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贵妃旁若无人,摇曳生姿地走了进来,大红的裙,苍白的脸孔,身后跟着两个战战兢兢的宫女,弯着腰驼着背恨不得不让旁人见到她们的长相。
汝月多少瞧出些端倪,柳贵妃的眼神不太对劲,虽然嘴角挂着笑容,眼底却是冷冷的一片,而且眼神飘忽,根本对不准人。
皇后已经拦在她的面前,皱了皱眉道:“你尚未出月子,皇上又有旨意不准你出朝露宫的,你如何来了这里!”
柳贵妃嗤嗤一笑,伸出绵柔的手掌,按在皇后的肩头,十分亲昵的模样:“本宫就是想来凑个热闹,皇后娘娘都不允吗,本宫在朝露宫中冷冷清清的,好生寂寞呢。”
“这里是太后的太兴殿,由不得你放肆。”皇后冲着柳贵妃身后的两个宫女呵斥道,“你们将她扶回宫去,稍后本宫再去朝露宫问个究竟。”
那两个宫女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来,准备去扶持柳贵妃,谁知柳贵妃毫不客气地抬手就冲着她们面孔抓去:“谁让你们多事的,给本宫滚开。”她的指甲又长又尖,瞬时在两人皮肤上抓出了几道红痕。
皇后依旧镇定的站在原地,不退不进,冷冷一笑道:“柳雅兰,不要在这里装疯卖傻,这么多眼睛看着呢,本宫到时候想饶你都饶不过去。”
“本宫要你饶,真正是笑话了。”柳贵妃想要去推开皇后的时候,被皇后的双眼一瞪,却是有些心虚了,手指僵在半空之中,虚虚抓了两下。
“你连高低尊卑都分不清了吗,你是妃,本宫是皇后,这里还有太后,由不得你撒泼,念在你身体不好,本宫暂时不想同你计较,你回你的朝露宫中去便是。”皇后显出一丝犹疑,居然话中有要放行的意思,四周的人听得此话,大多露出不解的神情。
柳贵妃的手指仿佛是抽搐一般,抓了放,放了抓,应该是心中在做着挣扎,已经到了太兴殿,就这样回头,实在是心有不甘,耳中却听到一个孩童的声音睡意怔忪地喊道:“娘亲,锐儿要回家,这里好吵。”
“你还我的孩子,还我的女儿来!”柳贵妃被触动到了什么,尖声惊叫着对准皇后扑了过来,皇后没想到她忽然发了疯一样,只见着十指尖尖,对准了眼珠子就给抠了过来,压根来不及躲闪,已经有人忍不住惨叫出声。
没有人见到方夫人是如何出手的,一屋子的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女流,明明方夫人还离着皇后有三四步的距离,已经到了柳贵妃的身侧,一声很清脆的咔哒声后,柳贵妃委顿在地,捧住右手手腕,痛得说不出话来,而方夫人气质清冷,高高俯视着她:“皇后已经一副好耐心,是你太不知好歹了。”
一连串的变化实在太快,坐得偏僻点的嫔妃都来不及看,胜负已经分明,皇后依旧平静如水地指着柳贵妃带来的两个宫女:“将你们娘娘带回去,稍后本宫会让太医来替她将手腕接上。”
柳贵妃痛得全身发抖,边被宫女驾着往外走,边厉声喊道:”我知道你们都想让我死,我不怕,我不会怕的,你们等着,你们都给我等着。”
一直没有出声的太后开口问道:“柳妃是怎么回事,竟然敢在哀家的筵席之间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举动,你们不是都说她病了,有这样病的吗,哀家看她哪里是病,这是要造反了不成!”
“太后息怒,太后息怒。”容妃吓得不轻,还是强撑着开口言道,“臣妾看着,柳妃像是被什么魇住了一样,否则哪里来的这样大胆。”另几个嫔妃听她一说,也连声称是,朝露宫闹鬼一说,无人不知,只是没有见到柳贵妃到底被鬼吓成什么样子,这会儿看来,不像是被鬼吓了,倒像是被鬼附上身了一般。
太后气得差些在椅子上都坐不住:“此事不查明,哀家威仪何在。”
一群嫔妃纷纷起身,聚拢在太后身边,有劝慰的,有安抚的,有数落柳贵妃不是的,屋子里头叽叽喳喳的一片,倒是将太后的怒气给掩饰去了大半。
汝月站在诸人之后,还在想着柳贵妃方才的所言所行,不禁抬眼去看皇后,正巧的是皇后也在看着她,皇后的眼神飘了一下,再重新钉在她的身上,汝月被那股气势震得微微后退了一步,皇后为什么要这般看她,难不成听了方才容妃的话,怀疑是她为了夺取皇上的恩宠,给柳贵妃下了不干净的东西。
幸好,方夫人唤了一声皇后,皇后才缓缓将视线给转移开来,汝月才发现自己的心跳很快很快,后背出了一层的冷汗。
一副其乐融融的筵席,结果闹得不欢而散,太后只留下了皇后和容妃,将其他的嫔妃都谴了回去,方夫人寻个借口,说是还须回去与方将军会和,抱着小儿,牵着女儿,匆匆走了,她原本就是外臣之妇,就算与皇家有些渊源,今天也已经迫不得已出了手,她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不想卷身其中,所以才退得异常迅速。
汝月走出太兴殿,听得背后有人唤她,一转身方夫人站在夜风中,一双眼朗朗若星地看着自己,汝月见她带着两个孩子,赶紧走过去,轻声问道:“方夫人有何事?”
