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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姑娘 第46节

    梓妤坐在梨树下观察他, 发现他居然还会做木工, 切割刨木有模有样。
    “我这徒弟平时只会凶人和生闷气, 但关键时候还是有点本事的。”玄真子见她眼都不眨,捧着清茶抿一口, 脸不红气不喘地给自家徒弟说好话。
    “确实就是脾气别扭了一些。”
    梓妤挺赞同的。
    “也就遇上你这么个好性子的,换了别人,恐怕两天就烦了。”玄真子感慨,梓妤莞尔, “我这脾气也没多好,就是觉得他可怜, 相互都让一步吧。”
    好好的就给她来冲喜了, 可不是可怜。
    说罢不动声色扫了玄真子一眼, 这赐婚多半还有他的功劳, 许嘉玄要是知道被自家师父卖了,会不会憋过气去。
    玄真子可不知道她在腹诽自己,想起昨夜徒弟说的那些话,问梓妤:“太子的额头伤着了。”
    梓妤正好看到许嘉玄在擦汗,手探进袖子才摸着帕子,听到这话动作就一顿,侧脸看他的时候眸光闪动。
    良久才点头嗯了一声:“我知道,也想问道长一些事情。”
    “你问。”
    “道长知道的事情,全都是靠卦卜出来的吗?还是有时候也会做梦?我记得小时候道长常跟我说故事,我问您故事是哪听来的,您说是梦到的,您说您在梦里常云游四方,览遍天下美景,见过各样奇人异事……”
    少女声音轻柔,被风一吹像是隔山隔海的传来,透着些虚无不真实。
    玄真子静静听着,笑了笑,下巴的胡子也跟着轻颤。
    他说:“如若我说确实是梦中得知呢,你会不会觉得荒唐?”
    “周公梦蝶,蝶梦周公,这种事情如何能用荒唐形容,如若真是荒唐,我昨儿也梦得荒唐。现在回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玄真子当即转过头,看到梓妤眼神虚虚的望着蓝天,没有聚焦,只有化不开的疑惑。
    他心中一动,问道:“你……梦见什么了?”
    “那个额角有疤的男人,您叮嘱要远离的人。”
    “谁?!”
    玄真子激动得站了起来,把椅子带得左右晃了晃。
    梓妤忙伸手扶了一把,这动静引得许嘉玄也奇怪地回头,就看到他脸上的紧张,两人这是在说什么。
    “道长这说急就急的性子一点也没变呀。”
    梓妤倒是打趣起他来,玄真子坐下,急得直瞪眼:“你这才离开不到一个月,别说得多久没见过我似的。”
    她就笑了起来,笑声清灵,传到许嘉玄耳中,忍不住再回头去看她。只见梨树下的少女面容艳若桃李,黑瞳如墨,流转的眸光直勾得人舍不得挪开眼。
    他看得微微入神,一个什么东西直接朝面门砸,惊得他侧头一躲,发现是玄真子的随手丢来的杯子。
    ——这臭道士!
    他看自己媳妇怎么了!
    玄真子已经骂道:“你要想太阳下山前能家去,你就老老实实干活!”
    梓妤也朝他看了过来,弯着眼朝他一笑,那样甜美明艳的样子,让他忙移开眼再度和一堆木头做斗争。可是不一会,又偷偷回过头去,但她已经在跟玄真子继续说话了。
    玄真子迫切地想知道梓妤嘴里的人是谁,压低着声音再度细问,梓妤无奈地摇摇头回道:“我也没看清他的面容,但他自称朕。”
    梦里一切都不真实,唯独那声自称,还有他俯身拿唇贴在自己脸颊的时候,那种由她内心散出来的厌恶是真实的。
    让她醒来之后,一回想起,就忍不住打激灵。
    当然她没有细说,只说自己落在他手中,被质问……“我在宫里出了事,落水的时候太子到了湖边,或者是因为白日那些事情,我才梦到这些荒唐的事。”
    但她对太子并没有那种厌恶的情绪,也不应该会有,所以现在越想,倒觉得自己的梦才是荒唐的了。
    玄真子闻言沉默着,又似乎是思绪飘远,不知又沉浸在什么过往里。
    梓妤就没打扰他,站起身走到许嘉玄身边,把从袖子里拿出来的帕子递给他:“擦擦汗。”
    许嘉玄放下手中的木刨,去接过,往额头贴了贴。轻风将手绢上的淡淡香味送到鼻尖,他动作略顿了顿。
    此际去玄灵寺厨房的绿茵回来,小东西飞在她身侧,身后还跟了浩浩荡荡一群玄灵观的小道士。
    “——梓妤姑娘好!”
