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那一番对话后,桦月忽然就消停了,安静地在琉璃宫的客房住下来,每天早晚到汝月的屋子里头准时请安,有时候陪着吃顿饭,有时候说起些过往小时候的事情,汝月虽然已经听了很多次,还是听得津津有味,却从来没有认真询问过,她离开家之后的事情,桦月也很讨巧,只挑选父母亲还在世的时候,那些琐碎的小事情来说,汝月有时候听着听着就沉睡过去。
直到卫泽过来琉璃宫时,桦月又在说那些重复的故事,乌兰进来禀告说钦天监监司来了,汝月挥手让桦月回避,桦月毕竟是还没有出阁的女子,桦月却睁大乌溜溜的眼睛,笑着说道:“我也听闻过钦天监在宫里头的位置,据说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无所不能的,很是好奇,既然钦天监的监司大人来访,我想瞧一瞧真人真相。”
汝月想一想,卫泽算不得外人,也不将桦月遣走,让乌兰引了人过来。
卫泽依旧带着明月,长发束冠,衣袂飘然,那袭白衣似乎永远都不会染尘似的,他从正门而入,唇角含笑,目光似水,明月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儿,给汝月行了个礼就问道:“娘娘近来睡得可好?”
汝月笑着点了点头道:“自从你上次来给了那些符纸后,每晚都睡得安稳,前天还在说,等明月来了,要好好打赏他才是。”
“我可不敢邀功,娘娘心中清明一片才是关键,我不过是推波助澜,起了点小小的作用。”明月边说边打量坐在一边的桦月,眼中满是好奇的神色。
而桦月的注意力都留在卫泽身上,虽然卫泽自打进门就没出过声发过话,那神气,那做派,说不出的倜傥,令人移不开眼,偏生她如花似玉地坐在那儿,他连眼角余光都没有移过一分来,真正是目不斜视。
“这是一个月内的几个吉时良辰,请娘娘过目先。”明月认真地将锦册双手捧了送到汝月面前。
汝月莞尔一笑道:“我才说的,这生孩子要拿准了时辰还真的不容易,不过礼数上总是要走一遭的,便让乌兰收起来,她替我看着些,我的记性近来实在不好,前说后忘的,哪里还能记得住这些。”
乌兰将锦册收了,觉着卫泽的样子有些奇怪,太兴殿的人都知道卫大人一向与如妃娘娘交好,每每过来都是帮得上忙的,如何今天都让明月说话做主,他反而一声不吭,卫泽像是察觉到她的心思,缓缓抬起眼来看了乌兰一眼,乌兰被那眼神镇住,有些脸红耳赤地赶紧低着头往后退,心下暗道,卫大人明明是神仙般的人物,如何那眼神这般慑人。
“这锦册中的吉时大有讲究,娘娘还是自己看一看才好。”卫泽才算是开了口。
汝月一怔,忽然有些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好,既然卫大人这般说,回头我便自己来看看。”
“这一位姑娘可是娘娘才寻回来的那位亲妹妹?”卫泽的目光一转,还是落到了桦月身上。
桦月顿时紧张起来,忍不住想抬手去摸一摸鬓发,看发顶的那支金步摇戴的可端正,盈盈笑着开口道:“民女见过卫大人。”
“姑娘面泛桃花色,显然是红鸾星动,不知下官说得可对否?”卫泽微微笑着问道。
桦月没想到这位卫大人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一句话直接戳中了她的软肋,她的反应根本是无意识的,直接先看了汝月一眼,没想到汝月只当什么都没听见,垂着头在看手边锦册翻开的第一页,也不知道里面写着什么,看得这般津津有味,她有些支支吾吾道:“卫大人说笑了,民女尚未出阁,待在闺中,又哪里来的红鸾星动?”
这一下,明月可不服气了,他一向以卫泽的话为首是瞻,宫里头别说是嫔妃太后,便是皇上都不会当面驳斥卫泽的话,没想到这个看起来美貌的大姑娘,却直接反驳了卫泽的话,他索性站起身来,直截了当地说道:“姑娘此番话有些偏颇,便是那没出嫁的才说是红鸾星动,若是嫁过人的妇人,顶着这四个字,岂非出了大事,莫说是师父瞧得精准,便是我这个小徒弟都能看出姑娘一脸春风得意的神情,怎么就有错了?”
