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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梦魇

    待汝月一行三人要告辞时,云琅送客到宫门前,忍不住说了一句:“月嫔娘娘要是空闲时,麻烦来丹凤宫坐坐,婢子很久没见娘娘露出笑颜了。”
    一来二去的,人人都不忘邀上汝月去自己那里坐一坐,汝月心里很是分明,哪个真情,哪个假意,云琅说完话巴巴地还等着她回答,汝月诚诚诺诺地应下了,转过头去看了两眼,越发觉着丹凤宫的清清冷冷。
    回来的路上,云欢垂着脸不说话,汝月明白她的心思,走出一段路,轻声说道:“其实琉璃宫中已经安定下来,乌兰也是用熟的,你要是放心不下皇后娘娘……”
    云欢却连连摇头,将汝月的话给打断了:“婢子既然是皇后娘娘点给娘娘的,一定会好生服侍娘娘,不会有要自作主张回头寻旧主的念头,婢子只是在丹凤宫中时日久了,以为那里便是婢子的家,有些舍不下罢了。”
    汝月见云欢说的似乎斩钉截铁,也不好多说什么,她才从太兴殿出来时,何尝不是如此,觉着自己是个没有家的人了,那宫外的粉墙黛瓦此生也成了个再碰触不到的念想,此时她尚未在后宫站稳脚跟,也不敢再去写任何家书,怕是给父亲和小妹带来事端,那是再寻常不过的人家,家徒四壁,连皇上要求载录玉牒时,都没有过问。
    几人回到琉璃宫中,果然静悄悄的,珊瑚回话说皇上没有来过,汝月沐浴更衣,早早地入了睡,不觉中入了梦境。
    乳白色雾色拨开,汝月站在原地,才想看清楚自己到底是哪里,前面一阵哀哀的啼哭声,她定睛去看,却是芳华披头散发,站在路边,哭得好不伤心,她想过去问个究竟,双脚如灌重铅,挪不动步子,眼睁睁的看着旁边探出一副铁链枷锁,套向芳华的脖子,芳华从眼前被人硬生生地拽走,芳华一步一回头,眼中都是泪珠子,扑扑往下掉,口中无声,只微微而动,依稀可见说了两个字,说了两个字。
    汝月拼命想要靠近她一点,虽是梦中也知道那是十分要紧的关键,恨身体不像是属于自己的,猛地弯下身,对准大腿处,狠戾地砸了几拳头,腿上传来剧痛感,却是能够动弹了,她心下大喜,跨前了两步,指尖儿已经快要触碰到芳华的肩膀,盼着将人转过来,再一次看清楚芳华口中说的到底是什么,只差了毫厘,却再也没有机会。
    明源帝站在床沿,见汝月双目闭紧,呼吸急促,想要喊醒她,她像是被梦境魇住,非但没有醒转,反而陷得更深,他怕是她伤了自己,揽着她的腰,想将人抱起来,汝月无意识中挣扎得非常厉害,他双手脱力一松,她整个人摔在地上,一记闷响,摔得果然不轻,人倒是清醒过来。
    汝月尚没有反应过来,见明源帝双手伸前,悬在半空,自己则摔在地上,不知是腰腿哪里摔伤,痛得厉害,她摸索着想要爬起来,却使不上劲,艰难地唤了一声:“皇上是要惩罚臣妾吗?”
    明源帝才惊觉失了手,想要去抱她,汝月却觉得全身都痛,忍不住要躲开他的手指,他生怕真的弄伤了她,镇定地叮嘱道:“你先莫要动弹,否则真的伤了筋骨就是大事,寡人去寻太医来,这就去。”说完,仔细地卷了薄被,盖在汝月穿着单薄中衣的身上,大步走到门边,低声说了几句,立时有人匆匆忙忙地去了,他再走回汝月身边,低下眼来看她。
    汝月也正在仰起头来看着他,两人目光一接,汝月心中一惊,皇上似乎比上一次见到又要憔悴几分,难怪会心不在焉地做出这番举动,明源帝像是药掩饰微微有些歉意,轻咳了一声道:“寡人是怕你被噩梦所魇,未料到你会挣扎起来,是不是痛得厉害?”
    汝月吃不准哪里受了伤,勉强笑道:“也不算很痛,好像是哪里扭到了,皇上怎知臣妾方才在做噩梦?”
