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回话的人捎来口讯,确实像乌兰所言,桦月的双手是被烫伤,却没有那么严重,碧玉膏也不过是皇上随口一提,说是可以祛除烫伤疤痕的良药,如今药也送到,皇上也走了,太兴殿里头又是宁和一片。
汝月听乌兰说完这些,细细吁出一口气来,乌兰察言观色,又想到前头汝月说的那句话,有些心头不安的样子,轻声问道:“娘娘若是真的不放心妹妹,婢子看,还是去向太后老人家求个恩典,就说姐妹两人多年不曾相见,尽管如今都在宫里头了,还是盼着念着,容太后放行,让她搬过来住才好,也免得出了些状况,娘娘忧心地茶饭不思。”
其实要汝月一定说出不放心在哪里,她一时半会儿的还真说不上来,但是皇上初见桦月时候,脱口而出的那两个字就像是个魔咒,压在她心上,挥之不去,更何况皇上去太兴殿的次数,以往是掰着手指头都能数的过来的,如何桦月住了进去,才短短的时日,连她都听闻皇上去了两次,那她不知道的,还不知又有几次,她自问不是个多心的人,也不免觉得有些奇怪,此事当然不能去问,问哪个人都是错,却被乌兰提了出来,毕竟是身边的人,一双慧眼怕是连再小的心思都能看破了。
“娘娘要是怕太后她老人家不乐意,也可以请皇上去说动说动的。”乌兰一心是要帮衬着将桦月搬过来住了。
“不,不用劳烦皇上了,只说是我思念家人,又说方老爷子来我此处述说亲情,我觉得将妹子放在身边才好。”汝月思及当日里太兴殿的情形,太后分明是看好要撮合他们祖孙团圆的态度,若非她没有咽下那口埋了多年的糟心之气,巴巴地赶上去喊一声外公,也就没有后头那么多的事情。
又或者吗,会有更多的事情,也说不定。
乌兰的眼珠子溜溜一转,拍手称好:“娘娘说得才妙,太后瞧着方老爷子的面儿定然是准的,婢子这就一边去请人,一边收拾卧房,早晓得这般,方才那个显功的药膏就不该给了双玉姐姐,留着我们自己用才好。”
果然,将汝月的说辞一字不漏地对着太后说了,太后怜悯她们姐妹俩分散多年,哪里还忍心留人,但说桦月在太兴殿才住了不久,就落下了伤,应该是治好了才送来的,怕汝月等着心焦,太医见过伤,又见了碧玉膏,才说不碍事了,边送人,边又趁机送了两车的打赏,吃苦吃力的活儿又落到秋葵身上。
秋葵倒是没有抱怨,将桦月送到琉璃宫,嚷着要喝好茶,否则就赖在琉璃宫不走了,得了赏的轮不上,苦力的活计从来没少过她。
听得汝月直笑,赶紧让乌兰沏茶,又将最好的茶叶包了两包塞在秋葵手里,外带着还有只明晃晃的金镯子,秋葵一见金镯子,想到了过往的那些事儿,也笑得直咧嘴,进屋来给汝月行礼谢恩:“以后婢子还是只替如妃娘娘做活就好,娘娘打赏的手笔快要赶过皇上去了,双玉也不过得了一匹缎子,哪里比得上这真金白银的。”
桦月在旁,见她们说话这般不忌讳,倒是吃了一惊的样子,她很是乖巧也不插嘴也不搭话,就是带着个浅浅的笑容,坐在那里,穿的是一身米脂黄的妆锦衣裙,她总爱穿同个颜色的衣裙,然后束着撞色的绦子,显得纤腰盈盈一握,无论是走路还是坐姿的身条都格外婀娜好看。
汝月将秋葵这个跑腿的送走了,赶紧让桦月走到身前来,很轻很轻地握住她的手腕,看着包扎地像是粽子似的双手,心疼地直吸气道:“这么大的人了,如何这般不小心,这是在宫里头,还有良药太医的,能够及时医治,如果在外头可就要真的留下疤痕了。”
“姐姐说错了,妹妹便是在这宫里头,也没有及时医治。”桦月的声音又软又小,却是再认真不过的,等汝月诧异地抬起头来看着她时,她才浅浅笑道,“这些事情,不该告诉姐姐的,姐姐是怀了孩子的身子,应该要好好休养才是。”
“你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太后,太后她老人家怎么会!”汝月见她有些吞吞吐吐的样子,却已经将委屈说得分明可闻。
“太后她老人家当然不会对我这样一个小女子做什么,不过我是借宿在太兴殿的外臣女眷,还被刻意叮嘱了,平日里无事不能走出屋子,膳食都是送到屋子里头吃,太后还打赏了好几身的新衣,也算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好日子。”桦月轻言道,“如今能够搬到姐姐身边住,那是更好了,在姐姐这里,总是可以走出屋子看看了。”
汝月算是听的再明白不过:“太后那里的规矩是要大些,只要没有亏待你便好,你手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
“不小心烫伤的。”桦月的眼睫扑闪两下,“我听说姐姐以前就是在太后身边当值的?”
