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皇上这一番话,汝月再与自己前头所想的合一合,觉着这些年挂记在心上的不甘,算是有了个交代,想来皇上也是差人去仔仔细细查过的,她微微松了口气道:“既然父亲已经不记得以前的事情,臣妾去见不见,对他而言都是一般的,臣妾只想求皇上个恩典,那日外祖父说起父母过往,又念着母亲早亡,对父亲很有些微词,臣妾生怕外祖父遇到了父亲,一个不识,一个记仇,弄出点事端来,总是不妥。”
明源帝点点头:“寡人明白你的意思,其实你舅舅已经想到这一层,你父亲一路来帝京,后头还跟着你舅舅的亲信,这会儿在帝京之中,也算是暗中护着他,寡人再派遣两个人,你若是真想去见,寡人可以替你安排,要是不想见,得了他的确实音讯,了了你的心愿,还是放他回原来的地方,过那安安稳稳的小日子去。”
汝月听皇上语气真挚,却是处处为她作想,心念一动,也不是没有回应的,奈何桦月就在那里,像是一堵墙,想推也推不开,慢慢地垂下头来,想了片刻才道:“臣妾觉着皇上的决意就很好,父亲安然在世,做女儿的又在宫里头,不能承欢膝下,尽心孝道,还不如不见,免得以后徒生伤心,还是让他回去过安稳日子才好。”
听桦月回来说的那些话,父亲的日子过得尚可,边关到帝京之间都来去自由洒脱,正是以往汝月盼念的,既然她的双腿已经被困在宫里头,又何必将父亲还牵扯进来,她知道,在宫里头,她的身份已经被烙下印记,她是方国义的外孙女,方佑天的外甥女,其他的,她不能再贪心要求更多。
明源帝抬了抬手,似乎想将她眉眼间的一层落寞之情给轻轻拭去,指尖快要碰触到她柔软的肌肤之时,汝月侧脸过去,若有似无地避开来,他默默地将手又给收回来,明明温热的感觉还停留在原地,为什么就无法像过往那样子了,他轻咳一声,看着穿戴正经的汝月,沉吟片刻,忽然站起身来。
汝月来不及反应过来,皇上的手已经搭住了她的肩膀,他的气力本来就不小,用得又是巧劲,她哪里挣脱的开,被他一带一拖的,整个人就从椅子里头站起来,拥进了他的怀里头,汝月确实想过要挣扎一下,无奈那只按在背心的手掌却没有打算放松一点点。
看在他辛辛苦苦为她打探生父下落的份上,汝月闭起眼睛,默默地同自己说,有些无奈,又有些悲哀,他们以前确实不是这样子的,她做了那些断心的决定以后,在皇上面前束手束脚,总想着说什么做什么都不对劲,既然他想要抱着她,就当她贪恋那怀中的暖意,还有再熟悉不过的龙涎香,她乖顺地伏在他胸口。
两个人都没有动静,好像只是这样静静地抱一会儿都变成难能可贵的事情。
“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的?”明源帝说话的声音很低很沉,隔着衣料,汝月听到的不仅仅是他铿锵有力的心跳声,还有那离得近,又离得远的叹息。
汝月以为他是知道的,他太清楚,太明白,所以她才会慢慢变得心寒:“臣妾不想回答皇上的问题。”
“为什么?”明源帝依旧固执地抱紧着她,非要听她字字诛心。
汝月却是笑开了:“皇上明明知道的,就不要步步紧逼臣妾为难了。”
“寡人步步紧逼了?寡人让你为难了?寡人到底做了什么,做了什么让你如此忿忿不平之事!”明源帝也跟着笑了,眉梢眼底不是没有痛,但是那痛不过是稍纵即逝,留下的都是桀骜狷狂。
他放松了双手,一低头,怀中是空的,汝月很快退了两步,一双眼斑斓琉璃珠似的看着他,能够直视地看到他的心底里头。
“不过就是寡人要纳你的亲妹子为嫔妃,不过就是寡人觉得她长得和你的小姨方如萱神似,不过就是寡人丢不开过去舍不下旧情,寡人为你做的那些,你放在心里头过几分,寡人对你的那些好,你又可曾当过真。”明源帝笑声朗朗,单手直指自己的胸口,“好,你好得很,陈汝月好得很,陈汝月不姓方,所以看不上寡人要留给方家人的一切,你选择大大方方的从旁冷眼相看,那样子你就超脱了,你就成全了别人委屈了自己,你是这后宫里头最了不起的,别人争风吃醋的时间,你都用来磨刀子,磨得最快最利,然后一刀一刀地来割寡人的心肝,你痛得蜷缩在这偌大的琉璃宫里头,足不出户,你却不知道寡人也是会痛会伤的!”