方夫人双手抱着小儿子,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汝月,忽而问道:“这位娘娘,不知如何称呼?”
“我是才晋封的月嫔。”汝月不知她为了独独要找自己问话。
“原来是月嫔娘娘。”方夫人低声笑道,“锐儿方才醒转了,一定要找你来抱一抱,我哄着他睡了,他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汝月莫名地张开手来,方夫人将一小块乳饼放在她的掌心:“月嫔娘娘见笑了。”
乳饼被捏拽在手的时候有点长,外面一层已经都融化开,粘糊糊的一团,汝月低下头来,骇笑着看住方夫人刻意送来的礼物,怔怔地都说不出话来,等到她抬起头来,方夫人已经走得有些远了,她恍惚地又看了看自己的手,鬼使神差地探出舌尖来,舔了一下乳饼的一角,香甜的味道从舌尖顿时传了过来。
“娘娘,娘娘这会儿才出来,婢子还以为娘娘出事了。”乌兰同其他的宫女一起等在各家的步辇旁,见嫔妃们一个一个出来,唯独没有汝月,又知道今天筵席之上出了大事,心中咯噔一下,才想要找熟人通融着打听打听,汝月纤细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她捧着斗篷,小跑着上前盖住了汝月的肩膀,“娘娘被何事耽搁了?”
“方夫人拖着说了两句话。”汝月心不在焉地坐上步辇,明明知道是朝着琉璃宫的方向而去,她不安地勉强转过身去看渐行渐远的太兴殿,一直到什么都看不见了,才缓缓地坐直了身子。
“娘娘,婢子瞧着柳贵妃有古怪啊。”乌兰实在忍不住,问出了口。
汝月闷闷地嗯了一声,连回答的力气都省下了。
“要是钦天监监司卫大人不回来的话,婢子瞧着柳贵妃像是要得失心疯了。”乌兰打了个哆嗦继续说道,“婢子小时候,在自家的村子里见过得失心疯的女子,原本胆子不大的一个人,都能握着菜刀到处砍人了,柳贵妃平日里虽然脾气大点儿,不过见着皇后和太后,还是要忌讳三分的,可是今天若非方夫人拦着,婢子看皇后娘娘会被她重伤,这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伤了皇后娘娘,她又哪里讨得去半分的好处,若非得了失心疯,婢子不信柳贵妃真的会这样傻,婢子不信。”
“我也不信。”汝月眼前反反复复出现的就是皇后看她的那一眼,里面写着太多的情绪,汹涌澎湃,让她差些招架不住,“只是若真的得了失心疯,应该让太医诊治,卫大人回来又有何用?”
“如果是被魇住才得的失心疯,就要让卫大人来帮忙了。”乌兰心有余悸地说着,“娘娘可还记得以前太后失眠的事儿,太后一直会做噩梦,看了太医,吃了多少药都不管用,卫大人的一张符纸却是治好了太后的怪病。”
太后那是心病,心病只有解开了心结才能奏效的,汝月默默说道,她是知道昔时宫里那一位才刚过世的与太后之间的哀怨情仇,如今那人死得安心,太后应该不用符纸都不会再被噩梦所困了。
步辇到了琉璃宫前,汝月走下来,小腿一软,若非乌兰眼明手快扶住了她,差些摔倒,乌兰急声问道:”娘娘这是怎么了,莫非方才席中受了惊吓,这个柳贵妃真正害人,自己吓病了自己,还不放过别人。”她高声呼唤将琥珀和珍珠都喊出来,三个人将汝月小心翼翼地搀扶进了屋中。
幸亏今晚皇上不会过来,汝月倒头就睡,半梦半醒之间,看到柳贵妃穿着那一身的大红衣裙,冲着她笑道:“妹妹看着我是不是像有病的人,我没有病,我只是看到了自己的死期。”说完咧开嘴来,露出一口白生生的牙,对准汝月咬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