    齐刷刷的问好声气势磅礴,差点惊掉了许嘉玄手里的帕子。
    玄真子也被吓得跳了起来,一看一堆大大小小的玄灵观弟子都眯着眼笑,十分高兴地看向梓妤。
    梓妤也被他们唬着了,好一会才缓过来,笑道:“你们怎么都来了。”
    “听绿茵(姐姐)说姑娘回来了,我们就都来给姑娘请安。”
    话落,完全忽视还在院子里的玄真子和许嘉玄,一窝蜂就冲到梓妤跟前,把许嘉玄直挤得退到篱笆旁,开始给她手里塞东西。
    “这是我偷偷晒的腊肉!”
    “这是我藏的腌菜,上回我师父找我要,我都没舍得给的,就是要给姑娘留着。”
    “我我我,这是我一早上山摘的野菜,正嫩着呢。”
    “姑娘,他们的都不好吃,我这春笋昨儿道长还夸好呢。”
    一堆我我我和吃食名字就在围着梓妤久久没散,梓妤手里都拿不住了,只好一样一样又放到地上,感激地和他们道谢:“谢谢诸位,我这也吃不下那么多。”
    不知人堆里是谁喊了一声:“您带回京城里慢慢吃,听说您出嫁了,夫家的吃食您也未必用得惯,还不如我们玄灵观里惯吃的。”
    就杵在一边的夫家人许嘉玄:“……”怎么就吃不惯了,难不成他们许家的厨房就不会换着花样给她做嘛?!
    一群臭道士!
    他把帕子一把揣进怀里,伸开手臂就往里挤,黑着脸呼喝着要他们让开。
    一个年纪和他不相上下的道士被踩了脚,回头见也是个穿着道袍的,但是面生,就是长得十分俊。那位道士当即就横眉坚眼,一屁股把他给撞开了,嘴里还骂道:“长得俊就不用排队了?边儿去,不懂规矩!”
    许嘉玄被撞出人堆,一张脸黑得跟锅底似的。梓妤正好瞅见,笑得眼泪都要出来,怕那许煞神真要发脾气,都把送来的东西快速收好说道:“我一定都带回去,你们也快忙去吧,观里估计不少香客呢,一会玄真子道长又该罚你们。”
    道士们总算看到玄真子了,都面面相觑,霎时寂静一片。
    有人小声喊道:“快跑。”
    刚才都往里挤的道士就一哄而散,跑得一阵尘土飞扬。
    许嘉玄冷着脸上前,拿袖子捂住梓妤的口鼻,冷笑道:“这观里的道士还真没有规矩!”跟他们的道长一模一样!
    说着还拿眼去瞥玄真子,玄真子被他指桑骂槐地一眼气乐了,故意恶心他说:“小鱼心善,观里的那么些道士,个个几乎都得了她的好,对她都喜欢得很。不像有些人,怎么疼人都不懂!”
    许嘉玄被反噎得脸上阵青阵白,每一个字都扎他心头上。
    他也看到了,刚才那些道士是真心喜欢梓妤,哪怕只是单纯那种喜欢,他心里也不是滋味!
