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卺之后是撒账,什么琴瑟和鸣、百子千孙,一句句喝词落入他耳中,也不知怎么的就带了旖旎的味道。
好不容易等到成礼,他站起来头也没回说出去招呼宾客。
梓妤没在意他的匆忙,可能是因为许嘉玄本身有煞神之名,居然也没有人敢来闹洞房,只有许家几房的女眷和刘氏娘家人与她略说两句,就通通走个干净。
安静下来的喜房就变得空荡荡的,李妈妈见新夫人安静坐在床上,堆起笑上前说:“老奴姓李,往后就在少夫人跟前伺候,您有什么尽可吩咐老奴。”
许嘉玄身边有个奶娘在管事,她在嫁进来前刘氏跟她说了,因此也婉拒了外祖母要拨身边的婆子陪嫁过来,如今见李妈妈憨厚的样子,更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她也不客气,摸了摸压得脖子疼的凤冠问:“可以把这个解下来吗,压得我不好抬头。”
李妈妈从刚才就觉得她极沉稳老练,一听这个带点孩子气的问话,当即乐了:“成礼了,有什么不能的。”
说罢亲手去帮她摘下凤冠,还听到她长长舒了口气。
新夫人的性子好像比自己想得要活泼一些,李妈妈便又说:“您要沐浴吗,老奴去把您身边的绿茵姑娘喊来,少夫人稍等。”
梓妤颔首,见人出了屋,自己也站起来四处看看。
这寝室是一明一暗,最里处这边是放床的地方,外边有用多宝阁隔开的另一处,靠着南边的窗子下是炕,正对面有书架和书桌。看样子是许嘉玄平时处理事情用的。
她发现这屋子即便有她新打的家私放进来,也很难掩盖住原先主人的风格,原先的东西都是简单得连雕花都少见,而她的妆台和千工床繁复奢华,形成泾渭分明的对比。
好像是她的到来,破坏了这屋子原有的韵味了。
她看了几眼,绿茵那头高高兴兴地进来,喊了她一声少夫人。她手里正拎着站着小东西的鎏金架子,因为她成亲,小东西脖子上也被戴了红绸扎的小花,见到她扯着嗓子喊:“小鱼,想你了,想你了。”
梓妤这头被逗得弯腰笑,随后进来的李妈妈哎哟一声:“这小家伙居然会说话。”
“它会瞎学两句,口没遮拦。它以后说了什么不中听的,妈妈莫跟这么个不通性的计较。”
梓妤跟她说小东西的品性,李妈妈乐呵乐呵的:“少夫人言重了,小家伙还能学什么不中听的。”
于是小东西就被挂在寝室明暗分隔的梁下,梓妤去了净房舒舒服服泡过澡,换上一套大红寝衣,随意披着小袄坐到长案前放置的圆桌边。
桌上已经摆好吃食,外头是喜宴,热闹声不断,她便坐在明亮的烛火下自己慢慢用饭。
许嘉玄从出了新房就一直板着张脸,众人本就怵他,到最后也没有几个人敢闹他喝酒的,只有方景铄灌他。结果方景铄自己先喝迷糊了,被人扶着走时都七歪八扭的。
新郎就没有多留客的意思,一应来恭喜的走走过场溜得比谁快,许嘉玄回房,正好撞到梓妤还在吃饭。
梓妤正夹了一筷子鸡肉,听到脚步声回头,见到他逆着烛光半明半暗的一张脸。
他五官深邃俊朗,偏不爱笑,浓眉一压便显得一张脸凶神恶煞的,把挂在边上的小东西吓得瑟瑟发抖。
梓妤愣了愣,心想怎么那么快回来了。
她正犹豫着要说什么,李妈妈先前去问他有没有喝多,要不要沐浴一类的话。她索性就继续吃,慢悠悠把鸡肉放到嘴里嚼,突然发现自己没想过以后要怎么跟他相处。
许嘉玄说要沐浴,李妈妈就又忙前忙后去了,他就发现自己新婚妻子还很悠哉地吃饭。刚是夹的鸡肉,这会夹的是肘子肉。
她看着身板瘦弱,倒是能吃肉。
许嘉玄淡淡扫了一眼,想移开视线去净房,目光又莫名地停留在她脸上。
只见灯烛下的少女眉眼沉静,洗去脂粉,本来就叫人惊艳的五官越发明媚。眼角逶逶上扬,能依稀看出她笑起来的风情。
