几,二十个宫女,还有大小太监,她无法确认那句话是从谁的口中说出来的。
一刹那,明源帝的脸色大变,一双利眼盯着汝月,仿佛已经相信了那句话,低声喝问道:“真的是你推倒了柳妃?”
汝月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她在看着明源帝,从他的脸,看到他的手,看着那只被柳贵妃拽捏住的衣角,一寸一寸,目光所到之处,身体里面就像是有一小簇地方被点燃,烧灼,成了灰烬。
“当时,人多眼杂的……”素心想了一想,还是决定先说一句遮挡的话,缓和一下气氛。
“闭嘴,寡人问月嫔,让她自己来答,要你这个宫女来插什么嘴。”明源帝的怒气,那好不容易压制下去的怒气,熊熊燃起。
素心顿时被吓得就地跪下,噼里啪啦自掴耳光,没有人阻止,她的手劲又大,很快双颊都被打得红肿起来,汝月看了一眼素心,忽然冲着明源帝莞尔一笑道:“皇上说什么便是什么,又何必要问月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