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妻也是旧时代的糟粕,如何能跟有着新思想的男子继续共同生活?
黄铎虽然办着报纸,可是他本人却是个比较保守的人。妻子是父母之命,还裹着小脚,尽心竭力照顾家中老小的衣食起居。
他有幸能见识到很多自命为新青年的年轻人的作派,有时候连他自己也觉得疑惑:到底是他落后于时代,思想太过保守,还是这个飞速变革的时代是畸形的,病态的?
容城公子的文章读来不但能让人眼前一亮,还让他找到了心中的答案——新女性应该是什么样子?
自尊自立,有思想有见地的容城公子,难道不应该是新女性的榜样吗?!
此事交托给范田办理,他也很乐意做这件事儿,亲自跑去亭子间找顾茗。
现在的容城公子在沪上文人圈子里可是出了名,谁人不知道她是新女性?她的文章有一种振奋人心的力量,犹如黑暗之中的灯塔,能让人找到远航的方向。
范田几乎可以预见到容城公子的文章集结成册,贩售一空的场景。
他连招呼也没打,循着她留在报社的地址一路找过去,哪想到家里没有人,楼下的阿婆见到生人热情的问他,范田便道:“请问楼上亭子间的顾小姐去了哪里?”
阿婆笑起来:“教书的顾小姐?她可有耐心了,在前面福堂小学做教员,我孙子就在她带的班上,书讲的老好了!”
范田还当自己听错了:“顾小姐做小学教员?”她不是应该天天在家写文章的吗?怎么跑去小学当教员了?
别是这阿婆记错了吧?
到了福堂小学才知道,顾茗果然在小学当教员。
元宵才过完,孩子们开学头一天上课,心都还没收拢回来,坐在课堂上心不在焉,顾茗也不上新课,把书合起来给大家讲故事,一帮孩子们顿时竖起了耳朵。
顾老师的故事跟家里祖父母讲的都不一样。
范田站在教室外面,听到她的声音,有点哭笑不得,直等她下课,在教室门口堵住了她:“先生,您是嫌弃我们报社的稿费给的太低吗?”
怎么跑到小学当教员来了?
顾茗昨天才收到冯瞿的书信,正满心里不痛快,觉得他的信越来越奇怪,左思右想居然失眠了,今天一堂课讲的随兴之至,见到范田极为意外:“副主编今日怎么有空来了?我对贵报社的稿费很满意啊,您这话说的。”
范田很无奈:“先生,您既然对稿费满意,我们家黄主编天天眼巴巴盼着您多写几篇稿子,苦等不来,您不在家写稿子,怎么跑到小学来教书了?”
黄铎恨不得她天天在报社写连载,可惜容城公子惜墨如金,她的文章三五日才能有一篇。
下课的小孩子们从教室里蜂涌而出,好奇的跟在他们身后,还有好几个跑过来问的:“顾老师,他是谁呀?”
顾茗摸摸这些毛茸茸的小脑袋:“是老师的客人。”打发走了这帮小捣蛋,才道:“范副主编家里可有孩子?”
“有一儿一女。”范田有点莫名其妙,好好的怎么说到孩子身上了。
“那副主编累了的时候,看到孩子们天真的面孔,跟他们玩一会儿,是不是会松快很多?”
范田不可置信:“先生这是……跑到小学来放松了?”
“是啊。”顾茗理所当然:“脑子生锈的时候,心里特别失望的时候,就想跟天真无邪的孩子们呆着,他们还没长大,也没有多少烦恼,看到他们就有希望。我们有希望,这个国家也有希望。”
范田:“……”容城公子的思维果然不同于别的新女性。
他将来意道明,顾茗欣然接受,答应了三个月之后交成稿。
再过半个月,寒流退尽,春意盎然,大街小巷都换上了春装,顾茗早起去学堂,才走到巷子口,就被一辆车给堵住了。
唐平从车上下来,恭恭敬敬向她行了一礼:“顾姨太,少帅请您一见。”
这一天迟早要来,顾茗早有准备,她虽然羽翼未丰,脱离了容城的环境,内心里却也不再害怕恼羞成怒的冯瞿。
——倒打一耙的理由她都是现成的!
