桦月住的屋子很快就收拾妥当,太后派过来的人哪个不是手脚利利索索的,她分别都给了打赏,听她们恭恭敬敬地谢过,才自行换了衣裙,过来敲汝月的房门,见汝月已经起了身,换过宽松高腰线的宫裙,裙摆在胸口打着几个花蕊结,整个人看起来轻盈了许多,一支八宝缠丝琉璃簪,巧妙在那琉璃通体五色,在光线下能够折射出斑斓光晕,衬得脸孔微微发亮。
“姐姐的气色真好。”桦月手中捧着个用丝缎包着的物件,腕子上头正好戴着汝月送给她的那双羊脂白玉镯,手腕纤细,肤色比白玉更润色,“这是外公让我捎带进来,说是要给姐姐的。”
汝月点一下头,示意让她打开,桦月一怔,又因为汝月的姿态太过自然,她不由自主地就照着做了下去,丝缎打开一层,里面还有纯白的棉布,再打开来,是一包做女红所用的针线,乌兰站在汝月身后,视线高些,看得更分明,里面的针数繁多,插得整整齐齐,密密麻麻的,丝线的颜色分明有些陈旧,褪了色的。
“外公说,姐姐一定能看懂这是什么的。”桦月的双手始终平平托起,一脸好笑容。
汝月的手指哆嗦着想要去接,乌兰及时唤了一声:“娘娘当心。”快步走到前面,替汝月将针线包接了过来,汝月的女红精妙,后宫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这一包怕是她母亲当年留在方家的东西,不知怎么让方老爷子寻了出来,倒是讨了个大人情。
果然,汝月的视线始终跟在那针线包上游走:“拿过来,快些拿过来给我。”
“这是我们的母亲未曾出阁时所使用的,外公说,母亲当时在绣一副锦绣山河图,绣到一半时,母亲却与父亲私奔而去,除了几件常用的首饰和换洗衣服,母亲什么都没有带走,姐姐将针线取出来,展开便能看到母亲留下的遗作。”桦月笑得很温柔。
乌兰却担心那些针尖弄伤了汝月,替她将排针取走,丝线也放置到了旁边,才捏着丝缎的双角,将其彻底展开,不想那丝缎薄如蝉翼一般,她的双手尽数打开都没有摸到两边,桦月轻轻笑着道:“姐姐要看清楚其中端倪,还是让我一起帮忙吧。”
于是,桦月同乌兰两人各自执了双角,向着两边缓缓展开,差不多两个人分别都快站到了墙壁时,整幅的锦绣山河图才算真正得以展示而出,汝月眼睛都不曾眨一下的看着眼前的美景,喃喃自语道:“原来,原来这才是母亲的儒家针法之奥妙所在。”
“左边这半幅都是母亲一个人所绣的,母亲离家后,小姨觉得要是将这幅绣品荒废了实在可惜,就接着绣了下去,结果也没来得及完成,小姨不幸遇刺身亡,于是外公将其封存锁在了柜子的最底层,如今找到了姐姐与我,外公说,也是这幅绣品该重见天日的好时候了。”桦月看着汝月说道,“姐姐可喜欢这件礼物?”
“喜欢,喜欢得不能再喜欢了。”汝月整个人似乎都被这锦绣山河图给迷去了神魂,手指悬空着,想要将其中的细节逐一数过来才肯罢休。
“外公也说姐姐定然会当成宝贝一样,我也知道母亲的刺绣女红都是一流的,可惜当年我的年纪太小,没有学会分毫,要是会得做些女红,后头那些年的日子怕是会过得稍微像样些。”桦月轻轻叹了口气道,“要是如今再从头学起,怕是年岁已经渐长,手指没有小时候学起来那么灵活了。”
桦月絮絮叨叨说着话,发现汝月始终没有回过话,她悄悄地闭了嘴,汝月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锦绣山河图给迷住了,她也不动气,冲着站在那里的乌兰摆了摆手,笑着站在原地不动。
乌兰干巴巴等了大半个时辰,见汝月有些不对劲,尝试着喊了一声娘娘,汝月依旧不答,乌兰只得求助于桦月:“桦月姑娘,你送来的是好物件,不过娘娘已经看了良久,不如先收起来,等天气好,光线足的时候,再拿出来细看。”
桦月很配合地点点头道:“是,光线足的时候看来才更美到惊心动魄的。”两个人还是按照展开的折痕,将绣品给收了起来,汝月又坐了片刻,才彻底回过神来道:“莫说你没有学过母亲的手艺,我还一向自负觉得女红算是上佳,如今一看这幅绣品,方知道自己是班门弄斧,学了个四不像的,以后真的没脸同人说我是会女红的,否则岂非丢了那儒家针法的颜面。”