没有等汝月有所回答,或者,她的回答对于他已经都不重要,留下的只有一记重重的闭门之声,闭起的又何止是内殿的屋门。
乌兰小心翼翼推门而入的时候,见到的是汝月伏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样子,地上冰冷,她的眼泪也是冰冷,仿佛流出眼眶,就能凝结成珠。
“娘娘,皇上,皇上动了真气,一路而出,侍卫和常公公都拦不住他。”乌兰的声音小小,生怕再次惊动到汝月,“娘娘放心,皇上虽然气成那样,也没有说要治娘娘的罪过,回头……”她的话卡在舌底,回头还能做什么,皇上怕是来给娘娘最后一次的机会,借着替娘娘寻到了生父,他喜滋滋地想要来讨个好,没想到,却是这样的结果。
汝月依旧一动不动地趴着,她想如果没有重华,没有重华的话,就让她这样子冰冷冷地睡过去,睡过去再也不要醒来。
只因为,汝月仓惶惊乱中,发现自己居然真的爱上了皇上,明知道交出去的心,就不能收回了,她该怎么办,她该怎么办,汝月将嘴唇都咬破了,也没有想出应对之策,她说的话,她做的举动,不过是将那个她爱的男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往外推。
“娘娘不是说,要放宽心,还劝慰了婢子的,为何一见到皇上,事态反而变得更糟糕了。”乌兰蹲下身,握住了汝月的手,连双手都和冰一样,“娘娘,宫里头的女人命苦,无论是宫女还是嫔妃,连带着贵妃娘娘,皇后娘娘,你看哪个是真的欢喜,便是有些笑容得意,又能够维持地了几日。”
“我输了。”汝月缓缓地爬起身来,那样好看的宫裙,揉得稀巴烂一团,尽是褶皱,她居然走到妆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然后抿着嘴角笑起来,那笑容灿烂到了极致,却让人有种红到十分便化灰的无望。
乌兰站在她的身后,用手背挡着嘴,才抑制住没有哭出声来。
接下来的日子,弊端慢慢显露,先是外院里头的人手被撤走了一多半,连云欢都说,那些伺弄花草的,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乌兰只当做听不懂她的话,冲着她呆呆地笑,云欢见了她这副样子,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强笑着道:“娘娘的小库可都交给你了,怎么着,你也得看紧了,不能有任何的闪失。”
乌兰点了点头道:“无妨的,我昨晚想了一晚上,琉璃宫中,除了你我,还有琥珀,小顺子带着的两个小公公,这些都是要赶都赶不走的,带着小殿下的秦氏,那是太后的人,也是极为妥帖的,人手不会不够,大不了各自多分担点便是,别让娘娘察觉出来。”
“娘娘这般心细的人,我们都在这儿说起了,她如何会不知道?”云欢安抚地拍了拍乌兰的肩膀,“大不了,这院子先扔着这里,我同你一起回去伺候娘娘和小殿下。”
“如今事情不多,你也知道娘娘不是那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性子,能够自己顺手的,她都不假以旁人之手,我这会儿只担心一件事情。”乌兰压着嗓子,怕是被旁人听见似的,“娘娘入了后宫以后,也算是一路顺风顺水的,实则也有人是看不过眼的,想要给她使绊子,不过碍着皇上护着娘娘,哪里还真的能够搬得动我们娘娘,我们这里的形势每况愈下,怕是不要多少天,旁人也该知道了。”
“宫里头没有不透风的墙,你是怕那些以前就有芥蒂在怀的,故意来使坏?”云欢低下头来算了算,“你说的没错,别说是旁人了,依我来看,娘娘的那位亲妹子,桦月姑娘一旦得了圣宠,也是要踩着人往上走的,她其他人踩不着,还不就踩着自己的姐姐。”
乌兰被说得气的不行,重重跺了几下脚才道:“也不知道这是哪门子的亲姐妹,打从她出现以后,娘娘身边就没有消停过,我看这不是妹妹,这是丧门星。”
云欢又好奇又好笑的,点了一下她的额角:“真正是皇上不急急死太监,娘娘不急急死你这个宫女,娘娘不是那好糊弄的性子,我倒是有想过,娘娘其实对皇上是有心的,有些事情却钻了牛角尖,要是有个人来逼一逼,也不失为一件坏事。”
“逼一逼,还要怎么逼啊,人都退到墙根子底下去了。”乌兰一想起那日汝月伏在地上的情景,心绪就不能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