她站在那儿略作思考:“今日上午还有课,不如我先去学校跟老校长请个假,然后再去见少帅?”
唐平向身后站着一名亲卫使了个眼色:“你去替顾姨太请假!”
顾茗进了后座,两边又各上来一名亲卫,将她堵在中间,她不由失笑:“知道的是说冯少帅请人,不知道的还当少帅要绑架呢。”
唐平被她敏锐的洞察力给折服了,坐在副驾催促司机快开。
汽车开起来,顾茗起先还观察沿路的风景,后来见似乎要离开沪上,心里顿时有些慌:“唐副官,这是什么意思?少帅呢?你是受了何人指使?”
她脑子飞速转动,思索唐平是不是被尹真珠给收卖了,趁着冯瞿不在要结果了她?
冯瞿若是要见她,难道还要把她绑回容城去?
但汽车行驶的方向并不是回容城的路,而是一路穿过村庄、荒野、要往不知名的地方而去。
顾茗问了好几次,唐平只有一句话:“顾姨太,少帅请您一见!”
从前他或者只当顾姨太是个很普通的小姑娘,被亲爹送给少帅暖床,可是在拜读过她的很多篇文章之后,心态早已不知不觉发生了变化,不能再等闲视之。
顾茗瞠目结舌:“你家少帅……要你把我弄到战场上去?”
唐平没有回答,等于默认了。
容城与玉城的仗打了几个月,起先冯瞿带了一个团的兵力,年前腊月兵力增加到了一个师,过年的时候曹大帅父子都死在了他手里,玉城如今已经成了冯氏的地盘。
曹大帅当初联合徽城的彭大帅,想要一起吞并容城,没想到一朝战败,连老巢都没保住。
彭大帅见状,赶紧带着残兵剩将逃回徽城,龟缩不出。
冯瞿接管了曹氏五城,正是百废待兴之时,也不知道他抽的哪门子风,给唐平下令,将顾姨太带到玉城去,谋求一见。
汽车走了一天一夜,终于抵达玉城。
冯瞿如今就住在曹氏的大帅府,帅府门口站着两排持枪警卫,戒备森严,唐平只在副驾露了个脸,门口的警卫就放行了,车子一路长驱直入,直接驶到了议事楼下。
议事楼下也有警卫守着,唐平下车,两边坐着的亲卫下车,他弯腰:“顾姨太,请下车。”
两人分别月余,顾茗在外过的风声水起,她摸摸包里的枪,深吸了一口气,缓缓下车,目光在楼下站着的持枪警卫们身上略略扫过:“麻烦前面带路。”
议事大楼一楼很是空旷,墙上还有枪林弹雨的痕迹,想来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惊心动魄的枪战,家具上面都还有弹孔。
亲卫前面带路,一直将人引到了二楼。
顾茗今日穿着细跟皮鞋,走在二楼的木制地板上,能够听到清脆的脚步声,走廊尽头倒数第二个房门推开,有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高大英武,宽肩窄腰,军服笔挺,站在走廊的尽头,如果不是左胳膊用绷带绑着吊在脖子上,破坏了整体的气势,足可称为气宇轩昂。
顾茗脚下一滞,走廊的尽头有窗户,他背光而立,远一点看不甚清楚他的表情,唐平陪笑:“顾姨太,您瞧少帅出来迎接您了!”
她绽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压低了声音:“唐副官,他这个样子不像迎接我,倒好像是讨债的!”
唐平心想:可不嘛,讨情债!
少帅几时对女人这般牵肠挂肚了?还巴巴让人劫持了过来,一路上顾姨太可没少用话挤兑他。
第51章
数月未见,冯瞿再见到顾茗心中莫名有点不是滋味。
小骗子脸蛋红润,身条儿好像又长高了一点,穿着一身月白色的旗袍,柔顺的发丝披散着,唇红齿白,亭亭玉立,如菡萏初绽,清丽无比。
他板着一张脸站在门口,有点后悔听到脚步声,冲动之下出房门来迎她——不是应该稳坐在房内,等着她忐忑的敲响他的门吗?
不过既然出来了,无论如何也不能输了气势。
他压着声音,几乎是带了点愠怒的:“……你还知道回来的啊?”