“是,做了好些年,宫规还没都记全呢,更何况是你才进宫的,不让你出屋子也是为了你好,免得一不小心犯了宫规,被责罚。”汝月安慰了她几句,让乌兰端了杏仁甜汤来,“你的手不方便,我拨两个宫女给你,乌兰是我平日里最贴心的。”
“不,不,姐姐的身子重,才要贴心的伺候,我的伤听太医说,不碍事的,姐姐随便打发两个人帮帮忙就好,以前还受过更厉害的伤,不是一样要干活做事的。”桦月一听说要将乌兰指给她身边,赶紧地拒绝了,用双手掌心夹住碗,小口小口地喝起来,“姐姐在宫里头时间长了,不适应外头的日子,便是再外公的府里头,我也是能做的都自己做,不爱劳烦那些丫鬟。”
“你这些年在外头吃了苦,受了委屈,姐姐没有能照顾好你。”汝月听她说的淡淡,轻描淡写地带过,却想着自己离家时,桦月才多大的年纪,父亲不归,她到底怎么熬过来的,统共不过是寄人篱下,看着旁人的脸色讨口饭吃,这样一想,胸口一阵紧似一阵,恨不得双臂展开,像小时候那样将桦月给紧紧搂在胸口好生安慰几句,然而面对着桦月的脸孔时,才惊觉桦月不是她印象中的孩子,那般的花容月貌,是个再标致不过的女郎。
“姐姐莫要多想,隔壁的婶子对我也算好的,不过贫苦人家都那样过日子,没有揭不开锅已经很好,幸而姐姐留了些碎银子下来,还有母亲的那几支旧钗和小物件,慢慢地当了出去,撑了几年。”桦月见汝月一双眼始终怜惜地看着自己,低下头来笑了笑道,“后来,当出去的旧钗子都让外公给赎了回来,说是母亲的东西,不能流落在外头。”
“他对你可好?”汝月犹豫了一下才问道。
桦月还未回过神来,沉吟了才明白是问方国义对她可好,毫无犹疑地点了点头道:“对我是很好的,不过他是外祖父,府里头也没有其他女眷,有些细节也没有那么周全,但是吃穿用度都是给的最好的,姐姐看我穿的戴的便能够知道了,姐姐是在宫里头的,眼力劲是最好的。”
“我曾经写了好些家书回去,你都没有收到吗?”汝月有太多的话想要问桦月,恨不得将这些年分离后的日子,一天一天的数出来,没有丝毫的遗漏,“父亲也没有半分的消息?”
“父亲一直没有回来过。”桦月的神色慢慢萧索下来,“我只是偶尔从大人们的话语里听出来,说父亲在外头得罪了什么要紧的人物,再也不能回来了,那时候,我很怕,去隔壁婶子家吃饭的时候也害怕,害怕人家说明天你就不要来吃饭了,姐姐的家书是几时寄回来的?”
“才进宫的时候,也没有法子寄,是到了第二年的下半年,才晓得是可以从宫里往外头寄信的。”为了寄那些家书,汝月的一半月钱都贴在了里面,若非当时伶昭姑姑将自己的月钱挪了一些给她,她连做双新鞋子的钱都凑不出来。
“第二年,村子里遭了灾,婶子一家要搬走,问我愿不愿意跟着一起走。”桦月咬了咬嘴唇,沉默了良久才道,“姐姐,既然你我姐妹已经相认,那些过去的事儿,我不想再提,提出来也不过是惹了姐姐伤心,也挑的我自己伤心罢了。”
“好,好,不说了,不说了,你能够平平安安出现在我面前,已经是老天爷对我的恩德,要是再不知足,怕是老天爷都要罚了我的。”汝月想去握她的手,又怕碰痛她的伤处,一只手悬在半空之中,微微尴尬着。
“是,我也曾经以为这辈子都见不着姐姐了,幸好,幸好上天垂怜。”桦月随着汝月的心意,笑着接口,终究是没忍住嘴,当下问道:“姐姐为何不肯认了外公,外公对当年的事情已经生了悔意,便是母亲泉下有知也不会再与他斗气了,姐姐何必要耿耿于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