梓妤察觉到有人盯着自己看,微微侧头,顾盼间那双灵动的眼眸光华潋滟。
她见到是许嘉玄还站在原处,正盯着自己,略一思索,带着善意地朝他微微一笑。
许嘉玄果然见到方才自己所想的风情,那样的笑再平常不过,可她就能笑出如同三月桃花的灼艳娇媚。
他终于移开视线,快步往净房去,甚至没发现自己咽了咽唾沫,喉结正上下滚动着。
梓妤未听到他与自己说一句话,回忆着他刚才那种不明的神色,咬了一下筷子。
许嘉玄泡在热水里,闭着眼,鬓角被水气润湿,他此时在想往后要怎么与那个表姑娘相处。
两人见面数次还寥寥可数,说话也不过那么几回,且都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她真有那么丝邪乎,跟玄真子有得一拼。
这还是赐婚,如若待她冷淡得明显,被好事的人知道还得往上参一本。
他左思右想,都觉得这个表姑娘就是烫手山芋,父亲婚前相劝的话又隐隐在耳侧。最终他面无表情睁开眼,站起身穿上亵裤,把长袍往身上一套出了去。
李妈妈是过来人,在听到净房开门的声音就把绿茵往外拉,笑吟吟给两人还关上门。
绿茵被拉得一步三回头,皱着眉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梓妤本想等他出来的,可在漱口后就被李妈妈塞到床上,她就只好窝进大红的被子里。不知道是不是起得太早,这一沾床,她发现自己眼皮很重,在快要睡着的时候被床板发出的吱呀一声又惊醒。
她侧头,是沐浴好的许嘉玄上床来,正掀开被子,见到她转头动作一顿。
两人沉默地对视着,气氛变得略微尴尬。梓妤眨眨眼,拥着被子坐起身,见他袍子也没系,里头也不见有中衣,露出还沾着水珠的胸膛。
她是第一回见男人的身子,肌肉线条壁垒分明,是一种带力量的冲击美感。她又眨了眨眼,迟疑着打破这一阵尴尬:“你……不脱了外袍睡?”
许嘉玄低头看看自己,嘴角动了动,表情有几分古怪,下刻却真把袍子脱了。心里想着,也罢,她既然都提出来了,自己拿捏着也没什么意思,新婚之夜真不碰她,她明儿也不好见别人。
他是不喜欢陈家,却也没有要为难女人的嗜好。
梓妤睁着双大眼看他精光的上身,又犹豫了片刻说:“你不穿中衣晚上不会冻着吗?你中衣放哪里,我去给你拿来吧。”
决定献身的许嘉玄就一愣,那双锐利的眼眸看向她。
——什么意思,欲擒故纵吗?!
他就扯着嘴角笑笑,身子往她那边倾。她莹白的小脸近在眼前,还有他先前闻到过的甜香味,再度缠在他鼻尖,搅得他心跳居然有些快。
可他面上再镇定不过地说:“穿上还得脱,要那么麻烦吗?”
梓妤皱眉,这……意思是他从来不喜欢穿中衣睡觉?
她便错解地‘哦’一声,对他的靠近并没有察觉,反而正儿八经跪坐好,跟他说道:“我知道你娶我是因为圣意,你对我外祖家有误会,对我肯定也不多喜欢,我心里都明白。因为新婚,所以就委屈你几晚,等过了时间,我搬去别处住,不给你添麻烦。”
说罢,她打了个哈欠,困得泪眼朦胧,再度钻进被子里就那么闭上眼:“——那我就先睡了,我可能睡相不太好,尽量不动。”
她是真的很困,这会都是强打起精神跟他说话。
许嘉玄见她说睡还真是睡,钻进被子不过片刻就呼吸绵长,他整个人都是懵的。
她不是耍欲迎又还的招数吗?
怎么就睡了?
刚才那些话是什么意思?还委屈他了?
许嘉玄此时也不知道是什么感受,一张脸青了白,白又转黑,突然鼻子一痒,打了个喷嚏,感觉身上凉飕飕的。他低头看了眼自己裸着的上身,黑着的脸又有些火辣辣地发烫,居然有种可耻的羞恼。
而他打喷嚏也没惊醒身侧的人,可见她睡得有多香!