顾茗站在几步开外,很是无辜:“少帅,实在抱歉,我还真不是自己要来的,是唐副官挟持了我。”
冯瞿:“……”刚见面就添堵,这丫头胆子越发大了。
枪杆子从来不觉得笔杆子有多厉害,正如拳头大的从来不觉得能说会道的有多厉害,很多事情虽然以理服人比较得人心,但暴力镇压其实来的更为便捷有用。
冯瞿冷哼一声,率先转身进门,听不到身后的脚步声,他很有几分烦躁:“还不进来——”
唐平在顾姨太身后急的抓耳挠腮,恨不得推她一把。
可顾姨太偏偏慢吞吞整理一番,跟听不出少帅的焦燥之意似的,好一会才踏进房门。
里面传来少帅的声音:“关门!”
“嘭!”一声,唐平立刻狗腿的把门砸上了,生怕晚一刻顾姨太胆怯的跑了。
这间房以前大约是公事房,有宽大的办公桌,待客的沙发茶几,空间很大,如今墙边不伦不类摆了张简易的行军床,似乎冯瞿休息办公两用。
冯瞿靠着办公桌站着,跟逗小狗似的招手:“过来。”
如果是以前,顾茗大约早就颠颠的凑了过去,努力扮演好一个痴恋少帅的姨太太的角色,不过今天她扭身就坐在了待客的沙发上:“少帅,就算是绑票,也应该给口茶喝吧”
冯瞿居然半点恼意都没有,亲自泡了杯茶给她,顺势坐在了她对面的沙发上,像宽容的家长对待无理取闹离家出走的孩子:“小学教员好玩吗?”
上次冯瞿在信中就问过这个问题,不过顾茗看完就扔在了桌上,根本没有回信的打算,没想到冯少帅锲而不舍,非要一个答案。
“是挺好玩的啊。”
“玩够了就回来吧。”
顾茗差点笑出声:“少帅觉得我是出去玩吗?”她自嘲一笑:“对啊,我确实是被少帅带到沪上去玩的,不过后来少帅不是丢弃我了嘛,现在让人挟持我回来又是怎么回事?”
她完全是一副气还没消的样子,不过此事冯瞿心里也有愧,话头不免软了下来:“阿茗,当时情况紧急,事出突然,我确实不应该把你丢下。”
“别别!您可别给我道歉!您只要给我一条生路,让我自生自灭就好了。”
“做小学教员吗?”冯瞿故意问,心里却在想,鬼丫头,且不揭破你,看你还有什么幺蛾子。
哦,她要做个独立自主的人呢。
这年头各省都在闹独立,连北平中央政府都有心无力,姨太太闹着要独立,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冯瞿宽容的想。
顾茗喝一口热茶润润喉咙,摆出长期抗战的准备:“小学教员也是一门正当职业,不行吗?”
“行行行!怎么不行!你要喜欢当小学教员,等回头我就给你开所小学,让你当校长如何?”
冯瞿前所未有的好说话,顾茗都要怀疑他被什么奇怪的东西附体了——见过霸道总裁宠女人送车送房送珠宝首饰华衣美食的,头一回听到送学校的。
这是什么操作?
“少帅这是因为上次丢弃我而做出的补偿吗?我觉得完全没必要。沪上的生活我很满意,决定长期留居沪上,如果少帅没什么事儿的话,不如就让唐副官送我回去吧?”顾茗径自起身,虽然知道肯定不会轻易脱身,可是趁此机会态度还是要摆出来的。
她才走到门口,冯瞿就气急败坏追上来,一手撑着门将她堵住了:“谁准许你走的?”
顾茗回身,才要不满的张口辩驳,嘴巴就被人堵住了。
分开几个月,冯瞿看到她就觉得浑身燥热,将人堵在门上,恨不得吞吃入腹,直到舌头上传来了痛意,嘴巴里尝到了血腥的味道,才喘着粗气松开了她。
“你——”
顾茗抹一把嘴唇上的血,毫不畏惧的逼视着他:“少帅拿我当什么了?就算是个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家里养的阿猫阿狗,都丢开手了还要捡回来啊?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吗?”