桦月听了这话,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眼前这师徒两人敢情不是来送什么吉时锦册,倒像是针对她而来的,她入宫两次,与钦天监的人还是第一回打交道,如何就得罪了他们,说起话来丝毫不留情面,难不成是姐姐看破了她的心思,刻意找来人试探她的口风,早知道这样,她还不如先前就回避开来,何苦自己往上头凑过去,惹人笑柄。
再看向汝月的眼色多少带了些埋怨,要是论起往常,她被人这样冲了两句,做姐姐的怎么样都该维护一下,汝月这置身事外的态度,是想要姐妹两人划清界限不成,桦月这般一想,嘴角噙起一丝冷笑来:“红鸾不红鸾,我是不懂,民女却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卫大人,明明说了是来算如妃娘娘临盆的良辰吉时,怎么算来算去,却算到了民女的头上,要是民女脸上写着那好日子,倒是不介意与姐姐分享。”
汝月听着再说下去更不像话,既然已经抱着走马看戏的心态又何必当着诸人的面闹起来,桦月已经住在琉璃宫,闹起来,平白无故地让外头人看热闹,咳嗽了一声道:“卫大人一向爱说笑话,以前我在太兴殿时,他似乎也说过相同的话。”
桦月哼了一声,口中喃喃低语,似乎说的是人不可貌相,明明看起来是冰壶秋月似的人物,居然说话起来这样蛮横,一个蛮横的师父不够,还带了个蛮横的徒弟,连姐姐都不能管,不可管的事情,倒要这样的两人来插手了,她的视线在卫泽与明月的身上一晃而过,像是想到了什么,忽而一笑道:“姐姐当时在太兴殿还是司的宫女之职,是不是被这位卫大人一说,正好就蒙受圣宠,入宫做了嫔妃,那么姐姐还真的应该谢谢卫大人,让姐姐一语中的,回头要是卫大人这一次再说中了,做妹妹的也要去当面致谢才是。”
“那么微臣怕是真的都说中了。”卫泽的话说得不多,他又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任凭桦月语带挑衅,他却是纹丝不动,把桦月气得腮帮子都鼓起来了,还不能真的全盘否认,她还没来得及炫耀,更不愿意亲口推翻。
“姐姐,这屋子里头好生闷气,我要出去走走。”桦月越发在心里头料准了卫泽是汝月找来对付自己的,甩了甩袖子又道,“姐姐也要多多注意身边小人才是,不要都寻了那拿着鸡毛当令箭的,也不想想这是哪里,皇上的后宫,哪里轮得到不相干的人大放厥词。”
两句话一撩,桦月也知道是说得重了些,也不听卫泽的回答,赶紧地转身就走。
她一走,屋子里果然是不太闷气了,明月突然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汝月好笑地招他到自己身边,轻声问道:“小孩子家家的,哪里又要叹气了,难道你师父没教你做人要宽心的道理?”
“娘娘还是在为亲妹子打抱不平吗?”明月眨了眨黑白分明的眼睛。
“休得胡说。”卫泽缓声说道。
“我才说了娘娘一句,师父就舍不得了。”明月还真是有样学样,卫泽那是真正的不避嫌,他一直看在眼里,也养成了副直肠子,什么话都是脱口而出的。
汝月一下子反而尴尬了,视线游弋,远远落在窗台处,不与卫泽的目光相触,等了片刻才道:“宫里头怎么人人都一双眼睛雪亮雪亮的,想要藏着掖着点儿,都做不到。”
“那是师父目光如炬,料事如神,又不是人人都如此。”明月一说到卫泽的好话,自然是当仁不让的,“师父说娘娘什么都明白,什么都放得开,我看倒是未必。”
汝月一点不觉得明月唐突,这个孩子心如明镜,再纯净不过,她要是与他计较,那才是真的看不开:“那你说说,我哪里不明白,哪里放不开?”
明月偷偷看了卫泽一眼,见他没有丝毫要责怪的意思,索性大着胆子说道:“娘娘的妹妹住到宫里头来,外面已经是风言风语的一大片,连我都听到那些宫女在传话了,娘娘却门户紧闭,假装不知,可不就是自欺欺人之态。”
汝月坐正了身子,低下头来看了看高高隆起的腹部,一只手轻柔地搭上去,嘴角是个柔柔的笑容:“你今天送锦册来给我,是为了让我看吉时对不对,连出生的时辰都要计算的孩子,在这偌大的后宫之中,可见是多么矜贵的,别人都这般看重,我这个即将要做母亲的,应该比旁人更加谨慎,更加仔细才是,如今在我的眼里,没有什么,比它更重要的,其余的人,其余的事,就都先放到一边去,以后慢慢再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