许嘉玄一咬牙,扯过被子躺好,决定明早看热闹。他倒要看看新婚之夜没有同房,究竟是谁要受委屈!
作者有话要说:许嘉玄:明天你哭我也不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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梓妤:本文又名《夫君总是被打脸》
第19章
是夜,北风将门窗吹得轻轻作响,在寂静的夜里十分清晰。
李妈妈悄咪咪靠在主卧的窗前听动静,屋檐下的红灯笼将她影子拉得长长的。
她已经在这儿站有两刻钟了,先前还听到屋里有细细的说话声,后来就没了动静。李妈妈吸了吸被寒风吹得发僵的鼻子,固执的继续伏在窗边。
也不知是再过了多久,她终听到动静——
听得真真的,是床板的动静,嘎吱两声!
李妈妈心中大喜,却不想那个声音就此静止,她欢喜的神色化作凝重,在心里跟自己说再等会儿。
似乎是不忍她的期盼落空,片刻之后她听到女子轻轻的叫喊了一声,嘎吱嘎吱的声音随着响了三四下!
这可把李妈妈乐得双手合十,感谢菩萨,他们世子爷好歹没任性,到底是圆房了。只是刚拜了拜,屋子里头又恢复一片死寂,她不信邪地站在那儿又是三刻钟,最终心里略惶惶地离开。满脑子都在想,世子爷为什么不加把劲儿就结束了,是不愿意,还是别的?!
李妈妈不知道的是,在外头吹冷风那段时间,梓妤正眼角发红地拢住自己一头长发,缩到床的最里头。
梓妤原本还怕自己睡相不好,扰到许嘉玄,结果他翻身时压了她头发,扯到头皮被疼醒。她想扯回头发,他还一手撑在上头坐起来,带得她忍不住喊出声。
——这个许煞神,睡觉乱动什么。
她疼得头皮一抽一抽的,心里憋着一股子委屈闭上眼。
许嘉玄此时全身僵硬得可以。他身边无端多了个人,还是个姑娘家,他拜过堂的新婚妻子,她睡得香甜他却非常不习惯的难入眠。
本就躺得全身难受,她离得自己不过半臂距离,每呼吸一下都是她身上淡淡的香味,缠在他鼻尖渗到他五脏六腑,似乎就在他身体里烧起一把火。他难耐地翻身,谁想会扯着她头发。
他转着眼珠子去瞥她,见她缩到床角,就快要贴上墙了,那背影可怜得让他有负罪感。好像是他欺负了人。
许嘉玄心情复杂地攥住拳头,手心里似乎还遗留着被她抽去的发丝细滑触感,不知怎么地还忆起她刚才又低又急促的娇呼声。
通身的血液比刚才流动得更快,连嗓子都发紧。
他是不爱与女子厮混,可也是个正常男人,血气方刚的男人!新婚之夜,美妻在侧,他若真没有反应才有问题。
但这个反应让他觉得很可耻,他可没忘记刚才自己如何自作多情。
许嘉玄想要问她还疼不疼的话就咽了回去,翻身朝外侧睡,闭紧着眼想……玄真子先前教的道德经怎么念来着?
***
天蒙蒙亮的时候,院子里响起酒扫的声音,梓妤醒过来,眼前一片喜庆的红让她恍惚了片刻。
她昨儿出阁了。
她双眼慢慢清明,用胳膊撑着坐起来,侧头一看,身边已经没有许嘉玄的身影。
梓妤慢吞吞挪下床,穿上绣鞋后回头看向床上铺着的那块喜帕。
两人昨晚一里一外的睡,喜帕整洁得不起褶子,她盯着看了会,走到已经燃尽的红烛边去拿了把银剪子。
她刚回到床边,去净房的许嘉玄回来,身上已经换了朝服,看到她手里的剪刀双眸微微眯起。
“做什么?”
他说话前双眼扫过床上的喜帕,大概猜到她要做什么,昨日的难堪又浮现在脑里,这一问就带着他些许的恶意。
梓妤冷不丁地被吓了一跳,剪刀差点没拿住。
他走路没有声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