    绿茵早习以为常,不用吩咐自发地去把一地的东西拾起,面上还很高兴:“等带回府里,奴婢给您下厨,还是玄灵观小道长们送的食材做出的菜香。”
    小东西停在梨树上,展着翅膀也跟着说:“香,玄灵观的菜香。”
    许嘉玄直听得冷笑连连。
    中午的时候,绿茵下厨,做了一桌的菜,用道士们送来的不便携带食材。虽然只有一条鱼是荤菜,卖相看着也一般,味道却极好。
    许嘉玄尝了两口,终于知道绿茵刚才的话并没有夸大。
    玄真子吃得赞不绝口,还回味着:“小丫头做饭也香,有些日子没吃着了。”
    “下回您下山到侯府来,我做给您吃。”
    许嘉玄就眯了眼,梓妤还会做饭,玄真子还经常吃?这么一想,刚才还觉得香的菜,这会就觉得没有滋味了。
    用过午饭,梓妤喝了药,被玄真子赶回屋说该歇一会,太阳再好也不能久晒。她只好在炕上午歇,耳边不时传来许嘉玄还在刨木的声音,一时竟觉得心中再安宁不过,那个梦带来的心悸似乎就此散去。
    许嘉玄把床板抛光过后用核桃油抹了一遍,在院子里晾晒,洗过手进到里屋一看,梓妤侧着身蜷缩着睡得正香。
    没抹口脂的唇亦艳红诱人,微微张启着呼吸。
    他眯了眯眼,弯腰低头,她身上的淡淡香味就又袭入他的呼吸中,但他到底是停住了。
    还是别把她吵醒了。
    他就再度出去院子,坐在她早上坐的位置,守着几块床板等它们干透。
    梓妤没过一会还是醒来。绿茵把要带回京的东西收拾好,袖了里还别着封信,不久前才有人送上山来的,回屋就见她拥着被子靠坐在大迎枕上。
    “姑娘醒来了。”绿茵去桌边倒来水,送到她手里,见她喝了才把信交给她。
    梓妤拆开看了眼字迹。
    是南镇抚司的莫千户送来的。
    “陛下在让查给太子送信的人。”
    她把信给绿茵,绿茵也不看,直接投进炭炉里烧掉。
    “是该查。您这么些年暗里看着都没出现过这些事,如今皇子们个个都长大了,就兴风作浪了。前不久才在宫里磕了一回,如今又有人算计殿下到湖边,要不是您机灵躲到一边,又正好许副使来到,不然殿下跳不跳进去救您,都不能讨好。”
    跳下去了,许煞神膈应,没跳下去相救,陛下那头知道了也该膈应。
    那报信的人,算是歪打正着,把太子逼到死胡同里。
    梓妤对落水一事倒不在意了,无所谓地笑笑:“罢了,过了就过了吧。就是芳嫔估计记恨上我了,来信说她在陛下那头哭诉求情,被陛下斥骂,一分情面没留。”
    “一个娘家没落的嫔妃,生了个敢草菅人命的女儿,倒还有脸哭。她那点小手段谁人不懂,若不是会唱几曲小调儿,陛下也不能看上她!”
    说罢,却见到梓妤难得冷了脸,淡淡看过来的眸光像屋檐上的寒霜。绿茵就闭上嘴,神色讪讪。
    她太口没遮拦了,夫人最会唱小调,姑娘多大了都还喝着哄她入睡,而姑娘最烦心听陛下哪些女人有着夫人的影子。
    绿茵安安静静站在一边,不敢再随意说话。
    良久,梓妤却突然开口说道:“让莫千户拿我名义,给太子写个请安折子吧。”
    “姑娘?”
    绿茵一惊。
    “他应该是知道了南镇抚司和我的关系,写吧。”
    “可是这么多年来,您都不曾正式露面的。”绿茵迟疑着说,又想到什么,“您是担忧这两回北镇抚司都没能查出真凶,殿下要迁怒到许家身上?”
    不然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上请安折子,明明陛下已经不让北镇抚司再查这些与太子案件相关的事情。
    梓妤摇摇头:“不,我只是想知道,他要做什么。”
    从穿那种掺棉的衣裳开始,到自导自演撞到额头,她倒要看看,他究竟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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