    “你的样子一瞧便知,冷汗都出来了,还不是噩梦。”明源帝冲着她笑了笑,“不会有大碍的,等太医来过,你再慢慢告诉寡人,到底梦见什么,让你惊吓成那样。”
    汝月知晓梦境里头的事情,往往要在梦醒时分就重新回忆,才能够想起个依稀,过了时辰,便仿若那一滴墨汁融入清水之中,渐渐化开,再寻不见了,芳华的那个口型,她照着做了两次,舌尖在上颚出一点,唇形收拢,是两个字无疑,却是哪两个字。
    太医来得很是及时,一进门,却是呆在那里不知所谓了,明源帝脸上显出不耐烦的神色:“月嫔不小心从床上滚落下来,怕是伤筋动骨,你且瞧一瞧。”
    汝月瘪了瘪嘴,不好分辩,太医小心翼翼地靠近,将她身上的薄被揭开些,在手腕,脚踝处都诊治了,又让她尝试着用手撑着站起来,汝月才动了一下,腰头使不出力,还疼得厉害,一味地摇头,不敢再动。
    太医不能随意动她,请示是否要唤宫女进来,明源帝听说没有折了骨头,很是干脆,弯下身来,将汝月抱起来,再轻放在床上:“既然骨头无事,想来是闪了腰。”
    “皇上说得很是,正是闪了腰,微臣开两剂膏药,贴在伤处,不日便能痊愈。”太医言词间有些闪烁,不知怎么没掩住眼中的笑意。
    汝月起初还不明白,转念一想,顿时脸上发热,太医进来见到这般场面,约摸是想歪了事情,以为是两人闺房之乐,要找些不寻常的,皇上才会将她弄伤了,赶紧地垂下眼来,盯着面前的被子面看,直到太医退出去都不肯抬头。
    “没事才好,你这又是在闹什么别扭。”明源帝坐在床沿,一只手托起汝月的下巴,细细看了看,“方才见你疼得直皱眉,虽说不是伤了要害,怕也要躺上几日了,寡人原本还想在你处睡个好觉的,这下子要另觅他处了。”
    “都这样晚了,皇上要去哪里休息?”汝月很费劲地抬起一只手来,拉住了明源帝的衣角,“臣妾已经担了虚名,就彻底担到底吧。”
    明源帝笑了笑,那笑容中有三分沉重,三分坦然,三分玩味和一分的怜惜,瞧了瞧她的手:“要是寡人要挣脱开,怕又弄疼你。”
    “皇上说让臣妾放手,臣妾便会放手,绝对不会纠缠不休的。”汝月抿了抿嘴角,忍着腰痛,一本正经地说道。
    “还是先将膏药贴一贴,也好,寡人懒得再去寻地方,还是你这里睡一觉。”明源帝将衣角干脆利落地抽离出来,去门口再唤人,乌兰珊瑚几个赶紧地进来,弄膏药的弄膏药,送香汤浴桶的,服侍皇上更衣的。
    汝月先是看一眼空掉的手心,心底很轻叹了口气,便不多纠结于此,她早该知道皇上并非她只手之力能够拉住的人,难得清闲地躺在那里,她看着走马观花似的,太医配来的膏药没有难闻的气味,用烛火烤烫了,在腰板两侧趁热贴了上去,她龇了龇牙,差些惊呼出口,不过很快药效散发出来,原先别扭的位置,像是一点一点松散活泛开来,等明源帝洗完澡,她已经能够翻身了。
    明源帝披了中衣过来,一股热热的湿气,汝月见他眼睛都乏得快睁不开,赶紧让乌兰和珊瑚帮忙,将她往内侧移动,腾出床铺的一大片空,他看了一眼,不会压到她,才放心地躺下来。
    汝月闻着膏药的淡淡清冽之气,猛地想起一件事情,皇上身上也带着药味,平日里两人亲密时,皇上那种令人会沉迷其中的龙涎香自是分明,这几次,都是来了就走,话都没有说上两句,也没有太在意,这会儿自己身上散出药气,汝月才想到,即便是用热汤才洗了,依然化散不去。
    难道是皇上病了?汝月凑了点身子过去,皇上分明已经睡得很沉,她将耳朵贴在他胸口,静静听了会儿,心跳强健有力,实在不像是带病之身,然而他一日比一日憔悴,仿佛是累到不得已才摸上琉璃宫来稍稍眠一眠又是为了哪般,汝月觉得自己一个头两个大,要解开的谜堆积在一起,让她后脑勺都跟着发胀。
    如今,怡嫔丽嫔来过琉璃宫,皇后又唤了她去一通教训,要是皇上再这样我行我素下去,接下来就轮着太后来召唤她去问事了,汝月微微笑着想到,那笑容才在嘴角,一闪而过,她呆在那里,仿若石化。
    过了好一会儿,屋中只有皇上的呼吸声伴随着她重重的心跳声,汝月的后背一阵一阵发凉,原来芳华在梦中说的那两个字,先是舌尖在上颚出一点,唇形收拢,分明就是太后。
    大概实在是不敢相信这个结果,汝月无声地一次又一次尝试着吐出重复的两个字,与梦境中芳华所出的口型一模一样,再无差异。
    芳华在昔时宫里所见到人,必然与太后有着不可分割的要紧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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