“娘娘自谦了,皇上与太后都对娘娘的绣品赞不绝口的,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手势,娘娘绣的那些可谓活灵活现,与这样磅礴大气的物件又是不同的。”乌兰将那包针线按照原样包好收起,“娘娘足足看了大半个时辰,仔细晚上眼睛肿胀,婢子一会儿去做杯清心明目茶来,让娘娘缓口气。”
“回头见着外祖父,我要好好谢他当年没有因为母亲离家,一气之下将这幅绣品尽数毁去,才让我今日目睹了珍品。”汝月这会儿还觉得有些目眩神迷的,抬起手来揉了揉眼睛笑着说道。
“我上一回就同姐姐说了,当年母亲离家之事,也不能尽数都怪责外公的,外公心里头后悔,再想去将母亲寻回来,却是不能够了,他寻了很多年,要不是后来从那些旧首饰上头寻到蛛丝马迹,我们一家子如何能够团圆。”桦月趁着汝月软了心思的时候,赶着说道。
汝月这会儿倒是又多信了几分,叮嘱乌兰一定要将绣品收藏妥当,乌兰满口地答应了,捧着那针线包出屋子去收起来,屋子里头一时之间,就剩下了她们姐妹两个人。
“姐姐在宫里,前后算来已经快要十年了。”桦月话风一转,说的却是汝月的事情。
汝月点点头道:“是,差不多有十年了。”
“姐姐在宫里头一直是侍奉太后的宫女,如何机缘巧合入了皇上的眼,做了后宫的嫔妃,又平步青云地从月嫔变成了如妃?”桦月问得实在直接,一双眼利利地望着汝月。
汝月没有立时回答,她才从锦绣山河图的华美中脱神出来,就听到桦月一连串的问题,那感觉好似从高高的云端,直接落到了残酷的现实之中,不忍亲眼所见,亲耳所听。
幸而,汝月是个好脾气的,轻轻笑着回问道:“妹妹想要问的究竟是什么?”
桦月来时,气度雍容,说话拿捏着分寸,汝月还暗暗窃喜,外祖父到底是有些手段的,不过几个月就将妹妹教的这般好,大家闺秀的模样儿总是学成了七八分,再加上桦月容色秀美,少说也有个十全九美的,没想到,桦月才不过撑了小半日,已经要忍不住了,汝月不由地去想,在外祖父寻到桦月之前,她生活在哪样的环境之中,才落了这般的下乘光景。
她很是愿意相信,外祖父是尽心尽力地在栽培桦月,甚至可以说是不惜血本了,这一次来,换的两身衣裙,旁的不说,但是裙摆处那些珍珠米粒般的刺绣,她是行家里手,一眼看得出来,绝对不在宫中制衣局的手艺之下,甚至可以说更为精巧些,这样金贵,又这样的不显山露水,就是想让看似平淡的衣着能够将桦月的美色更好的衬托出来。
可惜,有些天性在年纪尚小时,已经注定,正如柳贵妃穿得与皇后一模一样的宫裙,气度举止上头,也永远赶超不过皇后,哪怕是姿色上胜过几分,面对面时,明显是落了下风的。
“姐姐怎么不说话了,是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妹妹吗?”桦月依然在笑,笑得如花娇艳。
汝月气定神闲地瞧着她,抿了抿嘴角道:“妹妹难道真的不知吗?”
“听说了一些,心里头总是好奇,很想听姐姐亲口说说。”桦月的声音更加焦急,神情变得有些迫不及待起来,她是怕乌兰折转了身回来,她想听的机会又一次给错过了。
汝月缓声说道:“妹妹又想用什么法子入宫来?”
这一次,换成是汝月说话直接了,桦月明显没想到汝月反过来摆了她一道,根本不敢直接接话,出来时,外公叮嘱的那些话,她还都记得分明,要是外公知道她这般鲁莽行事,怕是会一个不高兴就呵斥上来,她记得外公临了说的那句话,那句令她害怕的话,赶紧又重新将笑颜堆起来,娇滴滴地说道:“我进宫当然是来看姐姐,姐姐要生孩子了,做妹妹的怎么能够不陪在身边。”
汝月不会去揭破她的话,这样安然相处下去,是她理想中的,要是撕破了脸皮,大家都不好看,更是让皇上难堪,皇上,汝月想到这个称呼,想到背负着这个称呼的男子,她曾经以为他是她的夫,她就是他的妻了,心口抽痛抽痛的,下意识地用手将胸口的位置,重重地按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